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世紀,戰無不勝的龐大英國艦隊是一個強大到令所有歐洲列強窒息的海上怪物。盡管英國人一貫標榜帝國海軍擁有的高尚騎士精神,以及浪漫紳士風度,但英國艦隊襲擊平民城市的事件並不少見。1807年的哥本哈根就是在英國艦船的猛烈炮火中,差不多化為灰燼,2千多平民為此喪命,曾經橫行于波羅的海的強大丹麥海軍同樣煙消雲散,幾乎一個不剩的被英國人俘獲。
在加泰羅尼亞沿海區域,集中著德賽王國近半數的社會財富,還有三分之二的規模工業,以及9九以上的對外貿易。而此時,正在組建中的加泰羅尼亞海軍,弱小到給英國地中海艦隊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一旦與英國人的全面戰爭爆發,別說捍衛自己的領海權益,哪怕效仿法國土倫艦隊躲在防守嚴密的軍港里,作為「存在艦隊」就是一種極度奢望。
所以,在第三次葡萄牙戰爭以來,德賽和他的智囊團都在施展各種手段,小心謹慎的處理與英國人的復雜關系,既是陸地上的戰爭對手,又是海洋上的貿易伙伴。
但如今,就在英國遠征軍即將遭遇重創,甚至全軍覆滅的危險之際,以英國外交大臣理查德。威爾斯利為首激進派議員顯然厭倦了這種曖昧的政治游戲。一旦他們督促議會內閣,不再顧及戰爭對地中海商業貿易的巨大影響,命令地中海艦隊對德賽所屬王國沿海進行一番襲擾戰,扣押或擊沉往來商船,勢必會沉重打擊,乃至摧毀德賽擁有的新興國家。
一場全面戰爭對于德賽和他的新興王國來說,肯定無法承受,其後果是以加泰羅尼亞繁華的沿海城鎮淪為一座座廢墟為代價,穿越者近兩年的產業化努力,勢必化為烏有。
缺失了經濟繁榮、政治穩定、科技昌明、兵源充足的加泰羅尼亞聯合王國作為自己的「能量輸出工廠」,即便日後德賽順利登上波蘭國王的寶座,缺少砝碼的波蘭王國不過是拿破侖帝國隨意擺布的一顆小棋子罷了。別說抵抗俄國與普魯士,就連內部動亂也無法鎮壓。
與此同時,一場全面戰爭的雙刃劍對于英國人的危害一樣明顯。一方面,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倫敦議會將在無數英國商人的陣陣痛罵聲中,喪失六成左右的地中海貿易額,大量工廠主會陷入破產倒閉,數以萬計的英國工人淪為無業者,從而引發一系列的社會矛盾;而另一方面,英國遠征軍還要承擔德賽攝政王的熊熊怒火,至死方休。
另外,位于加的斯的西班牙抵抗派政-府,以及傳統盟友,奧地利王國,也在強烈反對唐寧街提升對加泰羅尼亞的全面戰爭。前者已同德賽簽署了雙邊和平協定,不想在節外生枝,一心想著目送那位波蘭儲君返回華沙折騰。而維也納方面,首相梅特涅親王干脆指令駐曼雷薩公使秘密前往倫敦,游說英國與加泰羅尼亞恢復盡快回復戰前的和平態勢。
于是,唐寧街內閣在一番緊急磋商後,接受了外交大臣威爾斯利提出的「最終解決方案」,以營救英國遠征軍為前提條件,以全面戰爭作為最後通牒,同德賽達成一攬子和平協定。
既然第三次葡萄牙戰爭的失敗即將成為桌面上的事實,為平息議會議員以及英國普通民眾的不滿情緒,作為全權和談代表外交大臣,理查德。威爾斯利,及其副手,駐里斯本公使亨利。威爾斯利,這兩位兄弟將承擔全部罪責,引咎辭職。
但作為幕後政治交易的另一項籌碼,首相老珀西瓦爾勛爵和他的唐寧街內閣,也向勇于擔當「替罪羊」角色的威爾斯利兄弟保證︰國王喬治三世與白廳議員絕不會追究威靈頓子爵在葡萄牙戰爭中的任何失職責任,並將保留其中將軍餃,直到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巴雷魯的和談進行至這一步,得到英國人重金賄賂的塔列朗同樣心滿意足,他在寫給德賽的信中,依然用謙卑恭敬的語氣,「建議」攝政王應該勇敢的結束與英國遠征軍的這場不必要戰爭,暗中釋放威靈頓和2萬多英軍一條逃亡生路。為此,塔列朗已啟程陪同威爾斯利兄弟趕赴阿贊布雅前線,將在這里監督雙方條約的履行。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既然政治上業已達成妥協,上位者收獲了自己想要的利益,就沒必要讓更多的無辜生命卷入該死的戰爭中。對此,德賽接受了塔列朗的全盤建議。他派人承諾道︰只要英國士兵不越過諾克溪南岸,他不會主動向北岸的聯軍發動攻擊。
