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他西班牙城鎮一樣,擁有數千人口的巴羅斯鎮仍舊停留在中世紀。在這里,無論普通民眾,還是貴族鄉紳,他們大都甘願固步自封,拒絕外來的先進文明。
在半島戰爭之前,人們最為喜愛的閑暇時光,通常是男人與女人在床榻上、叢林間、草甸里,可以是任何地方,甚至是眾目睽睽之下的貴族宴會內,大玩「小蝌蚪找媽媽的游戲」。
等到做-愛過後,男人與女人會不約而同的顯露悲傷表情,繼而沖進附近的教堂內作虔誠的祈禱。他們淚流滿面的向神父懺悔,追求上帝赦免的慰藉,或是在畏懼著宗教法庭的懲罰……
大多數西班牙人都是表現的極為愚昧無知,在各地城市的沿街店鋪中,生意最好的商品不是面包和成衣,而是出售鎮壓撒旦和魔鬼、災禍的荒誕咒符。就連西班牙人的新盟友,英國使節在回到不列顛島後,也時不時在公眾場合譏諷道︰「西班牙農民接受的是歐洲最貧瘠落後的文明,卻自以為他們幸福美滿的如同高貴的公爵一般,洋洋自得。」
于是,讀書識字,僅限于貴族與教士,代表著一種高貴的身份,小城鎮里的鄉紳很少讀書。所以在西班牙的軍隊中,能讀書識字的大都是中高級軍官。
半島戰爭開始之後,為抵抗拿破侖的入侵,西班牙反抗軍的數量急劇增加。然而,識字的貴族僅僅能佔據中高級職務,為了讓突擊晉升的泥腿子們能夠查驗身份、認懂憑證,加的斯政-府居然別出心裁設計了類似漫畫的身份識別圖案,好讓文盲們看得懂其間描述的內容。
……
應哨卡官兵們的強烈請求,充當加的斯議會信使的雅克一口氣宣讀了三份戰報通訊。當然,這些都是關于英勇的西班牙守衛者如何機智戰勝強大惡魔幫凶,拿破侖軍隊的勝利捷報。
每當听到法國人被殺死或是游擊隊大獲全勝的消息時,岩石下方聚集的數百名軍民便會振臂高呼,以各種腔調吶喊著,更多的卻是詛咒法國人的惡毒詞句,使得假冒信使毛骨悚然。
「上帝保佑西班牙!」
「裴迪南陛下萬歲!」
「科西嘉矮子是狗屎!」
「打死狗強盜,殺死所有法國佬!」
「劈開胸膛,剜除雙眼,斬斷四肢!」
……
在這一片吵嚷聲中,雅克還听得見一些坦胸露乳的婦女尖聲細氣地叫喊也要復仇,站在她們身邊的男人,則討好式的向著自己頭頂上用力揮舞大刀,仿佛要把天空砍成兩半似的。
雅克听到、看到這些,心中又感覺一陣好笑。之前在赫魯納、在加泰羅尼亞、在薩拉戈薩、在阿拉貢,那些呼喊這些狂妄與惡毒口號的西班牙暴民,要麼尸體埋葬于泥土,要麼成為赫魯納公爵的忠實臣民。對于普通民眾而言,面包與食物才是最重要的。
作為軍情局的外勤特工,他了解這些躁動人群的扭曲心態。1萬五千名西班牙士兵長期駐扎在此,就是一萬多張嘴需要喂養,該吃進多少面包、多少腌肉、多少土豆、多少胡椒面、多少鹽、多少卷心菜。盡管士兵們有加的斯政-府與英國人的援助,但這遠遠不夠,所以,駐軍施加給當地民眾的賦稅不會比法國入侵者要低多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雅克宣讀的幾份戰斗捷報,基本上都來自西班牙游擊隊功績,至于效忠加的斯議會的政-府軍,自從拜蘭之戰後,鮮有戰勝法國人的光輝事跡。
