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口中的大事要說清楚很簡單,軍方的某次打靶試驗失敗,有一顆甚至沒有引爆,會同各方專家分析後,是導航系統出了問題,而我們公司有電路配在上面。
這種質量事故,對于民企元器件供應商來說是致命的打擊。若最後對導彈拆裝測試,證明這是我們電路的問題,那從此軍方采購對象中,我們公司將永遠被除名。
若真是如此,對于現今民用市場大幅縮水,只能倚靠軍用市場的我們,無疑是最為沉重的無力回天的打擊。
這公司是葉逸臣一手一腳創立打拼出來的,我跟他在一起將近一年,我明白他為這公司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出了這種事,葉逸臣和劉副總立刻飛往了北京。我想,他沒有跟我說,大概是因為我正因爸爸的病擔驚受怕,不想再增加我的心理負擔吧。
此去關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我很為他擔心,他不給我打電話沒關系,我打給他好了。
電話過了一會被接起,那邊的葉逸臣聲音疲憊︰「芳菲?」
我埋怨道︰「出這樣大的事,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我也是不想你擔心。」他咳嗽一聲,接著說︰「許伯伯情況怎麼樣?還好吧。」
「恢復得還不錯,醫生說星期四就可以做手術了。」
「芳菲,對不起。」他說完這一句,我們都沉默了。听著手機里他遙遠的呼吸聲,我的心一點一點軟下來。
「沒關系的。我爸爸有很多人照顧著。你不用擔心。」我趕緊說,「你那邊怎麼樣?是我們的問題嗎?」
「我們的電路燒毀了。但是還不清楚是自身原因,還是因為前級的失效導致的。」葉逸臣正說著,電話里傳來一句,「阿臣,你過來看一下這個芯片照片。」
葉逸臣在那邊說︰「芳菲,我現在有點忙,我回頭打給你吧?」
「沒關系,不用打給我,你忙吧,這事了結了跟我說一聲就行。」我說。
「嗯。那改天再說。」
他在那邊迅速地掛斷了電話,我知道他現在需要爭分奪秒。若是不能在這幾天內找出證據證明我們的電路在正常工作條件下不會失效,等軍方一蓋棺定論,公司就垮了。
我呼口氣,轉而想到電話里女人的聲音。我們單位只有我和小陳兩個女設計師,小陳沒有去,那這人是誰?還阿臣阿臣地叫得這麼親切?會不會是她?又或者只是他在北京的朋友或者同學?
回到病房,看著已經入睡的爸爸,我的心很快平靜下來。管他是誰呢,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過了兩天,爸爸被推進了手術室。菩薩保佑,兩根支架順利地安進了被堵塞的心血管中,我開心之余由衷地感謝這發達的科技。手術後,醫生很高興地宣布,再觀察10天左右就可以出院了,我們都大松了口氣。
心頭的大石頭落了地,我決定下周回去上班。在葉逸臣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能在她身邊,雖然有客觀因素,但是我心里還是有些內疚的。
我給葉逸臣發短信問他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他說周日下午,而且會先去公司收拾一下再來看我爸,讓我在醫院等著他。可我真不能等了,這麼久沒有見面,我想念他,想看看他怎麼樣,事情解決得怎麼樣。
我至今都能清楚地記得當天的每一個小細節,在後來我們分開的日子里,不時跳出來折磨我的神經。我特別鬧心的那段時間,偶爾也後悔,如果當天我乖乖地呆在醫院等,听不見他們的那番話,是不是我們的戀情就能維持下去,直到他回心轉意,順利度過危機?