……
諾克溪浮橋上的下午茶進行的缺乏活氣,無論德賽,還是威靈頓,都表現的默然無語。很快,他們將之間的戰爭轉移到餐桌食物的爭奪上。等到一番風卷雲殘過後,德賽這才從懷中取出一份密函,交給餐桌對面正用白餐巾擦拭嘴邊的威靈頓閱覽。這份密函是他的兄長理查德。威爾斯利寫來的,上面描述的情況與塔列朗寫給德賽的內容,大同小異。
威靈頓變得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喃喃自語著︰「這場該死的戰爭就這樣結束了?」
一時間,沮喪、羞憤、屈辱、不甘、懊悔的各種復雜感受不斷沖擊著威靈頓堅強無比的心髒,正是兄長與弟弟以他們的政治生涯作交易籌碼,這才換回遠征軍全身而退的可能。
事實上戰爭進行到這時,包括威靈頓自己在內,聯軍上下沒人對即將開始的阿贊布雅會戰充滿必勝的信心。即便向大西洋方向撤退,也將是一場災難性的逃亡之旅。
在趕赴與德賽橋面會晤之前,威靈頓曾命令自己的部下,愛德華。修特將軍做好全軍轉移之際,軍事副官上報給司令官一則噩耗:負責馬福拉要塞與蒙塔奇克要塞的葡萄牙指揮官遭遇法**情軍特工的策反,今天上午上述兩座要塞已被法國-軍隊接管。
這就意味著,南線法軍徹底切斷了英國遠征軍意圖登船回國的交通線。只要德賽願意,他可以在英國人自己修築的托里什韋德拉什防線上,困死、餓死英軍,直至馬塞納元帥率領的主力軍團趕來,一同圍殲葡萄牙境內最後一支成建制的聯軍部隊。
「這是屬于您的偉大勝利,親王殿下!」重新恢復神智的威靈頓機械性的收起兄長理查德寫來的信件,他繼而以戰敗者身份恭賀眼前的勝利者。但對于威靈頓指揮的遠征軍而言,盡早結束這場注定失敗的戰爭,順利回國,也不失為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德賽卻搖頭說道︰「尊敬的威靈頓將軍,準確的講,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一場不應該發生的戰爭!」前一句話中攝政王略帶謙遜,他不會冒著地中海海軍的反擊,去圍殲這支英國遠征軍;而後一句,卻是穿越者以隱晦詞句在表述另一個平行世界發生的事實。
然而,威靈頓並不想領情,他重新抬起頭,目光堅毅的盯望著法國人,坦言道︰「之前,我的失誤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如果歷史可以重演,我希望在埃武拉迎戰您的軍隊。」
德賽笑了笑,「盡管我的內心,一直渴望與英國的長久和平,但世事難料,或許會有那麼一天,我與您還在另外一個戰場上,再度相逢的時刻。」
很快,穿越者又在心中暗接一句,「而地點,就在滑鐵盧!」
20分鐘過後,毫無營養的寒暄結束,兩位統帥再無繼續談下去的心思,相互起身告辭,德賽與威靈頓各自回歸他們的前線指揮部。
顯然,南線法軍的將軍們對于這場還未開始,就已結束的阿贊布雅會戰頗有微詞,因為他們錯失了一場獲取顯赫軍功與巨大財富的良好機會。好在德賽早有準備,他宣稱英國人履行和平條款的一部分賠償金,將直接下撥到全體將士的地中海銀行戶頭。
至于聯軍軍營,自然歡聲雷動,士兵們心中曾經的失敗陰霾一掃而光。為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而白白戰死沙場,英國人可沒這樣自我犧牲的崇高覺悟。在數萬聯軍官兵的歡歌笑語中,心力交瘁,疲敝不堪的威靈頓卻獨自一人回到簡陋的營帳內,他需要安靜的休息。
