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芷鳶在水里游了一段時間,身後的人跟了她一段之後,因為河里水草多,光線暗,便被她甩開了。
千芷鳶開始慢慢的往上游,光線漸漸的變強,最後千芷鳶浮出了水面。
「啊…」千芷鳶從河水里爬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氣。爬上岸的她,在北國的冰天雪地里,身上的水珠開始慢慢的結冰。
她已經凍到連發抖都已經抖不起來了,全身都僵掉了。她雙手抱在胸前,抬起頭,眨了眨眼楮,將睫毛上的冰屑抖掉。
冰屑抖落到眼珠子里,生起了一片涼意。她使勁的眨眼,想要讓眼珠子里的冰水暖和一些。因為她的眨眼,冰水順著眼簾流了下來,像是眼淚一般,在臉頰的兩邊,不同的是,還沒有流到下巴,水珠又被凍住了。
千芷鳶抬起眼看向四周,她的背後有一座巍峨的雪山,她記得,那是西北方向。她背對雪山,往南方一直走。
千芷鳶不知道自己走了幾步,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時間過得那麼慢,似乎又流失得很快。她只知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冰冷。她的腿已經麻木沒有知覺。只是在不停的走著。
她並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有下一步,仿佛多一步,她都再也走不動了似的。
她的眼皮子一直往下掉,沉重得想要閉上,她看到前面,一片雪白的世界里,似乎有一個黑點。她朝著那個黑點走了過去。
還有幾步,她就可以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了,這個時候,她毫無預兆,沒有知覺的,倒在了地上。她的全身已經凍僵了。
但是她的意識還有一些清醒,她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她。
身體漸漸的暖和了起來,千芷鳶似乎能夠感覺到自己能動了。她動了動眼皮,緩緩的睜開眼楮。
入眼的是一個精致漂亮的馬車頂。她似乎有些能夠感覺到馬車行駛的晃動了。
「芷鳶,你醒了?」身邊有人在叫她,千芷鳶緩緩的將脖子扭了過去。
千芷鳶看到了一穿著精致的貴婦,她的樣子十分的眼熟。
「芷鳶?你感覺怎麼樣了?」那個貴婦伸出手,用手帕在千芷鳶的臉上擦了一擦,她淡淡的眼眸里很是擔憂。
「我…」千芷鳶張開嘴,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沒事,你好好休息。現在暫時安全了,我會把你送到北牧邊境的。」那個貴婦說道。
千芷鳶轉過頭,眼楮依然張開。她能夠感覺到她的身子漸漸的暖和起來,知覺慢慢的在恢復。
「怎麼不休息呢?是不是身體很難受?」那貴婦又擔憂的問道。
千芷鳶嘴巴張著,發不出聲音,她的眉頭輕輕的蹙起。
「這麼冷的天,從河里游出來,這可怎麼受得了啊!」那貴婦嘆了一口氣,她說道︰「你真是 。這下凍壞了,就要學乖,不要亂跑了,跟著太子回皇宮去。好好的當你的公主,好好的把身體養好,知道麼?」
千芷鳶依然發不出聲音,就在那貴婦準備放棄的時候,千芷鳶終于發出了沙啞的聲音︰「四皇姐。」
「哎,我在,我在這里。」千芷玉抓緊了千芷鳶的手。
「四皇姐,救我的,竟然,是你…」
千芷鳶不得不說十分的感概。她記得,她和千芷玉的接觸,是在她五歲的時候,千芷玉跑來嚇唬她,讓她遠離沈雲襄。
之後,她懷恨在心,在她六歲那年,受了二皇子的蠱惑,煽動八皇子千懷成找來殺手想要殺掉她。
後來,她去了千芷玉的寢宮,那時她第一次听說了龍隱殘卷。在她的威脅下,千芷玉只能在哪個公主都不願意和親北牧的時候,主動請纓。
她的印象中,千芷玉是恨她的。她決定了千芷玉的下半輩子,將她送去了北牧大漠。
千芷玉嘆了一口氣,她用手帕在千芷鳶的臉上又擦了擦,她說道︰「你應該感謝太子。是他的人一直跟著你,一直跟到北牧的都城樊籬。若不是他的人通知我,我也不知道你竟被人關在了樊籬。」
千芷玉說道︰「所以你第一個應該感謝的人,是那個最寵你的太子。後來,我設法安排辛月混進去,又在外面給你們提供你們所需要的。前陣子我接到辛月的消息說你要行動了,所以才在這里等你。我本不該來,但是我還是想親自送一送你。看著你安全離開,我才放心。」
