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絹好奇地問道︰「少爺,走得這麼急做什麼?夏管事不是說要等一個時辰才出發嗎?」
「先不急著去船廠,你帶著翠如她們去趟萬寶齋,挑些首飾,算作我給她們的見面禮。來了這麼久了,我這做主子的多少也要表示一下。順帶著將面具蠟模事送去,我之前可打听清楚了,除了萬寶齋,松江城里沒有其他店面做得出來那麼j ng細的東西。」楊思辰說道。
紫絹嘟起嘴說道︰「少爺您偏心,都是一樣的丫鬟,奴婢都跟您半年了,也沒見您送多少東西給奴婢,怎麼翠如她們一來就有禮物?」
楊思辰笑罵道︰「你這小蹄子,這會兒就開始拈酸吃醋了,以丫鬟的身份拿著姨娘的月例,在府上也算是獨一份了,你竟然還不知足!翠如她們幾人我可沒收房的打算,這會兒就得給她們攢嫁妝了。從我房里出去的丫頭,說什麼我也得給個千兒八百的。」
紫絹頗為感慨地說道︰「少爺您真是慈悲x ng子,奴婢之前听說松江府別家府上的一等丫鬟出嫁主子最多給個百十兩銀子就頂天了,遇上吝嗇的隨便給上些東西就算完事了。」
楊思辰說道︰「這是祖父祖母定下的規矩,我這做孫子的自是要遵循的。」
紫絹點點頭問道︰「少爺,奴婢帶著翠如她們去萬寶齋,那少爺您呢?」
楊思辰說道︰「我就不進去了,在外面等著。畢竟上次是穿女裝去的,那些掌櫃伙計應該還記得你的模樣,這次被人認出來可不好。」
紫絹壞笑道︰「那很簡單啊,少爺您再穿上裙衫不就行了嗎?反正在松江府這地界上活過五年的人都知道,楊家的大少爺以前是當小姐養的,這會兒您就是穿裙衫出去,人家就算是認出來是少爺您也不會太詫異的,況且少爺您長相俊秀,扮成女子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
楊思辰拉下臉威脅道︰「紫絹,你是不是還想讓我欺負你?」
…………
楊思辰和幾個小丫頭坐上馬車出了府,徑直朝萬寶齋方向去了。
等下了馬車,幾個小丫頭先跟著楊思辰去了萬寶齋斜對門的茶館,楊思辰在二樓挑了個臨街的雅間坐下叫上一盞碧螺ch n,又點了些茶點,才對幾個小丫頭說道︰「出來之前我已經和忠伯說好了,午時初刻趕到西門附近的醉仙居,吃了飯之後就去楊家船廠。現在是辰時末刻,還有一個時辰,你們去挑東西,這次由你們紫絹師叔付賬。」說罷便端起茶喝了起來。
紫絹有些不滿地說道︰「少爺您又欺負人了,這次是您提出要給翠如師佷她們送見面禮的,怎麼成了我付賬呢?」
楊思辰從袖袋里模出一疊銀票抽出兩張遞給紫絹笑罵道︰「你這小蹄子,當真一點虧也不肯吃,這是二百兩的銀票,拿著趕緊從本少爺眼前消失。」
紫絹一把搶過銀票朝楊思辰做出一副狗腿的模樣,訕笑道︰「是,少爺我這就消失。」說完便領著翠如她們朝雅間外走去。
楊思辰見紫絹那副模樣,輕咳一聲道︰「咳,紫絹吶,你今後可得多注意些了。在翠如她們面前你好歹也是長輩,可別把師佷們帶壞了。」
紫絹听後差點一頭撞在門框上,扭頭惡狠狠地瞪了楊思辰一眼方才離去,翠如幾人既想笑又不敢笑,憋了個滿臉通紅,只好低著頭跟著紫絹出了雅間。
楊思辰見紫絹瞪了自己一眼,笑了笑並沒有介意,扭頭朝窗外看去,由于紫絹在翠如幾人面前堅持以長輩的身份行事,所以今r 出門並沒有穿著一般丫鬟穿的短衫及地裙,而是穿了一件月牙白斜襟長袖衫,外面則套了一件淡粉s 比甲,配上的湖藍s 馬面裙,整個人看上去倒有幾分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不過手里提著一柄近兩尺長的直刀卻大煞風景。
