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會議大廈的會議室內,畢葉羅侯爵與德烏爾基霍侯爵最終結束了對英國記者與《泰晤士報》的詛咒。事實上,兩位權貴僅是哀嘆的表達一兩聲,發發牢騷罷了,心中並非徹底絕望。
作為浸婬政壇數十年的成熟政客,他們對法軍統帥有著較為清晰的認知,那個張口人道、閉嘴平等的德賽親王,實質與自己一樣,都是從事政治投機、玩弄政治權術的家伙。而作為一名優秀的政客,就永遠沒有原則,沒有立場,沒有信仰,只有自己。所謂的真理、正義、理想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掩飾的幌子,或是暗中交易的籌碼。
所以,只要條件適合,兩位侯爵相信德賽親王願意在公眾場合重新詮釋自由、民主、博愛的涵義。別的不說,單憑德賽親王從里斯本城中,先後多次攫取了數以千萬計法郎的巨額財富,這位法軍統帥就應該為這座城市的傳統貴族們做出一點善事。
在留意到懸掛牆角的銀質燭台上已燃燒掉大半截的蠟燭後,畢葉羅侯爵從馬甲內掏出懷表,發現時間已過凌晨兩點三刻,按照德賽親王事先的約定,他應該在1小時前抵達議會大廈。對于歐洲貴族而言,守時是一種傳統美德。
很快,畢葉羅議長拾起桌面上的小銅鈴搖起,讓一直在門外守候的幾名侍從送來熱咖啡與甜點,並重新更換會議室里的所有蠟燭。焦急的等待中,畢葉羅議長從舒適的長椅上起身,徑直走到面向議會廣場的窗台前,卻驚訝的發現遲遲未到的德賽親王正頂著微風細雨,在通向一樓大廳的台階上來回不停的踱步,顯得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樣。
事實上,德賽親王的確是按時赴約,但馬車行至議會大廈時,卡瓦醫生很是意外趕來過來。後者僅僅對著德賽說了一兩句話,便轉身離去。然而,就是這只言片語,卻攪得德賽心神不寧,獨自一人在議會大廈的台階上徘徊不前,因為他必須對原有的方案做某些修改。
就在畢葉羅侯爵與德烏爾基霍侯爵察覺德賽親王已經到來,兩人準備下樓迎接時,姍姍來遲的尊貴客人已出現在會議室的門外。
一進房間,面帶微笑的法國元帥就直接說道︰「先生們,我的頭腦里剛剛起草了一份針對黑人奴隸的最終解決方案,希望得到諸位的鼎力支持!」當然,所謂「希望」不過德賽慣用的謙遜禮貌用詞,實質是要求葡萄牙議長與葡萄牙總督無條件服從自己的意願。
……
接近清晨5時二刻,德賽總算結束了與兩位侯爵的艱難談判,驅車回到自己的官邸內休息。在之前的兩個多小時內,三方就德賽提出的最終解決方案,相互之間不停的討價還價,曾經兩度差點談崩,好歹大家還保持著足夠的冷清與克制,各方終于達成了一致意見。
經歷一周的里斯本大規模暴亂中,即便是德賽的私人宮殿也未能幸免于暴民之手,諸如鍍金銅制的睡床、天鵝絨窗簾、精美的波斯地毯,奢華的波西米亞吊燈等等,都被人洗劫一空。好在德賽趕赴戰場之前,他已命令侍衛隊將官邸內各種富麗堂皇藝術品,珍貴油畫,以及各類金銀制品搬運到城市的北郊軍營,其中還包括一套來自東方的黃花梨木制家具。
連日來的辛勞操勞,加之各種煩心事交織在一起,令德賽精疲力竭。他草草的月兌去身上外套,一頭倒在放置牆邊的一張簡易行軍床上,蒙頭就睡。不久,門外的執勤衛兵听到房間里傳來元帥發出的陣陣鼾聲。
