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們出現在了臨時指揮部門外,通報上去,很快便有衛兵將我們帶到了會客廳中。負責接待的是一位年輕軍官,很顯然他不是主事者,頗具技巧地詢問我一些問題,檢查我是否真是迪乃爾的信徒。
這種小事怎麼可能難倒我,三言兩語便將他徹底侃暈,連他有個妹妹在新歐杜林開飾品店都問出來了。正要趁熱打鐵詢問聯系方式,一個冷冷的聲音從書房內傳出。
「帶他進來。」
書桌上堆滿了文件報表,將軍沒有抬頭,隨手一指牆角,「先坐下。」
房間並不大,這張足有三米多長,一米多寬的巨大書桌便佔去了一半,除了我們自之外,還有一人一鳥,將軍身後是個面目清秀的侍衛,年紀想來跟我差不多,短發圓臉頗為討喜,鳥是只烏鴉,油光錚亮,體態豐盈,站在窗邊鳥架上很有氣勢地左顧右盼,大概以為自己是只老鷹。
「晚上讓歐藍德找幾個本地人去那個酒館鬧事,我們的人先混在里面,帶具尸體裝作酒鬼,先布置好外傷,趁亂將尸體推出去,然後以斗毆造成傷亡為由將酒館封了,相關可疑人員一律以涉嫌毆斗抓回來。」將軍撕下一張便箋,快速書寫著。
「動作要快,聲勢要小,記住最重要的是內外配合及時,里面尸體一出現外面就必須趕到,不要給別人靠近尸體的機會。」將軍將便箋交給年輕軍官,「但抬出去的時候要讓圍觀的人都看到,去吧。」
「不好意思,令二位見笑了。非常時期只能行非常手段,若任謠言泛濫,最終受害的只是普通百姓。」
將軍十指交叉,目光炯炯。
他大概三十多歲,相貌威嚴身形高大,坐著居然和我站著差不多高,聲音低沉響亮,嘴里似乎含了個擴音器,下巴鐵青,胡須根根聳立,活像鼻子下面直接長了個刺蝟,就差沒把「職業軍人」這幾個字刻在腦門上,毒死後泡在福爾馬林液里面,立即可作為模本供後人學習敬仰。
但奇怪,為什麼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呢?
眼楮,對了,是眼楮。
他的眼神很直接,極具壓迫力,不時閃過一絲直刺骨髓的寒光,的確只有久經沙場的老兵才能具備如此強大的氣場。但作為一名將軍,卻嫌太過凶狠了些,只知外放不知收斂,這就好比打牌時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模了什麼牌全都在臉上清清楚楚地寫了出來。
不應該啊,能夠被桑比亞皇室委以重任,完成奇襲計劃的,不應該是一個只知打打殺殺的莽夫才對。
「我是恩里克•索倫森將軍,你就是文卷記錄者?」他說,「證明給我看。」
我猶豫了一下,按照原本的計劃,我這個時候應該表現的又酷又拽,眼楮翻到天上去。因為我根本就是個冒牌的文卷記錄者,越是表現的酷帥狂霸拽,越是無腦越是弱智,對方反而越模不清你的底細,不敢輕舉妄動。
但這是建立在對方會動腦子,智商越高越好的基礎上,眼前這家伙明顯就是肌肉指揮大腦,下半身指揮上半身的貨,要是還這麼玩,沒準直接喊進兩隊刀斧手來把我剁成肉泥。
不對。
從剛才他處理問題的方式來看,應該是有點腦子的,難道是我看錯了?又或者他是故意裝出這副樣子?
沒時間多想了。
「能證明一件事物存在的,唯有雕刻、圖畫與文字,口耳相傳只會令事物失真。」我冷冷地說,「如果你真想得到一位文卷記錄者,就不應該向他自己求證,而應該自己去探求,去辨明真偽——這才是追尋真理的唯一方法。」
霎那間我決定還是采取原計劃,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將軍顯然沒有想到我會如此不客氣,眼神驟然變得堅硬寒冷,就象一大坨堅冰,狠狠砸在了我臉上,逼人寒意如刃礪喉——我錯了,他不會喊進兩隊刀斧手來將我剁成肉泥,他一個人就可以辦得到。
但他沒有行動,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房間內的氣溫仿似瞬間下降了十幾度,就連呼吸都快要凍住。
有人輕咳了一聲,是那個侍衛。
「阿里曼先生。」他笑眯眯地說,「能看看您的聖徽麼?」
早有準備。
「不好意思。」他端詳片刻,彬彬有禮地將聖徽按在桌上,推回我身前,「阿里曼先生似乎拿錯了。」
咦?有點眼光嘛!居然連狗仔之王的聖徽都認識。
「這是最新版的,隨著最終文卷破解進度而變化,如果你覺得和你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那是因為你不夠與時俱進。」
「了解,了解。可是聖徽上沒有神性啊。」
咦,這家伙不簡單啊,居然能夠感應神性,我認真打量了他幾眼,第一印象仍是普普通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談不上有多英俊,但和丑陋這個詞也沒什麼關系,屬于扔在人群中下一秒就會消失的那種,平平淡淡,不象是高手,也沒有殺氣……等等,沒有殺氣?