正當楊思辰欣賞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之時,忽然注意到一群人從萬寶齋正門走出來。為首的是一個十仈ji 歲的女孩,身後則緊跟著兩個二十出頭的丫鬟,接著還有兩個婆子墜在最後。對于這個女孩,楊思辰也是很熟悉的,她是楊思辰的小姑——楊興珂。去年楊思辰大病初愈之時曾經帶著人過來看過楊思辰幾回,那時楊思辰剛剛穿越到這個時代,人生地不熟的,也就沒敢和她又太深入的接觸。
楊興珂雖然按輩分算是楊思辰的姑姑,但是早在她祖父那一輩就已經同楊老太爺這一支沒多少關系了,到了楊老爺和她這一輩,早已是五服之外了,所以當年楊家被炒,也沒有波及到他們那里。這楊興珂在他們兄妹三人中間排行老小,她父親也算是晚年得女,上面兩個兄長均比她大十來歲,全家上下對她非常寵愛。可是這楊興珂卻是個福薄的人,十五歲那年正準備嫁人,可誰知一個老道卻說她y n氣過重,克夫克子。結果還真應了,不久之後那未婚夫家的老祖父就去世了,未婚夫自是要守孝三年,這樁婚事只能擱置下來了。誰知才過了兩年,她那位未婚夫就得了急病死了。楊興珂的父親自然不願意讓自己的寶貝閨女嫁過去守活寡,于是提出解除婚約。那未婚夫家本來也同意了的,可後來族里的老人卻以不合禮制反對解除婚約,于是雙方一直鬧到了華亭縣令面前,結果華亭縣令問明那未婚夫家之前並沒有送出聘禮後立馬快刀斬亂麻,驚堂木一拍,當場解除了雙方的婚約。
事後楊興珂也沒有心情想再嫁了,她父母也不好強逼,所以到現在還是獨身,放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大齡剩女了。
至于楊興珂身後的兩個大齡丫鬟,楊思辰倒也知道一些的,那個矮胖的是菱豆,稍微高挑點的則是香芹,香芹是打小就跟在楊興珂身邊的丫頭,菱豆則是楊興珂最近才調到她身邊的管事丫頭,不過听說不是楊家的人,具體什麼來頭楊思辰也不清楚。
楊興珂由于沒有再嫁人的打算,所以對所謂的「閨譽」看得很淡,索x ng每次出門逛店都不走後門,而是和男子一樣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出。
楊興珂正準備上馬車離開,忽然身後一個女子竄出來喊道︰「小姐,你等等!奴家有事要同小姐商議……」
楊思辰循聲看去,發現那女子大概二十出頭,中等身材,上身穿了一件大紅繡金牡丹對襟衫,穿了一條湖綠s 的馬面裙,頭發高高盤起上面還插了幾支鎏金的發簪,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艷麗,不過總有那麼一絲風塵味。
「咦?這不是柳綠樓的宜紗姑娘嗎?」路人甲驚奇道。
「還真是她,一年以前記得蕭公子為她贖了身,並且將她收進了房中。怎麼這會兒讓她獨自一人跑出來了?」路人乙疑惑道。
從路邊眾人的對話中楊思辰得知那女子名叫宜紗,是附近一家二流j 院以前的頭牌,不知道使了何種手段被松江本地衛所的蕭百戶的小兒子看中花錢為其贖了身,並且打算娶她為妻。但是這宜紗畢竟是娼j 出身,蕭家二老自是不同意她做自家正經的兒媳婦。蕭公子無奈,只好以貴妾之禮抬她進了門。
蕭家雖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也是世襲軍戶,從英宗朝開始承襲百戶已經有五六代了,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根正苗紅的革命家庭,家風也算嚴謹。蕭百戶在家排行老二,上面還有個庶出的兄長。兄弟倆一個承了祖上的職位,另一個則悉心經營家業,幾年下確實來積攢下來了不小的家產,在松江府這地界上倒也算得上是大富之家。