「多謝…皇…姐…你為什…救…」千芷鳶的喉嚨里艱難的發出這幾個音。
「你是問,我們小時候明明就是敵對的。還是你把我逼到了北牧來,此時我為何要救你,對麼?」
千芷鳶眨眨眼楮。
「其實,我是來償還你當年送我到北牧的恩情的。這一次之後,我們就再也互不相欠了。」千芷玉頓了一頓,她說道︰「若不是當年你把我逼到北牧,我現在可能早就死了。
當初是我太天真了。那件事情,父皇表面上說不查,但是這卻不代表他不想知道,更不代表他不會派人在暗地里查。
這麼一查,必定很容易查到我的頭上,我若是供出了二皇兄,那麼二皇兄必定會受到父皇的處罰。而二皇兄,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雪妃更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們一定會殺我滅口。
當初我沒覺察出來,但是在我快要離開的那幾日,我想明白了之後,才恍然發現,原來我的身邊早就已經不安全了。
所以,我要感謝你,將我逼來了北牧,留下了一條命。雖然不至于過得春風得意,但是也錦衣玉食。」
千芷鳶忽然覺得,千芷玉的一雙眼眸里有一種看開了的曠遠。她的眼眸淡淡的,看什麼都淡淡的,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太多的波瀾。
千芷鳶不想當初的手下留情竟為自己日後鋪了這麼一條路。能在最關鍵的時刻,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你好好休息吧,還要半天我們才能到北牧的邊境。到時候,我會親手把你交給太子的人,那個時候,你就安全了,沒有人再來傷害你了。」
千芷鳶將千芷玉的話听在耳里,總覺得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飄渺。她的知覺回來了,她身上的疼痛也跟著回來了。
忽然月復部一陣劇痛襲來,千芷鳶的耳朵嗡的一下,听不見了外面的聲音。
「啊…」千芷鳶抱著自己的月復部,痛苦的將眉頭皺得極深極深。她將自己蜷縮起來。
「怎麼了?」
千芷玉的聲音她再也听不到了,千芷鳶的眼前一片黑暗,耳朵一片蜂鳴,她只能感覺到月復部在劇烈的疼痛。
千芷鳶緊緊的蜷縮起來,五指抓得手臂上的衣服都裂了開來。她的喉嚨發不出大的聲音,但是卻能夠听到沙啞的痛苦的聲音。
千芷玉見此,立即就慌了。她將千芷鳶抱了起來,趕緊找來丫鬟照顧千芷鳶。
「快,讓車夫加快速度,然後把車子里的暖爐加得更熱一些。」千芷玉驚慌的吩咐道。
「娘娘,你快看,九公主的身下,流出了一灘血漬!」那丫鬟指著千芷鳶的身體下面驚訝的說道。
千芷玉立即低下頭看,果然,從千芷鳶的臀部下面,流出了一灘鮮血。
「這是,怎麼回事?」千芷玉吶吶的問道。
然而車上沒有大夫,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她。
忽然千芷玉腦袋中靈光一閃,她意識到千芷鳶流血的地方是臀部下面。
「這麼冷的天,在冰河里游了那麼久,若是肚子里有孩子,那是肯定保不住的!」千芷玉有些慌張,她說道︰「就算保不住孩子,也要把大人保住。讓車夫快一點,再快一點!」
「是」那丫鬟點頭之後,出去吩咐車夫,不一會兒又走了進來。
「娘娘,將她的被子再蓋牢一些吧。身子暖一些了,說不定能夠熬得過去。」那丫鬟說道。
千芷玉點點頭,如今她也沒有辦法了,四周都是荒野,根本就沒有地方找大夫給千芷鳶看病。
她緊緊的抱著千芷鳶,心里忽然覺得很心疼。她低頭看著千芷鳶蒼白的小臉。她曾經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是太子最寵愛的妹妹,如今卻落到這樣淒慘的境地。
若是讓疼愛她的人知道了,那該有多心疼?她從小就飽受疼愛,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
千芷玉抱緊了千芷鳶,馬車一路疾馳,很快就到達了北牧和天極的邊境。
忽然,馬車在極短的時間內剎車停了下來。車里一陣顛簸,車里面的人險些翻了出來。
「去看看怎麼回事!」
那丫鬟領命出去,掀開簾子,便看到了馬車前已經有一隊人擋在了那里,他們每個人都騎著一匹馬,全身穿著黑衣。
千芷玉認得那些人,正是荊無痕府上的人。
她將千芷鳶抱得又緊了一些,吃了那麼多的苦頭,難道最後還是要被帶回去嗎?
