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後。愛睍蓴璩
夏溫暖一整個星期都躺在床上靜養,手術傷口正一點一點地恢復,人也精神了許多。
小南南順利度過了危險期,可以偶爾從保溫箱里出來,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鮮空氣。
她的小臉兒圓了一圈,總算有了一些肉嘟嘟的感覺,但沒人敢去捏,怕捏壞了。
她躺在夏溫暖懷里的時候,不哭也不鬧,乖得不行旒。
小南南很嗜睡,幾乎到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地步。
有的時候喝女乃喝到一半也能睡著,就那麼餃著,小嘴半張著,保持著仰望的姿勢,偶爾還會再吸兩口。
夏溫暖表示理解,畢竟,小南南提前兩個月出生,被剝奪了太多的睡眠時間,她得補回來才行哦。
而且,小寶寶,哪只不喜歡睡呀!
而這段時間,項慕川幾乎每天都會來,但不會呆得太久,基本也不怎麼說話。
往往是看一眼夏溫暖,再看一眼女兒,放下一些滋補的湯藥,就借口有事匆匆走掉了。
其實,哪能湊得那麼巧呢?哪能每次都有事呢?哪能次次都這樣十萬火急呢?
這一些,夏溫暖通通都知道的,但她不說,一直裝作視而不見。
原本項慕川還會把買來的百合花插進瓶子里擺好,這能讓他稍微在病房里多呆一會兒。
百合助眠,對夏溫暖的身體有好處,而且小南南似乎也很喜歡那樣的香氣,或者是覺得好看,常常對著鮮花手舞足蹈的。
但自從夏溫暖當著項慕川的面很直接地說了一句「你以後別再來了」,他就不得不連插花這一項任務都舍棄了。
她的態度仍舊是那樣的強硬,沒有任何緩和的余地,項慕川原以為小南南的出生能夠帶來一些改變,但事實證明他是太過天真了。
女兒是夏溫暖的心頭寶沒錯,但她還是從來連正眼都不看項慕川一眼,盡管他是小南南的親生父親。
而男人卻也沒有仔細想過,夏溫暖從來只是嘴上說說的而已,並沒有真的拿出掃把趕他。
只因為她知道,血緣是非常奇妙的東西,就像是無形的線一般,將世人牽連在一起,那是剪不斷的……
小南南雖然親近宋亦霖,卻只有在項慕川出現的時候,才會樂呵樂呵地咧嘴笑,笑得眼楮里滿是閃爍著的點點星光,亮得刺眼。
有的時候她哭得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夏溫暖就折一朵百合花在她面前轉一轉,小南南就能立刻止住眼淚。
因為她知道那是誰送的,即使那個人沒有同她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將她抱在懷里,親昵地蹭過她的臉,更沒有像媽媽一樣會親親她,然後頭對頭地陪著她一塊兒入睡……
但是,還是喜歡,就像是飛蛾向往火一樣,與生俱來。
這一天午後,夏溫暖抱著小南南在午睡。
她的手繞過女兒的身體,替她圈出一塊小小的位置,手臂擋在外面,像是怕她摔下去一樣。
母女倆的呼吸交錯著,融化在暖洋洋的陽光之中。
項慕川按照往常一樣,捧著一把新鮮的百合花,另一手提著莎莎熬好的雞湯,走進了病房。
他事先沒有敲門,因為沒有這個必要,放下這些東西頂多花他五秒鐘的時間。
項慕川的存在感已經薄弱到進門之後,夏溫暖還是會自顧自做著手頭上的事情——看書,喝粥,听音樂,逗小南南……就當做是沒有看到他一般。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幽靈,或者是男版的「田螺姑娘」,是沒有現出實體的必要的……
想到這里,項慕川不由地笑出聲來,但在開門之後看到沉睡著的夏溫暖還有小南南,男人立馬噤聲。
他將花和湯放好,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然後,床上的小嬰兒像是有感應一般,忽然睜開了眼楮。
項慕川屏住了呼吸,他就感覺心尖上的肉像是被人擰了一把,有點疼,但是疼得非常真實,又伴著點小激動,很快的,都被甜蜜所取代……
和小南南的視線相撞,見她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猛瞧,項慕川深深地吸了口氣,挺了挺胸膛,抹了抹頭發,整了整領結,又扯了扯袖口,就像是初入社會,準備參加面試的毛頭小子一樣。