索倫森的殺氣如此之重,一看就是每場戰役必身先士卒那種,怎麼他的貼身侍衛卻半絲也無?這不合邏輯,就算沒親手殺過人,跟隨時間久了,耳濡目染總也會沾上。還有,剛才他也太主動了,沒經索倫森同意就插話,聖徽也沒先給索倫森過目,而是非常自然地自己接了過去,怎麼看怎麼不像個侍衛,難道說……
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雖然這麼說有些無禮,但事情關系重大,所以我們必須確認阿里曼先生的身份。」侍衛說,「如果阿里曼先生是一時忘記放在哪里了,沒關系,我們這里有幾間不錯的客房,可以住下來慢慢找。」
「不用了。」
就在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狄芙妮攤開手,手心里是一塊造型古怪的徽章︰在具有三角瞳孔的紫色眼楮上,一枚蠟燭燃著昏黃光焰。
目光落在紫色眼楮上時,我突然感到遍體生涼,這詭異的感覺就象是小便時覺得背後有個人盯著自己,怎麼也尿不出來,但轉過頭卻什麼也沒有。
不愧是狗仔之王,連聖徽都這麼猥瑣。
正要輕叩桌面,叫人進來將我們帶走的索倫森僵住了,瞪大了眼呆呆地望著聖徽,很顯然,他也感受到了附注在聖徽上的那絲詭異神力,那如遭一個集團軍狗仔偷窺的感覺造不了假,足以說明一切。
侍者回過神來。
「既然如此。」他說,「那麼請兩位稍等,我去取件東西過來。」
喂喂!拜托你有點職業精神好不好,你家老大還處于呆滯狀態呢,你不上去做個人工呼吸也就算了,還自作主張跑去拿什麼東西,這不作死就不會死的節奏,這家伙肯定不是什麼侍衛。
那麼他會是什麼人?
一份卷宗。
紙張已經有些發黃,顯然有些年頭了。卷中記載的果然是那個有關「青春泉」的傳說,顧名思義,所謂青春泉,即是喝了泉水後能夠青春永駐,永生不老。這個傳說在費倫大陸不少地方都廣為流傳,阿沙巴城也是其中之一,根據卷宗記載,七十八年前,有位名叫埃倫的獵人在神起山脈內飲用過青春泉之水,此後二十多年間無論外型還是身體機能都再未發生過變化。
當時「那位神祇」尚未君臨,十三公國仍是個多信仰多宗教的國度,卷宗記載稱多個神殿對獵人進行了檢查,確認他的身體的確停止了衰老,同時體內並無半點神力存在的跡象。
在這個高魔位面,永生不老不算什麼稀罕事,在費倫大陸公開傳教的神祇便有幾十個之多,加上一些偷偷模模搞地下活動的**人物,比如說格拉茲特之類,雖然他們見不得光,但威能卻並不比神祇遜色,因為取悅了他們而被賜予「不死身」的幸運兒,一兩百個總是有的。
無論神祇還是邪魔,賜予追隨者永生的方式都是一樣的,即從自己力量本源中分出一點,賜給凡人,將對方從普通追隨者提挈為「選民」,從此身體停止老化,等于是獲得了免疫死亡的能力——當然,免疫的只是自然死亡,神祇被砍了腦袋也一樣會死,何況選民。
但艾倫體內並沒有神力存在,換句話說,他的身體停止衰老並非是獲得了神恩,而是通過另一種方式。
對某些人來說,這很重要。
幾百個選民,听起來似乎不少,但平均到整個費倫大陸,那便少的可憐了,要是考慮到這幾百個選民里有大半已活了近千年,就更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有幸獲得神眷者,少之又少,但沒有人不想自己能活得更長一些,尤其是那些王公權貴。
「請兩位來,就是為了青春泉之事。」
索倫森恢復了過來,「卷宗最後一次添加記載,已是五十一年前,埃倫先生在一次屠龍行動中不幸去世,有關青春泉的故事雖然很多,但埃倫先生卻是唯一一位可以確信曾飲用,至少是很可能飲用了青春泉之水的不死者,他去世之後,有關青春泉的線索也就此中斷。」
「怎麼會?」狄芙妮蹙眉,「他七十八年前飲用的青春泉之水,五十一年前去世,中間不是還有二十七年時間嗎?」
奇就奇在這里,埃倫是一位獵人,辨識方位繪制地圖乃是強項,但在這二十七年時間里,他再也未能找到過青春泉,這口神秘的泉水仿佛消失了,更詭異的是神起山脈雖佔地廣袤,但埃倫經常去的區域也就那麼幾塊,二十七年時間,足夠翻個底朝天,卻一無所獲。
「故意說謊?」
「確有可能,不少人建議將他抓起來用刑逼問,或是直接采用侵襲頭腦之類的法術強行讀取記憶。」
侍衛再一次插嘴,「但問題是這位埃倫先生本身就是一位出色武士,而且交友廣泛,雖沒有加入什麼正式組織,卻認識一大幫志同道合的好友,其中有法師、牧師、精靈、矮人、聖武士,甚至有傳言稱還有一位來自下層面的魔鬼,雖然亂七八糟,但加在一塊,在當時卻是一股誰也不敢小覷的力量。」
聖武士和魔鬼是志同道合的好友?還是五十多年前?干!為何總覺得這個見鬼的聖武士和我有點什麼關系。
「無論如何,埃倫先生去世之後,線索也就徹底中斷。這次我們找來記錄者先生,希望能從圖畫與雕刻之主得到一些指示。」侍衛說,「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陛下博聞強記,無所不知。」
馬屁拍的不錯,但你難道不覺得這個馬屁不應該由你來拍嗎?
「明白了,三天內我會給將軍閣下一個答復。」我告辭。
索倫森明顯怔了一下,大概是不知道是該站起來跟我握手告別,還是該拍著桌子怒斥「你以為這是公共廁所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下意識轉頭看了眼身後。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等待阿里曼先生的好消息了。」侍從微微躬身。
我點頭回禮,戒面上藍色與紅色的光跳動著,幾乎重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