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涵主僕三人出了青竹林,繞到後山。遠處鏡湖平面中,一座古色古香的八角廊柱亭宛然而立,熠熠的陽光灑落在亭頂上,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閃閃發亮。朱紅色的圓柱泛著紅光,顯得格外耀眼。錦鯉游泳,滿池碧荷,雖是此刻已經是紅藕香殘玉簟秋,倒也別有一分韻味。亭中早已聚集了一大群鶯鶯燕燕,以及少年才子。路旁草木恆生,野花燦燦。各路名媛千金手執娟帕,各自談論著什麼,嬉笑盈盈。
「涵姐姐」背後傳來一個驚喜的呼喚聲。
她回頭,是蕭綺蘭。她今日身著淡紫色上衣,素白色的煙羅紗裙上一條華麗的鵝黃色帶子系成一個優美的蝴蝶結,長長的青絲隨意的飄灑在肩頭,挽了一個細巧的流雲髻,插了一支茉莉羊脂小簪,潔白的流蘇如畫般的抹在烏黑的發絲上。
「涵姐姐,你真的在這兒啊。」蕭綺蘭小跑著過來,一臉的興奮。
「剛才我去忠義王府找你,本想叫上你跟我一起來寶華寺,沒想到你倒比我先行一步。」
「你也來看瓊花嗎?」
「對啊」蕭綺蘭明媚的目光看向遠處,因為她們而騷動的人群。嘴角勾起冷諷︰「還真是熱鬧,這麼多人都來了。」
那邊,凌汐晴已經款款走來,與蕭綺蘭互相見禮之後才對著凌汐涵道︰「三妹,你剛剛去哪兒了?我們到處找都沒有找到。」後邊,凌汐雲等人也隨後跟了上來。
「是啊三姐,你們去哪兒了?莫非見到什麼稀奇事兒,說來我們一同听听嘛。」她嫵媚的眸光俏皮而活潑,絕美的小臉上笑意盈盈。嬌女敕的嗓音,略微撒嬌的語氣,看起來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凌汐涵目光淡淡掠過她身後那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千金公子,眼中自然的透露出諷刺。
「沒去哪兒,就是隨便走了走而已。」
凌汐晴道︰「瓊花要黃昏時刻開出花苞,晚上才會綻放。看來我們得在這里住一晚了。好在寶華寺是護國寺,就算我們這麼多人住在這里也不會擁擠。」
「為什麼要晚上才會綻放?」
「因為瓊花仙子和書生的邂逅,是在黃昏。書生之死和瓊花仙子為之殉情是在晚上。瓊花開在黃昏,是象征著美好的開始。盛放在晚上,凋零在清晨。意味著淒涼而幸福的結局。」
斜刺里插進來一個清雅的男音,令眾人紛紛側眸。
他,一襲白衣勝雪,容顏如畫,鬢角添了幾分歲月洗禮的灰白。氣質溫和似仙,眉目淡然沉靜。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宛如世間最透亮的黑珠,明明該是熠熠生輝。可是他眉宇間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憂傷,掩蓋了它的光芒。那雙透亮若晶石的眸子暗淡失色。
明明他周身溢滿了寒冰之氣,可是凌汐涵覺得,他應該是個溫柔的男子。不為別的,就為他目中隱現的悲傷和思念。那樣刻骨銘心,似纏繞入骨卻最終失之交臂的深刻情感。
她猜想,這個人曾經一定深愛著一個女人。可是那個女人最終嫁給了別人,所以他才會那麼悲傷和寂寞。
直覺的,她認為這樣的人不應該是冷寒如冰,而應該是溫柔似水。
突如其來的白衣男子讓活躍的氣氛瞬間一滯,人人都將目光落在這個俊雅似仙,出塵絕俗的男子身上。盡管他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可是仍舊不掩他的俊美絕倫。
他落寞的眸子掃過凌汐涵,突然頓住了。平靜如死水般的眸子似投入了大石,激起浪花點點。他盯著凌汐涵的眉眼,神色怔然中有著回憶、痴然、痛楚、迷茫。
凌汐涵霎時明白,這男子又是皇後的愛慕者之一。
又做了回替身,可是這一次她卻沒有半點生氣,而是感傷。為這個男子得不到回報的似海深情,也為他眉目間的蒼涼落寞感傷。
白衣男子已經將目光移到遠處那座亭子,目光飄遠迷離,似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之中。