不對,應該說,他此刻懷揣著比面試還要緊張一百倍的心情,如果真是面試的話倒好了,他會覺得這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
小南南看著他這副樣子,樂了,雖然不知道她在樂個什麼勁,但項慕川的心都快要萌化了。
「南南~南南……」
項慕川將聲音壓在喉嚨里,嘗試著叫她的名字。
小南南看到他的嘴巴在動,就像是看到了什麼稀奇事一樣,笑得更加開心了,雙手撲騰著,兩條小腿也沒閑著,感覺像是在仰泳一樣,整張床都被她這動作弄得輕微地搖晃起來。
「噓——南南,你媽媽還在睡呢……」
項慕川見狀,連忙蹲去,食指豎在唇上,一臉緊張地指了指小南南旁邊的夏溫暖,示意她別吵醒她。
小南南可不管,她雀躍地抓住了項慕川的手指,隨意地擺弄了一陣,然後將自己翻過來,拱起身子,爬啊爬,想要爬出夏溫暖圍起的小圈圈。
項慕川寵溺地笑了一下,無奈地將她亂動的小手小腳撥了回去。
小南南立刻不干了,埋著頭頗有毅力地繼續戰斗,她也許是和項慕川較上勁了。
然後,一個就開始勇往直前地爬、爬、爬,另一個則是不厭其煩地撥、撥、撥,你來我往的,根本停不下來。
小南南也不哭,就知道用兩只小手包住項慕川的一根手指,好像這樣就可以把他整個人制住了一般。
項慕川被女兒拖著,一點力氣都不敢用,拿另一只手豎在小南南的旁邊,像是在為她保駕護航一樣。
——「你們兩個,鬧夠了沒有?」
忽然的,近處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
項慕川背後一涼,抬起頭就看見夏溫暖慢慢睜開了眼楮,他整張臉都僵硬了,腿一軟,便一坐在了地上!
「溫暖?!」項慕川連忙站了起來,他的聲音有些慌亂。
小南南被震了一下,呆住了,有些不解地望著項慕川和夏溫暖。
夏溫暖歪著腦袋,眯起眼楮問項慕川,「好玩麼?」
「……」
夏溫暖垂下眼瞼,看著小南南緊緊地抓著項慕川的手指,怎麼都不肯放開,她的臉色慢慢地緩和了下來,「項慕川,你抱抱她。」
「誒?!」
項慕川不可置信地望著夏溫暖,他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生疼生疼的,男人嘶了口氣,抖著嗓音問道,「溫、溫暖,你……你說真的?」
「嗯。輕一點哦。」
「好好好,我我我……我會的!」
夏溫暖側過身子,將手抽開,小南南這一次終于可以自由地爬了,只是沒爬兩步,就被一只大手包住了小。
項慕川很輕松地將小南南舉了起來,橫著抱在胸前,她的後腦依著他的胸口,面朝前方,正對著夏溫暖笑。
夏溫暖抓住女兒搖來搖去的小手,心里微有些吃驚,小南南的挑剔是出了名的,除了自己的親媽,她幾乎誰的賬都不買。
但讓夏溫暖想不到的是,第一次抱小孩子的項慕川,竟然會做得這樣好,不過,看著小南南在男人胸口東嗅嗅西聞聞,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一般,她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
「怎麼了?」
「她餓了……」
項慕川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精彩紛呈,他的唇角抽、搐著,連忙將小南南遞還給夏溫暖。
小南南一落到夏溫暖身上就可勁地往她懷里鑽,還不停地發出「嗯、嗯」的聲音,那架勢,像是準備將她穿著的那件外衣生吞了一樣。
「那個,你喂她,我……」項慕川指了指門,後半句話都沒有說完,人就已經走出去了。
夏溫暖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解開衣服,給小南南喂女乃。
剛喂了沒兩口,門又被推開了,夏溫暖隨口就問,「怎麼又回來了?」
「誰又回來了?」
夏溫暖面色微僵,抬起頭,卻見門口站著的是宋母,她尷尬地向她點了點頭,說道,「呃,沒事……伯母好。」
「哼,是項慕川吧?」
宋母趾高氣昂地走進來,瞄了一眼桌子上的百合花和雞湯,冷冷道。
「你和他都已經離婚了,別忘了你現在是霖霖的女朋友,你就不能避一避嫌麼?」
夏溫暖低下頭,應了一句「我知道了」,小南南正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咕嚕咕嚕的吞咽聲特別的響。
「霖霖讓我來給你送黑米粥,他說你想吃!」
宋母繼續冷哼,面無表情地將手中的粥罐放下,然後盛了一小碗,她走過去,將碗按在床頭的托盤上,發出「啪」地一聲,動作簡直和扔沒兩樣。