然而好景不長,德賽睡下未到1小時,侍衛隊長雅克上尉接到有人試圖強行闖入親王官邸的消息。他一邊拾起擺放床頭的轉輪手槍,一邊嚷嚷道︰「該死的憲兵,怎麼不去攔截?或是當場擊斃暴徒?他們就不怕擔當罪責嗎!」依照安保的嚴格規定,在非戰斗期間,憲兵隊通常負責官邸外圍的警戒與防衛,而百余名侍衛隊緊緊跟隨于德賽身邊,日夜輪流守候。
前來報告的衛兵站立一旁,他神色尷尬的答道︰「因為,那是,是,羅琳娜小姐。」
剛走出值班室的侍衛長愣住了,他再問一句︰「羅琳娜小姐身上帶了武器沒有?」
執勤衛兵搖搖頭,這一點外圍的憲兵兄弟早已通報過侍衛隊。
「是需要立刻叫醒元帥,還是讓羅琳娜小姐先在候客廳等著?」部下的提出選擇令雅克上尉猶豫不決。面對元帥身邊唯一的女人,總是一個棘手的麻煩事情。好在德賽在睡夢中被外面傳來的喧鬧聲所驚醒,在了解情況後,他隨即命令侍衛給予官邸外的羅琳娜小姐放行。
裹著一身睡袍的德賽剛好點燃燭台,羅琳娜已急匆匆的闖進房間。她的手中揚起一份書信,高聲指責德賽為了金錢、為了利益,不僅撕毀曾經頒布過的《解放黑奴宣言》,還派兵殘酷屠殺了里斯本城內的1千多名參與暴-動的黑人起義軍,以及他們的首領馬里奧。
「你是一個冷血無情的儈子手,和所有白人一樣,卑鄙、無恥!」憤怒的羅琳娜就像一頭失去同伴的非洲母獅,她握緊拳頭,在絕望中高呼與吶喊,傾瀉心中的連綿不絕的怒火。
對此,德賽卻顯得表情平靜,他暗中擺擺手指,示意侍衛立刻關上房門,不要攙和進來。
最後,德賽從衣兜里掏出一根香煙,湊近燭火將其點燃。猛吸幾口,提起了稍許精神之後,他這才慢悠悠轉過身,沖著羅琳娜說道︰「嗯,不錯!馬里奧在臨死前陳述的一切都是事實,而且很多指令是我親自下達,包括對叛亂黑人的處決令。對于這些,我並不否認!」
在听到面前男人的親口承認,羅琳娜反而變得無所適從。事實上,她真心希望書信中描述的一切都是偽造的,是虛構的。外表的憤怒只不過是她鼓起勇氣,為自己尋找一個來這里的可笑理由。但當幻想最終破滅時,羅琳娜最終忍受不住,癱坐在地板上繼而失聲痛哭。
德賽皺了皺眉頭,鐵石心腸的他並沒有上前攙扶女人,哪怕這位黑美人曾經在戰場之外,陪伴過自己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面無表情的繼續說道︰「做任何事情,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因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作為生活在白人世界里的黑人群體,尤其如此。
不要天真浪漫的幻想有神明前來搭救你們,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救世主,上帝、凱撒、包括我本人,都不是黑人奴隸的救星。所以,必須自己拯救自己。奴隸們別無所長,只有強悍的身體,流淌的鮮血,以及堅決的服從。而這,正是我所需要的,可以用來進行交易。數天前,馬里奧和1千名多黑人用他們生命為代價,向我支付了一筆可觀的籌碼,所以我……」
說道這里,德賽頓了頓,他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張人工臨摹的非洲地圖,攤放在羅琳娜面前的地板上,解釋說︰「不久之前,我的人曾經打听到,你、阿里,以及葡萄牙與西班牙境內的黑人奴隸,其先祖很多都來自非洲西海岸,以及附近的佛得角群島。所以依照那份口頭協議,我會允許你和阿里分期、分批帶領5千名武裝黑人,乘船重返非洲故土。因為在1小時前,我已經從葡萄牙人手中購買了聖多美島,它將作為你們的棲身之地……」