山下上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大內總管順公公,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和十幾個御林軍。人群在一霎那自動分開,站成兩行。
那白衣男子听到腳步聲,嘴角抿出一抹苦笑。他才剛回京,皇上就已經知道了。他轉身,看著手中拿著拂塵,頗有些趾高氣昂的順公公。
「公公不在皇上面前伺候,何以來到這寶華寺呢?」
順公公皮笑不肉笑道︰「皇上听聞敬親王回京,特命老奴傳來口諭,請敬親王即刻進宮。」
敬親王?凌汐涵挑眉,疑問的目光投向身邊的蕭綺蘭。蕭綺蘭一听敬親王三個字,臉色微微變了變。人群中有人小聲嘀咕著。
「原來是敬親王啊,听說他已經離京十八年了,從未回京。今年怎麼回來了?」
「大概是皇後娘娘壽辰快到了的緣故吧。」
「哦…」
敬親王微微一笑,「即刻嗎?」
順公公笑容中似閃過什麼,「皇上說了,敬親王多年未回京都,想必會隨處觀賞舊景。若敬親王對這寶華寺有所懷念,也可暫住在寶華寺,明日再進宮朝拜。皇後娘娘壽辰將至,京中怕是會有人趁機作亂,是以皇上特派御林軍來保護王爺安全。」
敬親王溫雅從容,「臣謝主隆恩。」他心知皇上派御林軍名為保護,實則監視。
「老奴還有事,先告辭了。」順公公對著身後十幾個御林軍使了個眼色,「好好保護王爺,若王爺出了任何差池,小心你們的腦袋。」
「是」十幾個御林軍回答得擲地有聲,整齊劃一。
交代完事情,順公公轉身正準備下山。山下突然急急匆匆跑上來一個人,秋香色蟠龍雲紋交領直綴,腳上踩著粉底黛面的朝靴,烏發束著紫金東坡冠,神色有些焦急。順公公見到那人,先是一愣,而後臉上帶著笑容道︰「老奴參見安親王。」
安親王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瞥了一眼周圍的御林軍,眼底幽光一閃,有些苦澀。
「你先回去吧,皇兄還等著你回去復命呢。」
「是,老奴告辭。」順公公帶著那兩個小太監下山了。
安親王看著神色淡然靜默的敬親王,神情有些恍惚。
「二哥」他神色黯然,有些復雜的喚了一聲。
敬親王溫雅一笑,「好久不見,八弟。」
凌汐涵看著這兩人,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可到底是哪兒怪,她也說不出來。
身側的蕭綺蘭走到二人面前,滿面笑容道︰「綺蘭見過八叔,見過二伯。」
「這是?」敬親王打量了蕭綺蘭一眼,目中帶著疑惑。
安親王介紹道︰「她是五哥的女兒,叫綺蘭。」
「五弟的女兒?」敬親王似有些驚訝,而後微笑道︰「沒想到五弟的女兒都這麼大了。」他語氣中似有感嘆,也似有欣慰。眼眸瞥到眉目清淡的凌汐涵,不禁問道︰「她是?」
凌汐涵嘴角一勾,「我叫凌汐涵。」
「你姓凌?」敬親王先是微驚,而後問道︰「忠義王凌絕殤是你什麼人?」
「他是我父王。」凌汐涵淡淡道,目光微微晃動︰「我在家排行第三。」
「排行第三?」敬親王驀然笑了,恍如春花燦爛,眩人眼球。「你父王有很多兒女嗎?」
「對啊」凌汐涵點頭,眼眸瞥了一眼旁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幾個妹妹。
「吶,除了我大哥,都在這兒了。」
凌汐晴等人走上來,雙手交疊放在腰間旁,福身一禮。
「見過敬親王」
敬親王似有些詫異,而後恍然失笑。
「沒想到我這走了十幾年,殤都兒女成群了。」
「可不是嘛」安親王痞笑道︰「他現在可是嬌妻美妾在側,兒女繞膝,盡享齊人之福嘍。」
嬌妻美妾?敬親王目光微動,而後似有所明了,輕輕嘆息一聲。如花美眷又如何?終究不是那人啊。
安親王目光閃動,揚起笑容道︰「二哥,你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來來來,咱們兄弟去那邊敘敘舊。這兒人太多,想必你也不喜歡。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走!」他不由分說的拉著敬親王就走。
