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依山而建,巍峨肅穆,遠遠望去,都能感覺到一種自上而下的壓抑。越是走近,遠離了街心的華燈喧囂,只听得臨近馬車車輪嘎吱嘎吱壓地的聲音。到了宮門口,已黑壓壓的停了上百輛馬車,一眼望不到邊際。
車夫靠最外邊停了車,慕雲夕和韓楓一左一右攙著老太君下車。臨近的馬車簾子正好也掀開,慕雲夕一瞧,是一個六十歲左右身形瘦削老者。老者見了老太君,滿臉堆笑的下車,走近前打招呼道︰「老太君安好啊!」
「哦喲,原來是上官丞相,失禮失禮,老身年老眼花,竟然沒看清是上官丞相。」老太君抬頭一看,忙拱手行禮。
上官丞相?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權傾朝野的上官傲。慕雲夕偷偷打量了來人。頭發花白,五官分明,身體硬朗,面容雖掩不住蒼老的痕跡,卻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華。雙眼含笑,明明是看著老太君,慕雲夕卻覺得那視線早已掃了過來一般,將她里里外外看了遍,既不銳利也不深沉,快的像閃電一般,淺淺一眼,讓人以為是錯覺,頓時有種渾身發毛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像在哪里有過?慕雲夕快速回想了一下,終于想起上官昊,那雙仿佛毒蛇一般的眼神,看一眼,讓人心生懼意。只是眼前這雙眼顯然厲害的多,經過歲月的沉澱,已將那份啐了毒似的視線收斂蘊藏,掩了鋒芒,現出無害的樣子,可那眼底的精銳光芒,那份算計,卻一分也沒少。
不愧是父子,相比較之下,上官清倒不想他兒子。慕雲夕盡量的往韓楓身後靠,不想引起注意。
「老太君這是哪里話,來,小心下車。」上官傲伸出手,作勢要扶老太君下車,被老太君笑著繞開,「哪里能勞煩上官丞相,自己來自己來。楓兒,還不快向丞相請安。」
「老太君跟我還這麼客氣!」上官傲收回手,退到一邊,笑道。
雙腳著地,老太君不動聲色的將韓楓推到上官傲面前。韓楓一臉不樂意,但還是拱手行禮。
「韓楓拜見丞相大人。」
「喲,這才多長時間沒見,楓兒就長這麼高了。老太君好福氣啊。」上官傲仿佛未見韓楓難看的臉色,拍著韓楓的肩膀笑呵呵的對老太君說道。
「哎,提起他就頭疼。冥頑不寧,一點都不長進,我哪日到了九泉之下,都不知道怎麼見他的爹娘哎。」老太卷搖頭嘆息。「你看看,讓他進宮,還不願意來,我好說歹說才勉強來了,一路上還沉著臉,你說以後可怎麼辦呢?」
「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老太君多慮了。我看楓兒就有幾分他父親當年的風姿,日後必定是國家棟梁。」
「哎,希望如上官丞相所言,這楓兒能趕上丞相家三個兒子的一半,我就心滿意足了。」
「老太君太過獎了……」
……
上官傲像是沒看見慕雲夕一般,從頭到尾都未將視線停在慕雲夕臉上。和老太君並排向宮門走去,一路上的官員見了,都停下來作揖打招呼,短短的一段路程,竟然走了半個小時。
慕雲夕也不敢亂走,跟在韓楓的後面。老太君和上官傲等一行已向保和殿走去,韓楓因為還未承襲侯位,所以沒那麼多應酬。上官傲一走,慕雲夕頓覺得輕松了不少,像劉姥姥逛大觀園似的左右亂瞄。這皇宮確實氣派,夜中,建築巍峨聳立,回廊蜿蜒,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還有幾列禁衛軍訓練有素的來回巡視,往來之人都步履匆匆,不苟言笑。慕雲夕相信,只要有一點動靜,這茫茫夜色中不知要蹦出多少禁衛軍。
慕雲夕一路走去,十分安靜。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看到一處熱鬧的地方。
「慕雲夕,待會兒,你要呆在這兒,我不來找你之前,不準離開,听到沒有。」韓楓頓住,指著廣場說道交代道。