「趁熱吃!」
夏溫暖在心里苦笑,但她不想和宋母計較,只說,「……謝謝伯母。我喂完了南南再吃。」
宋母用後腦勺對著夏溫暖,開始了她的碎碎念,「唉,上哪兒去找像我家霖霖這樣的好男人啊!只可惜啊,有些人就是不知足!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吃著碗里的,還看著鍋里的,遲早有一天,有的她受的!」
夏溫暖默默地咽下一口唾沫,將唇抿緊,她要盡快和宋母好好相處才行,她不想讓宋亦霖左右為難,為了自己,他已經犧牲太多了。
夏溫暖包住女兒的耳朵,吻了一下她的額頭,這些刻薄的話,該離得她遠遠的才好。
「……這世上那麼多的好女孩兒,霖霖怎麼就在一個人身上死磕呢?真是,讓我這個當媽的說什麼好……」
夏溫暖無奈地搖了搖頭,在這種荊棘密布的氛圍之下,她的心境竟然無比的平靜。
這時候,床頭的手機響了,她取過來,另一手托著小南南的身子,接起電、話,輕輕地「喂」了一聲。
宋母立刻轉過身來,對她怒目而視,「喂,夏溫暖,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呢?!」
夏溫暖不緊不慢地用手包住手機的听筒,然後錯愕地眨巴著眼楮,無比無辜道,「不好意思啊伯母,我以為你是在自言自語……原來你是在對我說麼?真的對不起,我沒有搞清楚……」
「你!」
宋母的眼楮瞪得像銅鈴一般,她就知道,剛才夏溫暖會那樣安靜地听著她沒一句好話的嗦和數落,完全就是自己的錯覺!
夏溫暖又對著宋母輕輕聳了聳肩膀,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歉意,「但是伯母,這通電、話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能不能麻煩你,先出去一下呢?十分鐘就好,真的很對不起!」
夏溫暖坐在床上給宋母鞠躬,女子的眼神簡直誠摯得不行。
小南南已經吃飽喝足,又沉沉地睡著了。
「不用了,我這就走,不妨礙你了!」宋母憤憤地轉過身,用力地甩門而去。
——這個女人,簡直是欺人太甚!
夏溫暖確認了宋母已經走遠了之後,一手輕撫著小南南的額頭,一手將手機重新貼近耳畔,臉上原本豐富的表情像是海潮一般一點點褪去,她的聲音低到極致,也冷到極致——「好了,你可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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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之後,穿戴整齊的夏溫暖走出病房,小南南交給了護士照顧。
她想著,在女兒醒過來之前,自己應該能趕得回來。
「先別掛斷,等我上車之後,我還有話要問你的。」
電梯一層層下降,「叮」地一聲往兩邊打開,夏溫暖說完那句話,抬起腿走出電梯,旁邊站著一個人,沒有擋路,但視線正在自己身上游走,給她的感覺非常的不舒服。
夏溫暖下意識瞄了一眼,愣了愣,好久才反應過來,眼前的人是誰。
「林依?」
「溫暖姐……好、好久不見。」
夏溫暖看著林依嬌弱的小模樣,勾唇一笑,「得了,別說違心的客套話了,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是巴不得見不到我吧?」
林依將頭壓低再壓低,像是要去親吻泥土一般,她訕訕地附和著笑起來,說道︰「怎……怎麼會呢,沒有的事……」
「有沒有都同我無關。」夏溫暖大方地朝林依擺了擺手,雲淡風輕地說,「不妨礙你,我先走了。」「溫暖姐!」
夏溫暖回過頭,「還有事?」
林依絞著衣角,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那個……婚禮的事,我不怪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哈?」
林依抬起頭,眼眶中含著淚光,她想去握夏溫暖的手,但想了想還是將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女人滿臉的寬宏大量,說出的話溫柔得能夠擠出水來。