等二人走了,人群喧嘩了起來,都在議論著這位神秘的敬親王。
凌汐晴看了二人離去的背影一眼,回眸見凌汐涵正望著敬親王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三妹,你在想什麼?」
凌汐涵收回思緒,「沒事」
「二姐」凌汐雲疑惑的問道︰「這敬親王是皇上的兄長嗎?我怎麼從來沒有听說過?」
「是啊,我也沒听說過。」旁邊,凌汐宛臉上也有著疑惑。
「敬親王是當今聖上同父異母的二哥」一臉冷傲的伍青筠突然開口,黑如夜的眸子靜靜望著遠方,神色冷漠。「十八年前因皇後受驚早產一事被牽連,皇上念及兄弟之情沒有過于責罰,只是將他貶至北境。時至今日,已然整整十八年。」
「原來如此」人群頓時恍然大悟。
凌汐涵漠然沉思,這事兒絕對不會這麼簡單。看敬親王那個樣子,分明就是對皇後情根深種。皇上將他貶至北境,恐怕是希望他遠離皇後吧。十八年都未曾踏足京都一步,今年為何偏偏回來?他前腳來到寶華寺,皇上後腳就讓順公公來傳口諭,還派來了這麼多御林軍。
她本是習武之人,當然看得出那是幾個御林軍絕非等閑之輩,個個都是一等一等的高手。這些人若是聯手,只怕她都不是對手。很明顯,皇上這是在監視他。
還有剛才,安親王神態焦急中透著擔憂,感嘆中帶著澀然。這中間到底有什麼秘密?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敬親王妃呢?為什麼沒有跟著敬親王一起回來?」
伍青筠看了她一眼,「敬親王至今未娶。別說是王妃,就連一個妾室都沒有。」
嘎!人群愕然,包括凌汐涵,然而驚訝過後又是欣賞。
沒想到這敬親王竟然對皇後這麼痴情,竟為了她終生未娶?她父王也深愛皇後,還不是小妾姨娘一大堆。可這敬親王,竟然未納一妃一妾?沒想到除了元傾帝,還有人能夠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啊。
難怪元傾帝這麼防著敬親王。人家終生未娶,很明顯是惦記著你老婆,你要是再不看緊點,到時候老婆可就被人給搶走了。
這時候,人群中又有人神秘嘀咕︰「我听說啊,當年敬親王可是對當今皇後一片深情,奈何襄王有心神女無夢。敬親王傷心之余自己遠走他方,這麼多年都沒有再踏足京都這個傷心地。」說話的是一個身著寶藍色律紫團花繭綢袍子的俊美少年,看起來也頗有身份。
「真的啊?你怎麼知道的?」旁邊立刻就有人開始八卦了,神采奕奕的打听。
先前那人很是得意道︰「二十年前逸親王領兵驅散騷擾大傾邊境的突厥,立了大功。」他說道這兒,看了蕭綺蘭一眼,繼續說道︰「先皇為他舉辦了慶功宴,大宴群臣極其家眷。當時身為前丞相之女的皇後娘娘也在。那個時候突厥公主,也就是現在的蘭陵王出言刁難皇後娘娘。皇後娘娘當即一曲陵歌驚四座,被譽為天下第一琴。當時多少少年才子為之傾心,當然也包括賢王,也就是今日的敬親王。」
「哦…」身邊的人恍然大悟,「唉,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少年挑眉傲然道︰「當年逸親王出征的時候,我舅舅可是他手下的大將,我自然知道。」
蕭綺蘭沉了一張臉,「放肆!」她陡然怒喝,驚得一幫人神色呆愣。
「誰給你們的膽子敢議論皇家之事?」她已經退去了平日的爽朗活潑,雙目沉冷,渾身上下散發出威嚴懾人的冷氣。
「你們是不是嫌脖子上的腦袋太硬了?想搬搬家是吧?恩?」她的聲音不大,卻極具威信。
凌汐涵頗為訝異的看了她一眼,眸中泛過欣賞。
而被她那麼一呵斥,剛才還談論的津津有味的一群人立時神色大變,唇色蒼白。之前說自己的舅舅是逸親王手下大將的那人雙腿一軟,差點跪了下來。臉色慘白,雙目中滿是驚恐之色。
「郡主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他哭喪著一張臉,都快哭出來了。要是讓皇上知道他敢私下議論皇後,別說是他,就連他整個家族恐怕都不保了,他能不害怕嗎?