「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走的。說不定皇上還會宣我進殿。」來之前,慕雲夕就听老太君說了。國宴中,以品階排席位,四品以上才能入正殿,依次往外殿排。像這種宴請外國使團的宴會,家屬是不另設正席的。向她這樣的拖油瓶,就只能在外殿以外的場地上等。若無宣召,不得入內。慕雲夕四下看了看,正中延綿的階梯看不到頭,隱約可見頂上的燈火。階梯兩邊站滿了人,三五成群的低聲討論著,見韓楓和她走近,都自動的讓了位置,避的遠遠的。慕雲夕歪著頭看了看面色無異的韓楓,看來這小霸王的名頭還真不是浪得虛名。
「嗯,今天來了這麼多人,我想皇上也許會忘了你的事,你不必緊張。」韓楓壓低聲音安慰道。
「安啦,我才不緊張,能見到傳說中的皇上一眼,也是好事兒啊。」慕雲夕聳聳肩,反過來安慰他道。
韓楓聞言,虎眸怔怔的盯著她,想從那清澈如水的眼楮中看出幾分端倪,卻發現慕雲夕黑漆漆的瞳仁亮若星辰,毫無懼色。濃眉一蹙,「反正你不要掉以輕心,不準亂跑。」
「嗯嗯嗯,知道啦,你快進去吧。我在這兒看看帥哥美女,挺好的,能走到哪里去。」慕雲夕有些好笑的看著他,這小子羅嗦起來,真像一個小老頭兒。
「你——」好心沒好報,韓楓眼一瞪,待看到那雙清亮的眸子笑盈盈的看著他,怒氣頓時消了,抿著唇,不發一言,轉身而去。
韓楓一走,又熱鬧起來,慕雲夕尋了個背光的位置,靜靜的看著來來去去的人。剛才還晶亮的眸子隱在黑夜中,多了幾分寂寥和掙扎。
他會來嗎?還是已經在那高高的大殿之中……
宮中的燈越來越亮,慕雲夕站的腿腳都酸了,往來的大員越來越少,反而是宮女太監越來越多,慕雲夕知道,宴會快開始了……
「慕雲夕在這里嗎?」就在慕雲夕站不住的時候,一名小太監匆匆走過來,朝人群中問道。
人群霎時無聲,大家面面相覷,眼中充滿了好奇和抑制不住的興奮。
「將軍府的慕雲夕在這里嗎?」尖細的聲音又一次響起。這一次,人群齊齊朝慕雲夕看過來。
「我是。」慕雲夕走出來。
「皇上有請,跟奴才走吧。」小太監迅速的掃了一眼,也不多說,轉身就走。
慕雲夕有些躊躇,回頭望了望高高的大殿,卻發現大家都無比艷羨的看著她。不禁苦笑,這里的人都在等待這樣一個機會,于她,卻未必是好事。
「走吧」小太監走了幾步,發現人沒跟上來,甩著尖細的嗓音,面無表情的說道。
慕雲夕無奈,只得跟上。
與保和殿的燈火輝煌相比,御書房四周寂靜無聲。
「皇上,請放過慕雲夕。」良久,低沉暗啞的聲音響起,帶著無限的疲倦。
「你讓開。」楚容若俊顏凝冰,低喝道。
「請皇上答應微臣的請求。」韓翼不卑不吭。
「韓翼,你敢威脅朕。」絕美的丹鳳眼微眯,迸射出駭人的光芒,
「皇上,您這麼做,無疑是險她于死地。以她的性格,怎麼能與各位娘娘相處。」韓翼不懼的迎上去,絲毫不讓步。
「放肆。」薄唇輕啟,楚容若的聲音無比的陰冷,盯著韓翼的雙眸泛出幾分危險的光芒。「朕今天非見她不可。」
韓翼正要開口,突然,臉色一變。楚容若也是一愣,隨即,臉上的寒冰破裂,絕美的丹鳳眼不自禁的露出幾分溫柔和歡喜。
最後看了韓翼一眼,楚容若轉身就去開門。門外,慕雲夕跟著小太監正走到台階下。听到開門聲,抬眼,就看到那張傾城傾國的容顏隱在半明半暗的燈影中,那微抿的薄唇含怨帶嗔,盯著她的絕美的丹鳳眼溫柔似水,漸漸的涌上一股濃濃的化不開的情緒。
容若,真的是容若。
慕雲夕的心,無聲的狂喊著這兩個字。微微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喉嚨像被堵著似地,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果真在這里,藏在袖中的下手緊握成拳,強力抑制住心底的激動。只是——慕雲夕突然想起了什麼,掃了一眼門上的牌匾——御書房三個鎏金大字,像鍍光瞬間灼傷了她的眼。御書房,再見竟然是在御書房。
不敢相信的將視線挪到男人臉上,再到那繡著金龍的深紫色長袍之上。
耳邊轟隆隆的打了幾個悶雷,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慕雲夕只覺得胸口悶悶的,像堵了什麼似得,呼吸都不順暢。
怎麼會是——
腦子里另一個聲音猛地否定。不可能,他若是皇上,那與她相依為命躲在集鎮的那段時間,京城中為何一點風聲都沒有?