無論是盟友英國人,還是對手法國人,他們曾無限贊嘆過西班牙正規軍那異乎尋常的特殊能力。當西班牙軍隊被法國人一次又一次打垮時,那些游兵散勇總能在第一時間內重新集結起來。士兵簇擁著軍官,軍官圍繞著將軍。所有人商討的不是繼續迎敵,而是趾高氣揚的,以大踏步方式向自己後方的撤退,仿佛他們才是真正的勝利者,是為追擊逃亡途中的法國佬。
一到城鎮村落,這些屢戰屢敗的王國守衛者可以理直氣壯的向鎮民所要食物。但當他們吃飽穿暖之後,普通民眾就得挨餓受凍,變得面黃肌瘦。民眾們不敢反抗,那是自己應該履行的神聖的使命。因而,種種的憤怒情緒匯聚起來,只能傾瀉到另一頭,法國人的身上。
岩石之下,充當信使听眾的巴羅斯鎮民在為各地游擊隊不斷獲勝的消息,大聲吶喊,熱情歡呼時,個個都在其內心咒罵畏敵不戰的所謂正規軍。自從去年7月的塔拉韋臘會戰失敗後,蓋斯塔將軍一如既往的「果斷」率領余部,從塔拉韋臘南撤數百公里抵達巴羅斯鎮。
等到法軍統帥蘇爾特南下出征塞維利亞,繼而佔領幾乎整個安達盧西亞地區時,蓋斯塔將軍指揮這支西班牙軍隊卻不做任何抵抗,僅僅守護著自己的補給區域。差不多一年時間里,這支裝備精良,人員整齊的政-府軍都龜縮巴羅斯鎮一帶。
到如今,就連普通士兵與下級軍官都在紛紛抱怨長官們的畏戰心理。否則,關隘哨卡內的官兵也不會請求「加的斯信使」,讓後者當眾大聲宣讀友軍——游擊隊的獲勝捷報。
完成了額外附件任務的加的斯信使,隨即跳下岩石講壇,卻發現自己無處向前走。周圍的人實在太多,密密麻麻擠得一起,無法動彈。到處是歡呼聲,興高采烈的談話聲,隨後是熱情的擁抱,亂哄哄的一片。
有人的腳被踩了,痛得叫起來;有人的帽子被擠得變了形,氣得罵起來;不過,最惱怒的是想過途徑關卡的諸多商人,他們的車隊已在此滯留了1個多小時。
一名頭發灰白,相貌嚴峻的少校率領一支30多人組成的騎兵小隊,從巴羅斯鎮一路策馬而來,這位騎兵軍官被授命前來查探山隘哨卡的異常騷動。在向檢查站軍官了解真實情況後,少校也來不及訓斥了引發集-會騷亂的官兵,便下令跟來的騎兵們立刻驅散人群,疏理交通要道。不久,少校領著來自加的斯議會的信使,加西亞。戈麥斯,一同返回小鎮中心。
蓋斯塔將軍的司令部位于鎮上最顯眼的地段,那是一棟兩層高的圍城別墅,陽台上掛著華麗的錦緞幔,上面印有巨大的家族標志,以及光彩奪目的穗子,令人眼花繚亂。在雅克眼中,這里不像是軍紀森嚴的司令部,更像是貴族們即將舉辦宴會的歡樂場所。
一路跟隨騎兵少校,雅克順利通過士兵把守的指揮所大門,進入到別墅內部。
在軍官值班室里,騎兵少校示意來自加的斯信使現在可以拿出密函,並做了一番自我介紹說︰「我是蓋斯塔將軍的副官,阿隆索少校。」
在接過雅克呈上來的密函,騎兵少校當著信使的面,詳細檢查信封正反兩面的火漆蠟封印。雅克一臉的鎮定,那是這份密函、信封與火漆蠟都是如假包換的真貨,他根本沒拆封,但借助軍情局自創的小技法,成功瀏覽過里面的內容︰加的斯議會已在英國外交大臣施予的強大壓力下,要求蓋斯塔將軍配合英葡聯軍,立即在側翼後方開展對德賽師團的襲擾。
1分鐘後,阿隆索少校認定書信完好無損,這才同意簽字接收。然而,少校並沒有當即開啟密函,只是將它揣進懷中,並從抽屜里拿出一小袋錢幣,作為信使的辛苦酬勞,扔給站在一旁的雅克。