盡管威靈頓竭力不願意去听,去想,但營帳外面的歡笑聲依然清晰的傳到自己耳邊。曾幾何時,這種歡笑聲,以及歡樂的面孔,是那些的熟悉與親切。是那些處于拿破侖帝國殘暴統治下的葡萄牙人與西班牙人,對前來解救他們的英國遠征軍發自肺腑的熱情迎接。
城鎮中的眾多老人匯集在道路一側,開心的跳起別具一格的傳統腳手舞,以表達對拯救者的無限感激之情;而心情激動的少女與婦女們會放下心中的矜持,熱淚盈眶的逐一親吻從她們面前經過的英國士兵面龐;男人們不會嫉妒自家女人的唐突表現,他們正忙于向勇敢的英國士兵歡呼,並揮舞帽子,或是奮力擠到英國將軍面前,要求給聯合遠征軍帶路,只為打擊存在于祖國領土上的法國侵略者;還有待在修道院里的年輕美貌的嬤嬤們,她們會選擇在英軍列隊通過的二樓窗台上,向下散播芳香四溢的玫瑰花瓣……
但如今呢?
威靈頓想到這里,頓時悲從心來,若不是心中思戀家中的妻兒,感激于兩位兄弟為此付出的努力與代價,威靈頓已經想著要自殺,準備一死了之。
正在愁容滿面、痛恨不已時,威靈頓發現營帳的牆角邊有一只蜘蛛在結網。
也許是因為絲線太柔女敕,剛剛拉到牆角一邊的絲線,經風一吹便斷了。蜘蛛又重新忙了起來,但新的網還是沒有結成。
威靈頓望著這只失敗的蜘蛛,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失敗,更加唏噓不已,多了幾份悲涼。但蜘蛛並沒有放棄,它又開始了第三次。
威靈頓靜靜地看著,心想︰蜘蛛啊,別費心思了,你是不會成功的。蜘蛛的這次努力依然以失敗而告終,但它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又開始了新的忙碌。它就這樣來回忙碌著。
蜘蛛已經失敗六次。「該放棄了吧?」威爾頓感動地想。
但是蜘蛛沒有,它仍舊在原處,不慌不忙地吐出絲,然後爬向另一頭。第七次,蜘蛛網終于結成了!小蜘蛛像驕傲的國王一樣護著它的網。
威靈頓看到這一切,不禁流下了熱淚,他為蜘蛛的越挫越勇、永不放棄的精神而深深地感動了。他站了起來,並朝網上的蜘蛛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二天一早,已經徹底走出了悲痛與失敗陰影的威靈頓奮勇而起,他以激昂的語調重新激勵英國人的士氣,集結自己的部隊,收拾行裝,以不屈者的步伐朝著大西洋方向撤離。
「我們一定會回來的!」這是1810年,威靈頓留給伊比利亞半島的最後一句話。
與此同時,在阿贊布雅的一座修道院里,安德魯。德賽與理查德。威爾斯利共同簽署了一項和平協定,在雙方達成的協議中規定︰英**隊將從葡萄牙所有的城市和要塞中撤出,保留紅衫軍制服、旗幟,甚至武器,以及私有財產,任由英國船只運送回英國本土,這就是《阿贊布雅條約》。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1808年,英法兩軍簽署《辛特拉條約》的一類翻版。
事實上,對于士氣低落、缺乏援軍的英軍來說,他們不但沒有遭到法軍的進一步打擊,還能避免以戰俘的身份體面的回到本土,這個條約還是相當「平等」與「合理」的;而對于法國人而言,除了英國方面公開承認加泰羅尼亞-阿拉貢-巴倫西亞聯合王國,安德魯。德賽對其擁有合法的統治權外,這份條約從表面上看,似乎沒有給攝政王帶來其他益處。
上述一切的結果,都似乎是針對當年威靈頓「大度放縱」朱諾遠征軍回歸法國,所做出一種紳士般的友情補償。當然,德賽與威爾斯利私下簽署的兩國密約,將在10年之內,不會公之于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