腦子里像放電影一般,一一放過各種片段。不對不對,肯定有哪些東西被忽略了。是什麼呢,是什麼呢!慕雲夕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眼楮都有些濕潤,卻總想不起來。
再抬眼,咋見到楚容若身後的韓翼,一夜未見,韓翼臉色憔悴濃重,深沉幽邃的墨眸復雜又心疼的盯著她。巴掌大的小臉蒼白,一向自信的眉眼哀戚又無助。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要倒下一般。墨眉皺的更緊,韓翼驀地快步上前。
慕雲夕只覺得眼前一片陰影籠罩下來,下一刻,已被一雙溫暖的大手緊握。
「雲夕,我們走。」
渾渾噩噩的被牽著走了兩步,腦子里電光一閃。弱美人,對,怎麼忘了弱美人。被嚴密保護的弱美人,與容若一樣容貌的弱美人。她怎麼能忘了這世上不只有一個「皇上」。前後一想,為何看了弱美人的臉就要被殺,為何身邊會突然多了皇族隱衛,為何韓翼阻擾她進宮,為何皇上會突然派人至將軍府請她進宮……一切的一切,都因為弱美人而迎刃而解。在集鎮的那段時間,如果有弱美人代他臨朝听政,怎麼會有皇帝失蹤的消息傳出?
她真傻,她以為至多就是一個王爺什麼的,卻不想,竟然是皇帝。
可笑,真可笑。是不是每個穿越女都逃不月兌宮斗?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喉嚨干枯,口中苦澀。
她心心念念了這麼久,卻是這樣的結局。
相見不如不見。
的確如此,若是再不相見,該多好。
她只是在最迷茫的時候,撿了一個男人,然後開始了一段有苦有甜的日子。她照顧了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幫她渡過了最不知所措的時光。然後男人不告而別,她開始了新的生活……
多簡單,多完美。
慕雲夕簡直想抽自己幾個嘴巴子。自己到底在期盼什麼,妄想什麼?
「韓翼,你放開她。」一聲厲喝,緊接著,慕雲夕另一只手被緊緊的扯住,一陣疾風將她卷入那個曾經無比熟悉、現在無比陌生的懷抱。
無數的夜晚,他們相擁而眠。慕雲夕熟悉這個懷抱,就像熟悉自己的氣息一般。可是現在,隔了一層薄薄的龍袍,這懷抱讓她禁不住膽寒。
「雲夕」無視楚容若充滿敵意的眼神,韓翼擔憂的看著如同破布女圭女圭般脆弱的慕雲夕。那眼底的絕望自責讓他的心驟的被捏緊。
「大哥,你不必擔心。我只是遇到了故人而已。」慕雲夕擠出一絲笑意,故作輕松的說道。
故人?
抵著她的胸膛驟的一僵,絕美的丹鳳眼不敢置信的盯著懷中的女人。一股無名的怒火自胸中熊熊燃燒起來。
故人,僅僅是故人?
這個該死的女人,她可知道,他是如何克制自己見她的**。
曾經多少夜,在那個灌著冷風的小院中,他淒淒的站著等她回家,卻不敢見她,直到她睡了,才悄然離去。
從國宴準備開始,他就在籌劃。每天在等待中飽受折磨,好不容易見到了,她竟敢輕描淡寫的僅僅是「故人」。
「大哥,老太君和小瘋子都來了,他們都很擔心你,我想皇上可能只是想于我敘敘舊罷了。」慕雲夕眼底的笑意更深,平靜的說道,「大哥你先過去,我隨後就到了。畢竟國宴也要開始了呢。」
楚容若畢竟是皇帝,而韓翼,還肩負著整個將軍府。就算楚容若放過他一時,難不保君臣之間留下芥蒂。
而楚容若既然派隱衛跟在她身邊,想必還是不甘心。再見面也是遲早的事情。
韓翼深深的看了慕雲夕一眼,轉身離去。此刻,他在這里,反而是礙事,不如留個雲夕空間,他相信雲夕那麼聰明,一定可以解決。
「該死的女人,不準看。」耳邊傳來楚容若氣急敗壞的暴喝。下一秒,身子已經男人拖進了房間。
「砰——」的一聲,房門被狠狠的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