雅克看似隨意的顛了顛手中的錢袋,從里面發出的金屬踫撞聲中,他听得出來,所謂的酬勞也不過是七、八枚里亞爾銀幣,外加10個枚瓜爾多銅幣,其總價值加起來還不足三法郎。這點錢,或許能在巴羅斯等地吃喝住宿好幾天,卻不夠自己在巴塞羅那的一頓晚餐。
冒牌信使癟了癟嘴,表情顯得很不樂意,他對阿隆索少校再度表明自己的身份,說道︰「少校,我可是加西亞。戈麥斯,加的斯議會資深議員,白拉斯。奧斯托伯爵,是我的父親。」
阿隆索少校當然听過加的斯議會財政委員會的副主席,白拉斯。奧斯托伯爵的大名,他位高權重,貪財。各路抵抗派士兵的軍需糧餉需要這名議員的簽名,才能下發到位。通常狀況下,連政-府軍都要被「漂沒」三、四成軍餉;至于各地游擊隊,克扣金額高達八成。
對于信使加西亞。戈麥斯的名字,阿隆索少校之前沒听說過,從姓氏上看也不像是那位財政委員會副主席的兒子。但少校副官從蓋斯塔將軍那里,听聞過有關奧斯托議員的風流韻事,早年擁有無數情婦,還生養了20多個跟隨母姓的私生子,喜好將那些不學無術的親屬安插到議會政-府里的各個角落,也包括眼前充當信使的貪婪混蛋。
盡管阿隆索少校在心中鄙夷厚顏無恥的議員私生子,但也不敢過分得罪。少校從抽屜里又一次拿出10個里亞爾,塞到狐假虎威者手中,繼而說道︰「戈麥斯信使,現在,你可以在司令部附近找個旅店,喝點酒,先休息一晚。明天午餐過後,你就可以返回加的斯了。」
雅克心中大急,這趟使命可不是為西班牙人傳遞密函,而是要探听這支叛軍,特別是騎兵的出兵動向,他沒有把握在半天之內完成自己的任務。
對于西班牙的正規軍,德賽本人與師團參謀部非常熟悉他們一戰即敗、一敗既潰,後撤千里的「兔子」作戰風格,他們可沒有游擊隊的勇武血性與獻身精神。即便是德賽調遣2萬多官兵傾巢出動,也無法在崇山峻嶺間,伏擊與圍殲膽小如鼠的蓋斯塔將軍的部隊。
正規軍與游擊隊不一樣,從制服、槍械到軍中口糧,前者能隨時得到加的斯議會與英國政-府的軍援,根本不在乎一片區域的得失與否,只要保證與加的斯的補給通道即可;而游擊隊則不同,他們不敢、也不能過分逼迫當地民眾,又得不到加的斯政-府的及時軍援,時常為了糧食和軍需,必須冒險同法國人拼命,偷襲補給點,或是伏擊輜重隊。
遵照德賽公爵與拉斯蒂參謀長的要求,帕斯賽爾少校領導的聯合情報部,將最終目標鎖定在威脅最大的3千多騎兵,至于剩下的1萬余名步兵,只需將他們驅趕到蘇爾特元帥佔領的安達盧西亞北部地區即可,不做圍殲要求。
于是,雅克對著阿隆索少校爭辯起來︰「少校,從加的斯到巴羅斯,我可是跑了一個多禮拜,連馬都累死了,你至少讓我多休整幾天,給我一匹好馬,當然還要回程的里亞爾。」
阿隆索少校不耐煩的揮揮手,向打發討厭的蒼蠅一般,繼而說道︰「馬與錢都沒問題,即便你不是軍人,也必須履行自己的職責。整個西班牙祖國都在受難,作為裴迪南陛下的臣民應該多辛苦點。另外,如果蓋斯塔將軍有信回復加的斯,我會讓派人送到旅館。」
說罷,阿隆索少校從門外招來一名執勤士兵,讓他為加的斯信使帶路,在司令部附近找個旅館,用餐與過夜。蓋斯塔將軍的副官最後還囑咐一句,戈麥斯信使的上述開銷歸司令部簽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