那天是個大晴天,我從醫院出門的時候,心情非常好。陽春三月里,風是微涼的,醫院林蔭道兩邊長著女敕芽的白楊樹枝在風里招展,下午陽光正盛,曬在身上暖洋洋的。爸爸的手術成功讓我這些天的壓抑心情一掃而空,再想到馬上要見到葉逸臣,我甚至小跑了起來。
我有時候自嘲地想,我那時的狀態用三個字概括,就叫敢死隊,趕著去送死,對。
公司的門半掩著,我走進去的時候有些口渴,準備先喝口水。我端著杯子走過去,平底鞋踩在瓷磚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葉逸臣的辦公室就在飲水機的拐角處,我剛彎下腰要去接水,就清楚地听到他們的對話。
「黃鸝回去了?」是劉副總。
「嗯,她也累了幾天了,我讓她直接回去休息了。」葉逸臣的聲音很疲憊。
「這次可多虧了她。要不是她和xx部的劉部長讀大學的時候一個實驗室,我們也翻不了案。」
葉逸臣唔了一聲。
「她最近追你挺緊的啊。」劉副總笑道,「真是風水輪流轉啊,當年不理你,現在終于覺得還是你最好。」
起先我還納悶了一下,誰是黃鸝。怎麼這麼耳熟?現在他這樣說,我頓時想起來了,村上春樹,《百分百女孩》,內頁上娟秀的小字,黃黎。原來她就是黃黎。原來真的是她陪著他們去的北京,原來那天電話里的女人聲音真的是她。
站立的那塊冰面終于破裂,我如墜冰窟,意外的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葉逸臣沒有說話,劉副總繼續說︰「說老實話啊,我真覺得你倆要般配些,而且有她幫著你打理公司,我也放心了。」
「你放什麼心?」葉逸臣問道。
「我要走了,王琪家的人揚言要弄死我和婷婷,我們決定上沿海去。」劉副總吸了一口煙,接著道︰「之前就想跟你說的,結果公司出這種事,好在眼下都解決了,我也可以安心了。」
「老劉,你要走我不攔你,可不是我說你,這麼多年的夫妻感情……」
「嗨。行了,你也別勸我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里面傳來煙灰缸的移動聲,劉副總接著說道︰「哥們我今天就跟你攤開了說。以前吧,我特欣賞她那種潑辣,可後來一起過日子就太難受了,女人啊,還是溫柔的好。這一點黃黎和許芳菲都還不錯,你還真有福氣。哥哥羨慕你。哈哈。」
葉逸臣沒有做聲,劉副總繼續道︰「還有啊,最讓我無法忍受的就是,我哪里是只娶了她?我是娶了她那一大家子。我就跟個上門女婿似的。阿臣,別怪我不提醒你,許芳菲也是本市人,你到時候就明白這種痛苦了。」
「她家人朋友都待我不錯。」葉逸臣反駁道。
「這不是錯不錯的問題,阿臣。你想啊,到時候你的親戚朋友關系,就只剩這麼一邊兒了,平時還好了,若是有點什麼磕絆,一對n,你受得了啊?馬克思怎麼說的來著,人是所有社會關系的總和。你娶一女的啊,是娶了她所有的社會關系。
「黃黎就不一樣了,到時候你倆可以把公司搬到c市去,你倆都是主場作戰,就不存在了。」
我木木地呆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說到哪里去了?」葉逸臣說,我能幻想出他的樣子,皺著眉頭,眼楮里是不贊同的神情。
劉副總笑道︰「咱兄弟倆就不要遮遮掩掩了,你敢說你沒有動心?你這麼多年跟你老爸較勁,不就是為了她爭的這一口氣嗎?」
「可我跟芳菲……」
「阿臣,其實你心里想過這些的對不對?從你過年見到黃黎,從她為了你到a市來工作開始。你之前說我的不是,其實你還不是一樣,吃著碗里,看著鍋里。」劉副總不無嘲諷地笑道,「其實這事兒也簡單,你和許芳菲不是還沒結婚嗎?分手可比離婚要輕松多了。我是把你當兄弟才這麼勸你,你好好考慮一下。」
里面的葉逸臣,沒有說話,沒有反駁。是在默認,而且真的在考慮嗎?
我的心已經毫無起伏,連跳動都覺得乏力,好像已經知道自己被判死刑,所以法官宣判的時候倒不驚訝了,只是覺得眼前的所有景象,都灰敗了下去。
我多傻啊。我一直給他最近的冷淡找這樣那樣的借口。其實打個電話幾分鐘而已,再忙也不至于沒這點時間。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他在掙扎,他不能面對我。他說「對不起,芳菲」,不是說沒有來照看我爸,是對我,對我們的感情說對不起。
和他在一起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曾經天真的以為,付出,甜蜜,從心底里涌上來的快樂,這就是愛情。
可是現在,我終于明白,背叛,傷心,從心底里涌上來的深深絕望,原來,這才是愛情。
恍惚中,我听見劉副總說︰「行,那你忙,我先回去了,婷婷還在等我。」
我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他要出來了,我轉身正要走的時候,劉副總轉過拐角,和我打個照面。
他張大嘴巴,之前叼在嘴上的煙卷掉了下來︰「許,芳菲?許芳菲!」
我抬眼看他,只听到葉逸臣的辦公室里,由遠而近的,慌亂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