觀眾中又響起了起哄聲。
趙京一在趙霞耳邊輕輕說︰「別自找沒趣,乖乖的,你斗不過我的。」
趙霞臉上現出了驚恐的表情,涂滿了白粉的臉,此時看來,居然有些猙獰。
趙京一大聲道︰「各位,請不要眨眼,奇跡,馬上就要發生了。」
他一手拽著趙霞,腳步輕移,瞬間移形換位,擋在了趙霞身前,一手一按魔術棒的機關,棒中噴出了五彩的綢帶,就在觀眾這一分神的時候,奇跡發生了。
趙京一慢慢往旁邊一閃身,露出了瞬間換裝的趙霞。
身上的鳳冠霞帔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襯衫和灰色的長褲,頭上飄逸的長發,也被一頭短發取代,只有臉上的殘妝還剩余一些,揭示著這就是剛才的那個「貴妃」。
趙霞傻傻地站著,一動都動不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的,就在這幾秒鐘的時間,換了衣衫。
這不是魔術,這是妖術。
「對了,就是這位先生,他騙了大家不是一天兩天了吧,昨天扮王菲,今天演貴妃,還有什麼蕭亞軒、張靚穎、範曉萱……叫得上的美女歌手,她都模仿了個遍。」
趙京一的手還是緊緊地抓著趙霞︰「可是大家萬萬想不到,他居然是男兒身吧。本來嘛,反串表演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可是,為什麼要瞞著大家呢?趙霞先生!」
趙霞無言以對。
這,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當初來應聘的時候,其實是應聘戲曲,他告訴經理,他什麼戲都能唱,什麼京劇、評劇、梆子、豫劇……
可是經理一試他嗓子之後,看著他那種略帶女性化的臉和嬌小的身體,突發奇想,讓他男扮女裝,而且,還不讓他告訴觀眾他其實是男兒身。
因為經理說,女歌手更能吸引觀眾。
他本來想拒絕的,他本來可以拒絕的,但是,誰讓他,家里有患病的老母親;誰讓他,父親早亡,他是家里唯一的經濟支柱;誰讓他,家里有還在讀書的妹妹;誰讓他那小氣的師父,上個月的工資,到現在還沒發!
「看到這樣的一張臉,大家還繼續喜歡他嗎?」趙京一,這個討厭的人,偏偏不依不饒。
「騙子,騙子。」討厭的觀眾,衣冠的禽獸,他們懂個屁。
趙霞想罵人,可是他忍住了,他還想繼續做下去,為了那不菲的工錢。
「我恥于和你同姓。」趙京一在他耳畔輕聲說,說完,翩然走下了舞台。留下趙霞一個人,默默承受著觀眾的流言蜚語。
「你什麼都不知道!」趙霞輕輕說。
趙霞看見趙京一的肩膀微微一聳,也許,他听見了這句話,可是,听見了又怎樣,他已經傷害了他,永遠傷害了他。
趙霞一轉身,從舞台的另一側匆匆下台,兩人背對著背,越走越遠。
郭小寶起身想去追趙霞,卻被另一群匆匆趕來的忙亂人群擋住了視線,失去了趙霞的蹤影,唉,看來,自己還是不適合當行動組人員啊,跟蹤能力如此之低。
那群人在干什麼啊,看上去有的是廚房的大師傅,有的是酒店的服務人員,有兩個看來職位不低,至少是大堂經理之類的。
小寶好奇,就跟了上去,張雅馨見他去湊熱鬧,便也跟了上來。
最里邊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手里拿著一根筷子,敲著菜盤。
郭小寶知道,敲飯碗,是罵廚子的意思,看他二郎腿一翹,怎一個「跩」字了得。
「我說,廚子怎麼還不來啊?」
「來了,來了,先生,我是大堂經理,這位是我們的主廚,您有什麼吩咐?」一個西裝男子唯唯諾諾地說。
戴著高帽子的主廚忙不迭地給那位吃客也「戴高帽」︰「先生,一看您就是內行,要是這菜有什麼不合口味的地方,您盡管提,我們立刻改。」
「內行?」中年男子把嘴撇到了耳朵後頭,道︰「就算不是內行也能吃得出吧,水果色拉,應該是甜的吧,怎麼會是咸的呢?大廚,你該不會是把鹽當糖使了吧,放的還不是一點點。」
男子陰陽怪氣地說,一副江湖氣。唉,有錢就是可以充大爺。
主廚一听這話,恍然大悟,突然想起,剛才忙著和老婆通電話,稀里糊涂地放錯了作料。
真是想不到,他做了三十年的廚師了,居然會倒繃孩兒,連糖和鹽都分不清,真是離譜。這事要是抖出去,他在這里可就別想繼續混下去了,而且,一邊做菜,是不能一邊打電話的,這事,要是曝了光,自己也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對了,今天不是正好來了一個臨時工嗎,嗯,正好嫁禍給他。
想到這里,馬上胸有成竹地說︰「這是我們的不對,我們立刻給您重做。」
「光是重做就完了嗎?誰做的,讓他給我賠禮道歉。」中年男子把桌子拍得山響,道︰「我鄒水可不是這麼好對付的。」
原來這就是上海著名的節目主持人鄒水,他自創了海派主持風格,在滬上獨樹一幟,是和鐘神秀並名的名嘴,行內人都把他們並稱為︰「南鄒北鐘」,不知道為什麼會來北京。