「鳶兒,你出來,我不會為難你。乖乖的跟我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荊無痕的聲音在外面傳來。
「娘娘,怎麼辦?」
「我們只有一個車夫還有一個你,一個我,一個危在旦夕的芷鳶,他們這麼一隊人,我們是無論如何都闖不過去的。」千芷玉皺起了眉頭。
「娘娘,若是他不會傷害九公主,那就把九公主交還給他吧。雖然沒有自由,但是也比沒有命的好啊。」那丫鬟說道︰「九公主已經拖不得了。」
千芷玉還在猶豫,外面又傳來了荊無痕的聲音。
「鳶兒,這些日子我待你如何,難道你心里不清楚麼?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了離開我,你連冰冷的河水你都敢跳,我就這麼讓你討厭麼?」
千芷玉听著荊無痕的聲音傷心而誠懇,她想,荊無痕大概是不會傷害千芷鳶的,她正準備抱起千芷鳶往外走。
但是很快,荊無痕的聲音又傳了進來,他的語氣一變,他說道︰「你今天逃不掉了,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去,絕對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千芷玉听到這話,她又收回了腳步,她猶豫了。
「娘娘,九公主不能再拖了。要麼現在就給她找大夫,要麼只能叫給荊無痕了。」
千芷玉也很是慌亂,她的懷里,千芷鳶的手抓得又緊了一些。她痛苦的神情從未變過。
千芷玉咬咬牙,她說道︰「幫這點,將她送去給荊無痕吧。」
「好!」
丫鬟點了點頭,幫著千芷玉以前將千芷鳶抱起來。掀開車簾,她們走了出去。
馬背上的荊無痕看到千芷鳶被以這樣的方式送了出來,頓時,他的臉色就煞白了。
他想過千萬種他們見面時候的樣子,她會怒氣沖沖,她會拼死抵抗,她會冷言冷語,卻從未想過,她會變成這樣。
臉色蒼白如雪,身體單薄如紙,北國的風那麼裂,風一吹,她就會隨風消散。
荊無痕走了幾步沖上去想要立即接住千芷鳶,但是忽然一陣疾風劃過,有人先他一步將千芷鳶搶了過去。
「是你?」荊無痕眯起了雙眼,盯著眼前一身血紅色衣衫,眼角帶著嫵媚,眼中帶著殺氣的樓花語。
「幕夜痕,你竟然把她逼成了這個樣子!」樓花語抱著千芷鳶,他低下頭,看見千芷鳶皺成了核桃狀的痛苦表情,還有她蒼白的臉色。
驀然的,樓花語的心很疼很疼。抬起頭,他的眼里升騰起一片殺氣。
「把她還給我。」幕夜痕將樓花語的殺氣忽略,他的眼里只看著千芷鳶。
「她從來都不是你的!」樓花語眯了眯雙眼。
幕夜痕冷笑一聲,他說道︰「她也不屬于你!」
「你們別廢話了,無論是誰,趕緊帶芷鳶看大夫吧,不然她就只能是閻王的了!」千芷玉眼楮一直盯著千芷鳶,她看見他們還在說客套話,她便不耐煩了。
「這次,就放過你。」樓花語見此,話不多說,轉身就飛走。
「誰放過誰還不一定。」幕夜痕見此趕緊追了上去。
