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慕川緩緩走到落地窗前,縴長的手指挑開窗簾的一角,亮光透著那道縫隙筆直地透進來,正巧照在男人微蹙的眉心上,沿著挺立著的鼻尖一路向下,閃著淡淡的光芒,像是將他一分為二了一般。愛睍蓴璩
原本乳白色的天幕像是被濃墨染得深沉,就連團團簇簇的雲朵也染上了暗色,星辰如同撒在圓盤里的小豆子,散落在各方,閃閃爍爍的,有些俏皮,但是美極了。
天,黑了呢。
原來,自己竟然睡了這麼久……
項慕川的手中依舊握著夏溫暖的手機,薄薄的金屬制品還帶著余熱,貼在他冰冷的肌膚上,莫明的有些灼痛輅。
很奇怪,他們明明沒有說多少話,它竟然會燙成這樣,而且一直冷卻不下去,就好像中了什麼魔咒一般。
夏溫暖的手機同樣設有密碼,四位數的,項慕川也沒有多想,直接輸入了她的生日,手機屏幕跳轉,果然打開了。
因為是新手機,全新的號碼,通訊錄里存著的人並不多嬡。
大致有「朋友」、「親人」、「同學」等這一類簡單明快的分組,很符合夏溫暖一貫毫不拖泥帶水的風格。
然而,讓項慕川哭笑不得的是,「合作伙伴」這一欄里的人數,竟然佔了最上風!
上至大型企業里董事級別的人物,下至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里一個小小的經理,夏溫暖都整理得非常齊全,一個也沒有落下。
由此可見,她的人脈網有多龐大,這個女人在事業上,果然是全能型的!
然而,有兩個人的名字是沒有被歸類到任何一個分組里面的。
一個是項忱,一個是宋亦霖。
對于項忱,項慕川根本不予置評,他不管夏溫暖對他的看法如何,眼楮都不眨,直接將這個男人的號碼給刪除了!
夏溫暖可以選擇任何人,可以和任何異性有所交集,唯獨他不行!
至于宋亦霖……
夏溫暖的相冊里幾乎全是那個男人的照片,自拍,獨照,和她的合照,多到可以將那張內存卡塞爆的地步。♀
屏幕上的日期旁邊還有一小塊備忘錄的框框,上面浮動著幾個非常可愛的字體——「亦霖回國,記得要去接機」。
收件箱里的第一條短信署著「亦霖」兩個字,然後下一條,再下一條,項慕川的手指繼續往下滑動,也不知道到了第幾條,才忽然竄進幾個不一樣的名字,然而,很快又被「亦霖」佔得滿滿當當。
通訊錄里的情況比之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于,夏溫暖將宋亦霖的號碼,設置為一鍵撥號。
項慕川深深地吞下一口唾沫,喉結上下滑動著,他將額頭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呵出的熱氣模糊了他表情苦澀的臉頰。
曾幾何時,這是獨屬于他的位置……
然而現在,哪里還有他的什麼立足之地呢?
在原先那只手機上,或許還能在黑名單里找到自己的號碼,但在這里,卻再沒有他的一席之位。
就如同是這個房間一樣,也早已沒有了她曾經住過的痕跡……
項慕川扶住額角,輕輕地揉著,他的眼楮已經睜不開了,睫毛狂顫,刷著冷冰冰的玻璃窗,悲涼地循環往復著。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或許,就連夏溫暖本人都沒有意識到,宋亦霖早已完完全全地侵入到了她的生命里,就像是一種不致命的慢性毒藥一般,滲進了血脈之中,拔除不了。
夏溫暖如果既不當宋亦霖是朋友、也不當他是親人,那麼,她當他是什麼呢?
愛人麼?
項慕川忽然想到之前自己無意之中點開的那條簡訊——說「無論她做什麼決定,他都會對她不離不棄,始終如一」,說「既然已經等了她這麼久,他不介意再繼續等下去」什麼的,恐怕再鐵石心腸的女人看見這個,都會忍不住泣不成聲吧……
宋亦霖怎麼敢做出這樣破釜沉舟的承諾來?!
他難道不知道,有些話連說起來都是個考驗,更何況是去做?!
一生只認定一個人,甚至為此不惜孤獨終老,試問,有多少男人願意做這種傻事?
項慕川苦笑一聲,至少,自己是做不到的。
並不是不願意,而是做不到了……
世界上最荒唐的事莫過于,你認定的那一個,並不是你愛上的那一個。
而偏偏這麼巧,就被他給撞上了!
項慕川就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便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
男人垂下頭,悶悶地咳嗽著,完全掩不住對宋亦霖濃濃的嫉妒。
盡管對方選擇了一條看似愚蠢且無果的道路,但最起碼,這是宋亦霖自己選的!
比起他的受人脅迫,苦苦掙扎,再到最後的無奈妥協,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項慕川的心髒頃刻間沉到了谷底,碎成了血末,他捏緊眉心的肉,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
宋亦霖和自己是不同的,他對夏溫暖一心一意,並且,他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就算不想承認,但是,他們兩個真的很般配……
而夏溫暖,如今正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鑽著牛角尖,一個勁地自怨自艾。
她就像是一只負重過多的蝸牛,將一切都歸咎在了自己身上。
其實,她有什麼錯呢?
