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馬路上平穩地行駛著,開車的是一位約模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她戴著深灰色的老式氈帽,將毛糙的頭發盡數藏在里面,身上的穿著也很簡單,看上去特別的樸素。舒睍蓴璩
夏溫暖靠在後座上,疲憊地將包包放在一旁,手指無力地搭在上面。另一只手撫著額頭,然後貼在透明的玻璃車窗上,她的眉眼低垂,視線不知道飄向哪里,外面的景物一路倒退,卻始終引不起她多少的興趣。
司機阿姨抓緊方向盤,小心翼翼地問道,「請問小姐,您想好要去哪兒了沒有?」
幾分鐘前夏溫暖一拉開車門坐進車里,就直接拋出一句,「師傅,請你先往前開,我等下再告訴你目的地!」
她看這位客人好像很急的模樣,仿佛在躲什麼人一般,想也不想便踩下了油門,車子「嗖」地竄了出去輅。
然而此時此刻,司機阿姨默默地從後視鏡里看著長得標致,卻又一臉倦容的夏溫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夏溫暖听到司機在問自己,她迷茫地抬了抬眼皮,窗戶外邊是完全陌生的風景,她本想說,就在這里放她下車吧。
但渾身都好重,從和自己深情告白的宋亦霖的身邊逃之夭夭的那一刻,便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嫻…
夏溫暖緊緊咬住牙,她鄙視、厭惡、嫌棄——這樣忽然懦弱起來的、完全不負責任的自己!
忽然想到在機場的時候,項慕川一遍又一遍地逼她回答到底喜不喜歡宋亦霖,那個時候,自己怎麼就能那麼的斬釘截鐵呢?
真是諷刺!
一個聲音在說——夏溫暖,裝什麼偉大!承認吧,你其實就是在拿宋亦霖當擋箭牌而已,如今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你根本對他沒有感覺的……所以,你才會逃得這麼快吧?
然後另一個聲音搶白——夏溫暖,別傻了,這個世界上會無條件對你好,一直照顧你的男人,除了宋亦霖之外再沒有別人了。還猶豫什麼,多多為自己著想吧,別找你愛的,要找愛你的……難道,你還準備重蹈覆轍嗎?
「小姐?」
司機阿姨不厭其煩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
夏溫暖一手抓住頭發,沉沉地低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卻不知道是在回答誰。
「……師傅,你載著我在附近轉轉吧。我……我沒有地方可以去……」
夏溫暖的嗓音听上去戳心至極,她收攏雙手,抱住自己的身子,可寒意卻是從里而外地一寸寸在蔓延,在侵蝕,就算外面再暖和,也無濟于事。
她閉上眼楮,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麻煩你了,錢我會照付的……」
司機阿姨嘆了口氣,同情心泛濫得厲害,莫明就有些想停下車來,回過身模一模夏溫暖毛茸茸的腦袋。
她好像听到了隱隱的哭聲,但夏溫暖的臉除了蒼白一些,並沒有半點濕意。
司機阿姨搖了搖頭,心中想著——真是個倔強的孩子呢……
倔強到,連自己這個陌生人,都忍不住開始心疼起她來。
司機阿姨貼心地打開暖氣,所幸出租車的空間不算太大,很快便充盈了熱乎乎的空氣,夏溫暖調整了一下坐姿,安靜而溫順。
然後,不知怎麼的,她就那樣坐著,睡著了。
看起來,她累慘了,是該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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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夏溫暖蘇醒過來,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四周一片寂靜,車內的燈也沒有開,視線里一片漆黑,讓她覺得有些不舒服。
夏溫暖撐起身體,揉著發麻的手臂,抬起頭,這才發現駕駛座上是空著的,司機阿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整個城市的霓虹已經亮起,在五光十色的光暈之中,所有一切都像是罩著一層薄紗,美得極不真實,卻又美得徹底。
夏溫暖抓了抓凌亂的頭發,心里想著自己也不趕著要去哪里,還是先等司機阿姨回來,付了錢,再向她道個謝得好。
她拿出手機,準備看一下時間,然而,輸入密碼之後,跳出來的,卻不是平常那張名為「滿月下的櫻花樹」的壁紙。
手機屏幕上是一個女人的半身照,黑色的長直發,白皙的肌膚,縴長的睫毛被零碎的劉海遮住,水汪汪的大眼楮有些游離,並沒有在看鏡頭,唇角還掛著一絲清淺而又自然的弧度。
她穿著一身寬松而柔軟的毛衣,手臂交疊著攏在胸前,背後是透明的玻璃窗戶,以及蔚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還有,不小心闖入鏡頭的一只飛鳥。
夏溫暖愣了片刻,這才意識到腦子里那股眼熟的感覺是怎麼來的——因為屏幕上的這個女人不是別人,就是她自己!
「搞什麼?」
夏溫暖蹙著眉吐出三個字,連忙將手機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兩眼,機子的背面有幾道不甚明顯的劃痕。
可她的手機是自己身體痊愈後才新買的,和這一只的型號雖然相同,卻不應該會有這種破壞美感的痕跡在啊。
夏溫暖忽然想到了什麼,趁著屏幕還沒有完全黑掉之前,點開了通話記錄,她瞄了兩眼,這才確信——自己和項慕川的手機,拿錯了……
也難怪會這樣,這兩只手機不僅顏色相同,外觀也是一模一樣,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混淆。
項慕川拿到離婚證之後,臉色難看得不行,他率先推門走出辦公室,但沒過幾秒鐘又折了回來,夏溫暖以為他還有什麼話忘了說,卻原來,他是來拿落在桌上的手機。
那個時候,他腦子里在想些什麼呢?心不在焉的到這種地步,竟會連這麼私人的東西都弄錯了……
夏溫暖想到這里,微微怔愣了片刻,嘴角不由地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她有什麼資格嘲諷他呢?明明自己也沒有發現,不是麼?