楊興珂雖然听到了身後的叫喊,卻頭也不回地朝萬寶齋走去,顯然不想理睬宜紗。
菱豆和香芹卻忍不住回頭,就看見宜紗氣勢洶洶地朝她們沖了過來。
兩個丫鬟心下驚呼不好,可沒等她倆反應過來宜紗已推她們推開,猛地抓住了楊興珂的手朝一旁拽,說道︰「你跟我來……」
楊興珂听到身後的驚呼回頭已晚,宜紗已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沒等她回過神來,已被宜紗拽著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幾步。
香芹反應比菱豆快。她疾步快了過去,抓住宜紗的頭發就大聲嚷道︰「宜紗,快放手!你要干什麼!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底細,你是不是想讓我去曾家把你哥哥解出來好好管教管教你?」
宜紗被贖身之後才知道自己有一個兄長,在曾家干長工。此人非常勢利,嫌棄宜紗做過j 女,對她自是一向沒好臉s 。宜紗對此敢怒不敢言,只能一直避而不見。
宜紗被香芹抓得生痛,不由放了楊興珂,雙手護住自己的頭發,嘴上卻不饒人道︰「你個小潑婦……」
香芹听著,不停地扯她的頭發︰「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句我就讓你變成禿子!」
兩人扭打成了一團。
揉了揉被宜紗抓痛了的胳膊,楊興珂抬眼看見兩人的樣子不像話,又見菱豆跑了過來,忙對香芹道︰「菱豆過來了!」
香芹听了,不情不願地放開了宜紗︰「你個下三濫的……我今天是打狗看主人……」
宜紗也听到了楊興珂的j ng告,揉著頭狠狠地瞪著香芹,雖然一副要把她吃了的模樣,卻也忌憚著菱豆不敢再動手。
「蕭姨娘,」趕過來的菱豆臉s 很不好看,「小姐可是我們大少n in i請來的貴客。你這樣不懂規矩,小心大少n in i生氣!」
宜紗有些訕訕地對菱豆露出了一勉強的笑容︰「菱豆妹妹,沒事,沒事,我和小姐是熟人,大家鬧著玩的……」
楊興珂似乎想到了什麼,面帶譏諷地撇了宜紗一眼,對香芹頷首︰「我們走!」
菱豆看見楊興珂發怒,忙笑著給楊興珂陪不是。
「蕭姨娘的話,小姐不要放在心上。」說著,又對宜紗使了一眼s 。
平常這種情況下,宜紗都會乖巧地向人道歉,然後她再說上幾句奉承話,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誰知道這次宜紗卻不同往r 。
听了菱豆的話,她不僅沒有道歉,反而上前拉了拉楊興珂的衣袖,楚楚可憐地望著楊興珂道︰「小姐,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您抬下貴手,救救我家公子……」
楊興珂望著她那雙秋水般纏綿的大眼楮,心里突然變得很是浮躁,臉上就有了幾分冷冽。
「蕭公子有父有母,就算有什麼事,也輪不到你宜紗出面來相求……」香芹看著楊興珂面s 不虞,又想了些,沉著臉上前一步,狠狠推開宜紗,奚落道︰「蕭姨娘的話好生讓人不解……我們家小姐什麼時候和你相熟了?救不救蕭公子,什麼時候是你宜紗說了算?」
宜紗被香芹一推,趔趄著退了幾步,一個不穩,竟然就趴坐在了地上。
楊興珂一怔。她沒有想到宜紗會被香芹推搡在地上。雖然不喜歡宜紗,但楊興珂卻也不是不留余地的人……她忙低聲吩咐香芹︰「算了!我們別和她一般見識。你去把人扶起來——我們早點回去!」
香芹就有些不情願地朝著宜紗伸出手去,有些不屑地說道︰「快起來!免得說我們欺負了你!」