她並沒有利用宋亦霖,踐踏了他十年的苦戀,也沒有算計自己什麼。
因為,「喜歡宋亦霖」,根本是他逼她說出口的。
正因為她照他的意願做了,他才松了口答應和她離婚。
那個時候在機場,他和她面對面站著,怎麼會漏過她不管不顧的表情,又怎麼會听不出來她破罐子破摔的語氣!
他只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而已。
項慕川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夏溫暖有喜歡的人了,她有深愛的人了,而自己已經不能陪在她的身邊,所以……他必須放她走了。
他甚至不管這個理由是真是假,因為,不這樣麻痹自己的話,他就連「離婚」兩個字都說不出口。
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
或許不是愛,但至少是喜歡著的。
他自私,不可一世,蔑視一切,卻容忍不了,自己成為她追求幸福的絆腳石!而夏溫暖和宋亦霖之間,好像就是缺少了一個助力而已,只要有人輕輕地推她一把,就什麼都迎刃而解了。
然而,只要想到這個人會是自己,項慕川還是會,非常、非常的痛苦。
夏溫暖曾經把自己比作一片沒有任何價值的糖衣,是不懂事的孩子們搶奪了糖果之後,隨時可以丟棄的存在。
項慕川多想告訴她,自己從來要的就不是糖果,他們搶破了頭,隨他們去!
他只想將這片糖衣揣在口袋里,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不炫耀、亦不爭吵。
可是,他早已錯過了任性胡來的年紀,幾個月前,他或許還能仗著一股蠻勁橫沖直撞,為所欲為,然而,在自己向女乃女乃低頭的那一刻,項慕川就知道,他再也回不去那個時候了。
區區一個傀儡,還談什麼愛,談什麼自由,談什麼追求!
比起讓夏溫暖知道自己的真實心意,如今項慕川更加在乎的,是她的將來。
這個時候,夏溫暖正好發了短信過來,告訴他她現在在什麼地方。
項慕川瞄了一眼,然後撥通了齊高的電、話,他將窗簾放下,室內重回一片黑暗。
項慕川在床邊踱步,和齊高交代了一下大致的事宜,然後,他拿起床頭放著的座機,照著夏溫暖手機上所顯示的號碼,撥通了另外一個電、話。
等了兩秒鐘,電、話就被接通了,項慕川自報了姓名,引來對方一聲很響亮的嗤之以鼻的冷哼。
然而,項慕川並沒有發火,他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手指在茶幾上輕輕敲著鼓點,涼涼地吐出一句,「宋亦霖,我沒有時間和你廢話,你給我好好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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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夏溫暖一個人站在天橋上,長發在江風的吹拂下狂亂地舞動著,就像是一幅靜中有動的畫。
她側身靠住橋欄,一手牢牢撐著,眼楮眯成一道小縫,看向遠方的眸光有些迷離。
她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等了多長時間,但是,好像不論被風吹多久,她那暈暈乎乎的腦子就是不能清醒一些。
「暖暖……」
這個時候,卻有人在身後這樣叫她。
夏溫暖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在看清了男人的臉之後露出了更加不可置信的表情,「亦霖?你怎麼來了?」
「下來吧,會著涼的。」宋亦霖並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朝她伸出手去,大衣的袖口毛茸茸的,襯著他的手心,很暖和的樣子。
夏溫暖站在台階上,比宋亦霖高出一截,低垂著眉眼望著他,嘴唇發白,不知道是被風吹的還是給她自己抿的,總之,好幾秒的空白里,她沒有往下接一個字。
「我在路上踫到了齊高。」
「欸?」
「他把這個交給了我……」宋亦霖從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機,在夏溫暖眼前晃了晃,「你和項慕川的手機搞混了是不是?」
夏溫暖下意識地點點頭,但同時又覺得非常奇怪,問道︰「那齊高人呢?」
宋亦霖攤手,道,「走了啊。」
「什麼?那項慕川的手機呢?」夏溫暖撥弄著被風吹亂的發,將其中幾綹扣進耳根處,從包包里翻出另一只手機,眼楮都瞪大了,「他不要了?」
齊高什麼時候這麼不靠譜了?
宋亦霖看著夏溫暖驚訝的表情,莞爾一笑,無奈地聳聳肩道︰「沒辦法啊,他好像臨時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本來是準備開快車趕過來的,但正好遇上了我,就拜托我幫忙……我看他很急的樣子,就答應了。」
宋亦霖從她手中抽出項慕川的手機,捏住角落嫌棄地甩了兩下,讓人有種下一秒手機就會月兌離他的手,墜地的錯覺。
「要不,咱們丟了它吧?」
宋亦霖非常誠懇地說出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夏溫暖被他逗樂了,掩住唇,聲音有些模糊,嗔怪地吐出兩個字,「別鬧……」
「暖暖,你笑了就好了。」
宋亦霖長舒了一口氣,往前一步,卻沒有走上台階,他徑直握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用了一點力道,不肯放。
因為他的那句話,夏溫暖好不容易彎起來的眉眼,又恢復了原狀。
「亦霖,對不起……」
「嗯?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宋亦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仰起頭看她,但他很快意識到了什麼,眼眸之中的光芒一點一點地暗下去,就像是熄滅的燭火,他還是在笑著的,但笑意太過淒涼,讓人不忍再看。
「啊,這是……告白失敗……的意思麼?」
可以很清晰地听見男人吞咽口水的聲音,就好像,他將洶涌澎湃的痛楚,也一並咽下去了一般,才會造成這樣大的聲響。
還是……失敗了啊。
宋亦霖這樣想著,整顆心被冷風吹得,涼到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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