眸光再一次落在手機屏幕上,夏溫暖看著自己的臉,思緒漸漸飄遠。
項慕川這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拿這個當手機壁紙?難道說,這三個月來,他都沒有換過麼?每一次點亮屏幕,看到自己的臉,他又會是怎樣一種心情呢?
——這張照片,是產檢那一天,半途被項慕川花言巧語拐到游樂園,兩個人一起坐摩天輪的時候,他幫自己拍的。當時夏溫暖一直拿手擋著自己的臉,怎麼也不肯配合項慕川。
她不太喜歡留照紀念這種事,更何況,還是讓自己的臉存儲到項慕川的手機相冊里去,怎麼都是他佔了大便宜。
然而男人全程都在笑,就當她是在撒嬌一般,語聲溫柔地說著「就這一張,我保證就拍這一張」、「眼楮不看鏡頭也可以」、「來,擺好姿勢,隨便一點也沒關系」,「溫暖,笑一下」……
項慕川的脾氣簡直好到人神共憤的地步,和平日里一點就著的火爆大相徑庭,耐心得不得了,就仿佛夏溫暖並不是一個肚子里懷著三個月大的寶寶的成熟女人,只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小丫頭而已。
男人根本不嫌累,寵溺地舉著攝像頭對準夏溫暖,片刻不離,直到最後她嫌他煩了,給了他三秒鐘的時間,讓他拍下了這麼一張。
因為時間太短,他按下屏幕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所以邊角處有些模糊了,但項慕川果然說到做到,心滿意足地收好手機,再沒有纏著她拍照了。
夏溫暖恍惚地模了模額頭,眨巴著眼楮,訝異于自己竟然對這段記憶了若指掌,竟然能記得這麼清楚。
——包括一些非常小非常小的細節,都能丁點不漏地回憶起來。
可是,卻再也回不去那個時候……
——回去?
夏溫暖被自己的這一想法嚇了一跳,臉色白了白,直覺腦子里有些進水了。
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這一步,和項慕川分道揚鑣,她要做的,應該是跟這個男人錯開,而且是,越遠越好!
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把這兩只手機換回來!
自己這邊倒是挺安靜的,除了幾條垃圾短信之外,重要的電、話一個都沒有,不知道項慕川那邊怎麼樣……
要是有人打電、話過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樣的烏龍呢!
比方說……
夏溫暖想到這里的時候,思緒像是被蜘蛛網纏住了一般,手心也滲出了一層薄汗——萬一,是……是宋亦霖打電、話過去,然後,听到的卻項慕川的聲音,他……肯定會瘋掉的吧?
夏溫暖心里「咯 」一聲,連忙重新按開手機,然而,接下來映入眼簾的「輸入密碼」四個大字,卻讓她瞬間傻眼了。
等等……
第一次的時候,自己是……怎麼將這只手機解鎖的啊?
夏溫暖的手指動了動,向下戳去,但停在了距離屏幕還有一毫米的位置,卻始終沒有按下去。
她的眼眸之中涌動著不可置信的表情,或者說,是百思不得其解。
剛開始的時候,她以為這只手機是自己的,想也沒想就解了鎖,而且過程很順利,但看到屏幕才發現,這是別人的手機。
——而且是,項慕川的。
夏溫暖手機的解鎖密碼是自己的生日,這還說得過去,可為什麼,用同樣的數字,也能打開項慕川的手機?!
他不僅用自己的照片做屏幕,還用自己的生日做鎖屏的密碼?!
有沒有搞錯?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太奇怪了啊,完全不像是他的作風……
夏溫暖的腦子有些亂,但同時又對這麼容易便被影響了的自己很是氣惱。
她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巧合,肯定是之前手滑按錯了數字,在完全清醒的狀況下再試一次,肯定是打不開的。
對,一定是這樣。
然而下一秒,現實又狠狠甩了她一個耳光!
屏幕亮起的一瞬間,夏溫暖的一顆心,卻狠狠沉入了深淵。
她有些倉惶地笑出聲來,按住止不住發顫的雙肩,忽然覺得世界這麼大,卻荒唐得像是個空洞的笑話。
然而,又不僅僅止于此……
因為,夏溫暖在「最近聯系人」的那一欄里,看到了最上方的一個名字,赫然是「依依」兩個字!
為什麼?為什麼連這個也改掉了?
什麼時候改的?!
項慕川,她不是你愛得死去活來的「寶貝」麼?
為什麼你舍得換成「依依」這種普通得根本看不出你們倆之間的關系的稱謂?!
項慕川,你做這些事情,在細枝末節上這麼斤斤計較,究竟是要提醒誰?
有意思麼?
有意義麼?
太晚了啊……
已經什麼都,挽回不了了啊……
夏溫暖拿手背狠狠擦過臉頰,眸光再沒有先前那一瞬的迷惘,此刻像是劍光一般犀利——不、不管了!這些都沒什麼大不了的,項慕川的事已經和自己無關了!
她不要知道,她也不關心!
夏溫暖迅速地按下自己新手機的號碼,然後將手機湊到耳畔,耐心地等待著電、話被接通。
「嘟……嘟……」
幽幽的忙音,漸漸地,和她那不規律的心跳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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