廣義的佛得角,包括佛得角、聖多美和普林西比群島一帶。葡萄牙入侵前,這里並無人居住,只是一群火山島,大多系山地和岩石。對岸的幾內亞比紹地區則主要居住著曼丁哥人。
15世紀末期,通過無數葡萄牙冒險家的不斷努力,佛得角群島最終成為葡萄牙王國的專屬領地。由于其地理位置重要,不僅是向大陸或向南擴張的基地,也是葡萄牙進一步航向東方的中轉補給站。因而,葡萄牙很重視對它們的開發,一方面向這些地區移民,把國內的宗教流放者、罪犯、猶太人以及一些冒險家遣殖到島上;一方面從非洲大陸主要是從安哥拉和剛果王國運送非洲黑人來開發島嶼。
經過兩個世紀以來,眾多白人移民與黑人奴隸共同努力,他們利用島嶼上有利的氣候和肥沃的土壤,發展起來以甘蔗和棉花為主的經濟種植園,其中擔當殖民地首府職責的聖多美島最為繁榮。然而,隨著大西洋奴隸貿易走向繁盛和巴西種植園日益發展,聖多美島的甘蔗種植園經濟受到沖擊,殖民地發展變得緩慢下來,其首府也從聖多美搬到普林西比。
也正是聖多美衰敗了近一個多世紀,才使得德賽順利的從葡萄牙人手中,以100英鎊的象征性價格,購買了這座海外島嶼殖民地,作為羅琳娜等人的未來家園,並要求他們改變原有的種植模式,逐步減少甘蔗的面積,發展以咖啡豆、橡膠樹為主的經濟產物。
「為何只有5千黑人回到非洲,在聖多美島定居。您知道,葡萄牙境內擁有40多萬黑人奴隸!」重新恢復理智的羅琳娜在听完德賽的講解後,繼而開口問道。
德賽笑了笑,他在心中正等著羅琳娜的這句話,于是說道︰「作為交易,馬里奧與他戰友的價值僅限于此。至于葡萄牙境內其他的黑人奴隸,他們中的20萬人將乘船北上波蘭,在我的私人領地里勞作20年。未來的20年之中,你和你的同伴們必須用各種手段去征服整個佛得角,可以借助我的名義。用那里出產的蔗糖、咖啡豆、天然橡膠,與加泰羅尼亞王國交換武器彈藥,與波蘭王國交換訓練有素的黑人士兵。當然在這一期間,我還會不斷派遣財政官、工程師,以及軍隊教官協助你們順利開拓佛得角群島。
20年之後,你們一旦完成對佛得角群島的征服,成功扼歐洲與南美、南非間交通要沖,並將勢力拓展到非洲西大陸。那麼我會公開承認,佛得角將作為一個純粹的黑人國度,效仿海地共和國最終贏得**。此外,生活在波蘭的所有黑人也將重獲人身自由,並重返非洲。,或許到那時,我在加泰羅尼亞的王國繼承人,也會宣布釋放伊比利亞半島的黑人奴隸。」
實際上,這份娓娓動听的承諾並非德賽設想的初衷。原本,他只是想利用完黑人後,便散手不管,除了裹挾部分精壯的男女黑人遠赴波蘭,作為自己私人領地的農奴。
然而,卡瓦醫生在議會大廈門前的那一句話,令德賽不得不重新考慮。因為前者告訴自己,羅琳娜懷孕了。出于政治因素,德賽可以不顧露水緣分,對羅琳娜種種不合理的要求置之不理,但作為即將出生的私生子的父親,他必須為孩子前途命運早作打算。
此外,佛得角的戰略位置也極為重要,它能扼守歐洲與南美、南非間交通要沖,是歐洲勢力拓展到非洲西大陸的前哨基地與最重要補給站。一旦站穩腳跟,以後的百余年間,德賽,以及他的後代繼承人可以借助佛得角的地理優勢,掀起一場瓜分非洲寶庫的殖民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