人群立時噤聲,紛紛離那人遠遠的,像是闢邪一樣避著他,深怕惹來殺身之禍。
「綺蘭,算了」凌汐涵拉了拉蕭綺蘭的衣袖,湊近她耳旁︰「剛才你自己不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嘛。」
蕭綺蘭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她只知道她有個二伯,這還是偶然從父王口中得知的。可是她再仔細詢問,父王卻是什麼也不肯說。剛才听這些人說起二伯跟皇後之間有所牽連,她一時好奇才沒有打斷。
可是轉而一想,私下議論皇家私密可是大忌,而且還是關于皇後的。今日這番話要是被皇伯伯知曉了——
一想到那樣的後果,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舉國上下人盡皆知,當今聖上寵妻如命。這要是誰敢私下里議論皇後半分不是,那就等著腦袋搬家吧。
整理了思緒,她清了清嗓子,半是威脅半是警告道︰「好了,今日就算了。記著以後不要再隨意議論皇後了,知道了嗎?要不然被皇上知道了,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是是是」那些人哪里還敢反駁,完全自鬼門關里繞了一圈回來,見蕭綺蘭松了口,連忙點頭如搗蒜,再也不敢放肆半分。
「好了,都散了吧。」
蕭綺蘭一語落,剛才聚集的一大堆人立時散去不少,只剩下十來個官家千金。
「涵姐姐,反正時間還早,咱們四處走走吧。對了,軒哥哥應該也在寶華寺,我們去找他吧好不好?」
一提起蕭霆軒,在場所有女子都不禁有些激動,個個眼冒亮光,雙頰緋紅羞澀。
凌汐涵卻是皺了皺眉,「得了吧,要去你自己去。」蕭霆軒?他若是想見這些女人,就不會躲在青竹林和歐陽宸下棋了
耳邊又聞得一聲低低含笑的嘆息,「丫頭就這麼不待見我麼?真是讓人傷心吶。」
凌汐涵臉色一黑,抬眸見眾人神色無異,便知蕭霆軒用的是千里傳音,這些人根本听不見他說話。
她漆黑的眸子轉動一道頑劣的笑光,同樣傳音道︰「這里待見你的人多了,如果你立刻現身的話,我敢擔保你想走都走不了。」
「哎~」耳邊輕嘆聲繚繞不絕,仿若一縷絲線,穿進她的耳膜,在她腦海中回蕩不絕。
「這里蒼蠅太多,一不小心會被咬的。」他似很無奈。
蒼蠅?凌汐涵差點笑出聲來。
蕭綺蘭一臉古怪的看著她,「涵姐姐,你一個人在笑什麼?」
收回思緒,凌汐涵干咳一聲。
「沒什麼,只是想到有趣的事情的。哎,你不是說要四處走走嘛,走吧。」她轉換話題之快讓蕭綺蘭微微錯愕,而後又點頭。
「哦」
「三妹」凌汐晴喚住她,「你不跟我們一起嗎?」
「不了」凌汐涵微微一笑,「我跟綺蘭去那邊走走,二姐跟幾位妹妹自便。」她才不想跟這些個心思不存又矯揉造作的女人在一起。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凌汐晴才收回了目光。身側,凌汐雲和凌汐宛對視一眼,眼中都有暗芒閃過。凌汐夢明媚的美眸一霎那冰封萬里,霜寒毒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