郭小寶對這位鄒水的跋扈,頗有不忿。沒錯,把作料下錯了,是人家不對,可是你也不用這樣得理不饒人吧。
大廚道︰「是是是,這啊,肯定是我們新來的小伙計搞錯了,我馬上把他叫來。」說著回頭對著身後的一個男子道︰「快,把南宮易初叫來。」
不一會兒,一個憨憨的矮胖小伙子顛顛地跑來︰「大師傅,您找俺?」
「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做沙拉的時候,把鹽當成糖了?」
小伙子一頭霧水︰「俺,沒有,俺……」
還沒說完,主廚就打斷道︰「你啊,就是不讓我省心。」他對鄒水道︰「年輕人,做事沒有經驗,您請見諒。」
「不是,俺……」南宮易初還想爭辯些什麼,大廚一把把他拉住,使了個眼色,硬是把他壓了下去。
鄒水皺著眉頭看著南宮易初道︰「你是哪兒人啊,來北京多久了?」一听這小伙子的口條,就知道不是北京人。
「俺是河南登封的,來北京才三個月。」
「在老家是做什麼的啊?」
「也是給人做飯,俺們南宮世家是庖廚世家。」
郭小寶對這年輕人刮目相看,他居然說得出「庖廚」這兩個字,自然不會太差,而且,南宮世家,他在七夜的時候,也早有耳聞。
「哼,南宮世家,我也听說過,可是,听說好幾代沒出什麼有名的廚子了。你老實說,其實你只是個種地的吧。」
南宮易初有點臉紅︰「俺農忙的時候,種地,農閑的時候,十里八村的,有個什麼婚喪嫁娶的,俺給幫把手。」
「哈哈哈!」鄒水笑道︰「你以為這大北京城,是你們村啊。我看啊,你還是回去種田吧。」
「不是,您誤會了,俺真是廚師,俺有廚師證。」
「算了吧,連糖和鹽都搞不清的人。」
小伙子南宮易初著急了,道︰「真不是俺弄錯的。」
「不是你還有誰啊?」主廚生氣了,這小伙子,咋就這麼死心眼啊。
「大師傅,你說了,俺是新來的,只能切蔥剝蒜,你忘了,那碗東西,是你親自放的調料,你一邊放,還一邊打電話呢。」南宮易初只一句話,就把事情挑明了。
大堂經理盯著主廚,道︰「這事兒,我會向上頭匯報的。」
主廚氣得對著南宮易初吹胡子瞪眼。
鄒水道︰「好啊,小伙子,有膽識,敢想敢說,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這北京城可不是那麼容易混的。這水啊,混著呢。你在你們家那里可能是一把好手,不過,我敢肯定,你在這兒啊,搞不出什麼名堂。一輩子做下手活,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回家,種種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好啊。」
「先生,俺的夢想是當一個頂有名的廚師。」
「夢想是夢想,想想就行了,真的要做,能做得到嗎,要實力的。中國那麼多菜系,你會做幾個菜啊,最多炒個青菜、蘿卜什麼的。比如我們上海菜,那就豐富多彩啊,有些菜,說出名字來,你都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
大堂經理走到南宮易初身邊道︰「還不給鄒先生賠禮道歉,愣著干什麼?」
「啥?俺賠禮道歉,又不是俺做錯的。」
「就憑你剛才對我的頂撞,你就該向我道歉。」鄒水道。
「俺頂撞你?俺只是說了俺的夢想,哪里頂撞你了?」
鄒水一縮鼻子,一臉的不滿。
郭小寶忍不住發話了︰「又不是這位小師傅的錯,你們干嘛要他道歉啊,這不是存心欺負人家嗎?」
大堂經理回頭看見郭小寶一身寒酸的衣服,知道是個沒有來頭的,可還是很有禮貌地說︰「這位先生,耽誤您用餐了。」
這話的意思分明是對郭小寶說︰你走開,吃你的東西去,少管閑事。分明是下逐客令了。
郭小寶氣不過又要開口,南宮易初卻先開口了,同時向郭小寶投來了感謝的目光。
他把頭上的帽子拽下來,扔在地上,憤憤地說︰「俺知道你們的意思,不就是要趕俺走嘛,直接說好了。明明不是俺的錯,卻要俺背黑鍋。」
他指著主廚說︰「你下回再做錯菜的時候,是不是還要拿人家當擋箭牌?」
指著大堂經理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大師傅要不是總經理秘書的哥哥,你能這麼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最後,指著鄒水道︰「你別以為你穿得人模狗樣的,就多了不起了,俺就是要當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廚子給你看看,俺不去種地,俺就做你說的那個上海菜,看俺做得好,做不好。」說罷,揚長而去。
是條漢子,郭小寶在心里默默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