「那天發生了一些小意外,誰都不想的……幸好,幸好溫暖姐你的孩子平安出生了,不然,慕川非懊悔一輩子不可!」
「林依,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夏溫暖皺眉問她,其實女子的心里就跟明鏡一樣亮,林依在耍什麼小伎倆她一清二楚。
她的意思無非就是說,要是婚禮那天,自己沒有「那麼巧」地早產,項慕川根本就不會管她的死活……
別自以為有多重要,沒了孩子,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夏溫暖輕輕笑起來,她覺得,這會陪林依玩玩也無妨。
「溫暖姐,我只想告訴你,我不怪你,真的。也請你不要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因為有沒有那場婚禮,我無所謂的……」林依笑起來,眼楮里忽然閃爍著名為「幸福」的光亮,「因為慕川已經向我保證了,等我們的孩子一出生,他就會帶我去民政局領結婚證。只是女乃女乃非要補償給我一場盛大的婚禮,所以我也沒有辦法拒絕她老人家……而且,你和慕川也沒有辦過婚禮,我就想著,可能這樣會比較好吧,對你也公平一些。」
夏溫暖雙手環胸,瞥了林依一眼,她撅著唇,語氣淡淡的,但卻一針見血,「怎麼,你們竟然還沒有領證麼?」
——都這麼久了,他連一張結婚證都不肯給你?可是,明明那樣轟動的婚禮都肯辦了……
頓了頓,她收起了裝出來的詫異表情,對著林依笑了一下,笑里卻像是藏著刀一般,然後夏溫暖接下去說道,「哦,抱歉了,這是你們的家事,我沒有資格插嘴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們那點破事,就別說出來髒人耳朵了。
你樂意丟人現眼,她還不樂意听呢……
夏溫暖是真的不在意,話中那股輕蔑和不屑就像是巨浪一般,毫不掩飾地直逼而來,輕而易舉地便擊沉了林依好不容易才構築起來的一葉輕舟。
那是她所有的資本和底氣,她原想駛到夏溫暖面前去炫耀,去譏嘲,卻沒想到自己會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潰不成軍……
所有的勇氣和信心都被一一擊垮,林依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牙齒已經嵌進了嘴唇里,她恨不得伸出自己尖尖的手指甲,刺進夏溫暖雪白的肌膚里,然後將她的肉一塊一塊地割下來,丟去喂狗。
夏溫暖自然瞧不出來林依這樣惡毒的心理,她從頭到腳打量著眼前的女人,然後視線悄無聲息地落到了她凸起的小月復上。
林依懷了有多久了?
五個月,還是六個月?
她記不清了……
但此刻此刻,有一個男人的臉,卻極其清晰地沖進了夏溫暖的腦海之中,他露出了邪氣而又狠毒的笑容,皓白的牙讓人頭暈目眩。
林依弄不明白夏溫暖為什麼會忽然這樣看著自己,那種探尋的眼神就像是蛛絲一般緊緊纏繞著她,讓她渾身發 ,腿腳都不利索了。
林依本能地拿手擋住了小月復,然後側過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
「溫暖姐,你……你怎麼了?」
夏溫暖美美地笑了,她這樣笑,簡直比仙女還要令人著迷,「哦,沒什麼。看你的肚子這麼圓,應該是個男孩吧?」
「呃……嗯……嗯。」
林依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是在點頭還是搖頭了,她的臉色控制不住地慘白,夏溫暖是不是知道什麼了?不然,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來試探自己?
「溫暖姐,我……我先走了。醫生……還在等我。」
正好電梯門打開,林依一頭扎了進去,貼在金屬牆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是見了鬼一樣。
夏溫暖優雅地朝身後擺了擺手,說了句「慢走」,然後重新拿起手機,對著那一頭說道,「你又有活兒干了……」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電梯門已經合攏了,夏溫暖抿了抿唇,豎起外套上的帽子戴好,然後,迎風走出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