樓花語的速度極快,幕夜痕跟在後面,也只能勉強不跟丟。幕夜痕身後的手下完全跟不上了,他們只能在後面吃力的追著。
很快,樓花語帶著千芷鳶閃入了一個山谷之中。幕夜痕也看著樓花語進去,他卻心里知道,他這次是找不回千芷鳶了。
他剛剛這麼想,他的面前立即出現了一批人,他們的手中拿著武器,擋住了他的去路。
「來著何人,這是要擅闖樓西谷嗎?」為首的那個人對著幕夜痕說道。
「不會。」幕夜痕邪魅一笑,他說道︰「替我跟你們樓西家族的族長傳一句話,人先暫時交給他照顧。希望他能夠將人照顧好,他人我必定會將人帶走。」
那幾個守衛不明所以。但是還是互看一眼,最後點了點頭。
幕夜痕往谷里看了一眼,轉身離開。
谷內,樓花語把千芷鳶放在床上,他將樓西谷里最好的大夫叫來。他坐在床上先為千芷鳶運功壓制住她體內的寒氣。
一會兒之後,大夫趕來了,樓花語心疼的將千芷鳶放在床上,讓大夫給他把脈。
那大夫把脈把了一陣之後,他皺起了眉頭,臉色十分的不好。
臉色很差的還有樓花語,他緊張的看著千芷鳶,一顆心懸在那里,始終放心不下。
「柳先生,如何?」
柳自衣模了模自己的一把胡子,搖了搖頭,他說道︰「很奇怪,我現在也弄不清楚。她大約是進了湖水里,受了寒氣,導致肚子里的胎兒受寒,大動胎氣。這胎兒恐怕是保不住了。」
「胎兒…?」樓花語愣在了那里,他全身都僵住了。他從未想過再跟千芷鳶見面的時候,她肚子里有好寶寶,她已經快要當時母親了。
樓花語的眼眸暗了下來,他緊緊的看著千芷鳶蒼白的小臉,心疼與心痛交織在一起,讓他不知所措。
「是啊,孩子已經四個多月大了。這個時候胎盤還沒有穩下來,她受了這樣嚴重的寒氣,胎兒肯定是保不住了。」
「那,你說的奇怪又是什麼?」
「胎兒大概已死,血液也留了出來,但是胎身卻流不出來,落在體內。」柳自衣搖了搖頭。
「那怎麼辦?」
「我現在只能給她開一些補身子的藥,讓她先把身體養起來。我也不敢貿然給她下藥,讓她月復中的死胎流出來。她這個身體,承受不住。」柳自衣說道。
樓花語只能點點頭。柳自衣離開去寫藥方,房間之內只剩下千芷鳶和樓花語兩個人。
樓花語走到千芷鳶的床邊,坐了下來,他伸出手,撫在千芷鳶憔悴虛弱的小臉上。
「鳶鳶,你終究是沒有等我。」樓花語嘆息了一聲,他抬了抬眼眸,眼里的悲哀溢于言表,他說道︰「你的心里還是放著他。那麼我呢?可曾有一點點的位置?」
樓花語的話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千芷鳶雙眼已經合上,昏死了過去。
「如今,你落到這樣淒慘的境地,他呢?他可知道?他在哪里?他怎麼就舍得離開你,讓你一個人懷著他的孩子,泡進這冰河水之中?」樓花語自嘲一笑︰「我當初也是離開了你的,我又有什麼資格責問他呢?」
此時,千芷鳶的眼皮動了動,忽然,她睜開了雙眼,眼楮里一片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