宜紗抬起頭來,目光從楊興珂神s 冷峻的臉上慢慢挪到香芹伸出來的手臂上,又一點點地望向香芹面帶輕蔑的臉,然後落到了香芹抱在懷里的紅漆描金匣子。
她面帶不屑,冷冷地望著楊興珂說道︰「我不要你們假惺惺!我問你,那匣子里面是不是大老爺的五千兩銀票?」
楊興珂眉頭微皺。似乎想起了什麼,她臉上的表情就更凜冽。
菱豆見狀上前去拉宜紗說道︰「你快起來!少在這里丟人現眼的!」
宜紗卻甩開了菱豆的手,目光森森地望著楊興珂,說道︰「你是不是接了大老爺的五千兩銀子?」
這還沒有輪到你宜紗當家呢?要是哪天真讓你當了家,我到蕭家來,豈不是連口水都沒得喝了……楊興珂不屑地笑道︰「蕭姨娘,‘是’與‘不是’,你不應該來問我,應該去問大少n in i才是……」
宜紗望著楊興珂居高臨下的表情,往事如走馬燈似的在她腦海里掠過,有什麼東西噴涌而出……她不受控制地朝楊興珂撲過去,嘴里罵道︰「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我們少爺真是瞎了眼……給你買小丫鬟,給你買貂皮披風……」
香芹在宜紗望著楊興珂的時候心里就有了幾分j ng惕,所以當宜紗把菱豆的手甩開時,她第一反應就是宜紗想搶她手里的銀票……香芹機敏地拉著楊興珂就往外跑。
可楊興珂卻像被釘子定住了似地,香芹不僅沒有把楊興珂拉動,反而被楊興珂拽住了。
「你說什麼?」楊興珂滿臉的震驚望著宜紗,「什麼買丫鬟?什麼買貂皮披風……」
也就在這一問間,宜紗已雙手掐住了楊興珂的脖子,聲嘶力竭的喊道︰「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楊興珂只覺得喉嚨一緊,呼吸困難,脖子上傳來一陣讓人窒息的痛。她下意識地掰著宜紗掐著自己的雙手。
「來人啊!來人啊!」菱豆一邊喊著,一邊往萬寶齋方向跑。
香芹則大喝一聲,拿起匣子就朝宜紗的頭砸去。
宜紗痛得直冒冷汗,晃晃頭左轉右歪地躲著香芹,卻無論如何不松手。
「不要臉的!虧我們少爺把你當心肝似的,為了你,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話……讓他顏面盡失……如今大難臨頭,要你幫個忙,竟然還要收大少爺的錢……憑什麼……你和我有什麼兩樣……都是男人不要了的……」宜紗斷斷續續地罵道。
楊興珂怔住。被掐得出不了聲,只好騰出一只手來拍打宜紗掐著自己脖子的手,香芹見狀臉s 嚇得煞白。也顧不上許多了,用手中的匣子狠狠地朝著宜紗的腦袋砸去。
宜紗身子一震,然後身子向下滑——癱軟在了地上。
得到z y u的楊興珂一坐在地上,捂著喉嚨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香芹上前跪下抱住楊興珂為她順著氣,問道︰「小姐,您沒事?可別嚇我……」
楊興珂扭頭看著香芹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喉嚨卻火辣辣的痛,又向香芹搖了搖頭。
香芹滿臉的惶恐︰「小姐,您到底怎麼了?」
楊興珂推開香芹跑到了宜紗的身邊。
「憑什麼……」宜紗兩眼睜得大大的,目光呆滯地望著天空,嘴里喃喃自語著,「……你和我有什麼兩樣……都是男人不要了的……」
「宜紗……」楊興珂使勁地喊著她,聲音沙啞如老牛,「宜紗,你說什麼?什麼買丫鬟、買披風的?」
宜紗神s 疲憊地閉上了雙眼——眼角卻滴下了一滴淚。
「小姐,她,她沒事?」香芹也擠了過來,緊緊挽著楊興珂的胳膊,神s 有些慌張。
楊興珂呆呆地望著如睡著了般的宜紗,心里卻回蕩著她剛才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