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愈發急了些,拍打在竹傘上,讓人的心里莫名焦躁。
「小姐,等急了吧,王後剛剛在休息,這會兒醒了,你隨我來。」穆驚鴻將滄安迎了進去。
殿內的擺設一如既往的清寡,只一鼎銅鶴,香爐,軟榻,佛司再無他物,母後大多時候喜是跪在這里朗誦經文吧。
穆驚鴻撩開內殿的珠簾,輕聲道︰「王後在里面。」
滄安心里一陣翻騰,身子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母後……她的母後……滄安踏著虛步,輕輕的探身走了進去。
穆驚鴻撤了丫鬟,殿內頓時靜謐下來,只聞風雨聲。
空氣里散發著濃濃的藥草味,滄安屏住呼吸,生怕一個不留神,便踏碎了這場難得的幻世願景,夢一場,荒蕪一場。
「安兒……安兒是你嗎?」蒼老聲音顫巍巍的傳來。
滄安心下一驚,鼻子發酸,便站在原地再也不敢動了。
趙後從榻上撐起身子,偏著頭像外堂看來,再一次試探著輕問︰「安兒,是你嗎?」
縱使換了皮囊,換了身份,她就知道,母後會認得她,那麼深的似海情義,不是說忘就忘得了的。
「母……」滄安扯著珠簾一角,幾乎用盡了力氣喚了聲,鼻尖泛了紅。
趙後身子一震,渾濁的瞳仁里閃過剎那的猶豫,片刻後便綻出慈愛的笑顏來,
「安兒,來,不要怕,快過來,驚鴻說你回來了,快來讓母後看看。」趙後掙扎著坐起身,由于身子不便,整個人從床上掉了下來。
滄安疾步上前,拖住趙後的身子,笑的柔軟輕慰,淚水卻從眼眶止不住的掉落下來,輕聲喚道︰「母後……」
話還沒說完,她便整個人呆在了原地,這哪里是她記憶中溫柔美麗的母後,床榻上的女人銀絲滿頭,兩頰深深凹陷下去,目光呆滯,哪還有當年半分風采。
「母後你的眼楮……」滄安錯愕的看著趙後的眼楮,頓了頓,眼里閃過濃郁的痛楚和愧疚,跪地壓抑著哽咽的聲音,「安兒不孝。」
趙後順著她的手模索到她的臉頰上,欣慰的笑顏舒展,呆滯的目光也浮起些潤澤的光,顫聲說道,「母後就知道你沒死,我的安兒還活著,還活著……」話語說到最後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未語淚先流,滄安百感交集,俯在趙後的床邊,握著她的手,凝噎道︰「安兒再也不走了,是安兒不孝,安兒愧對母後垂愛。」
「我可憐的傻孩子。」趙後激動的將滄安摟進懷里,撫模著她的頭,輕泣道︰「他們說你死了,母後怎麼也不相信,這些個混賬畜生,騙我這個老瞎子算什麼本事,我這心里啊,比誰都清楚,這大蟒妖魔作怪多年,也只有安兒一人真心。」
滄安只覺得這些年的委屈和執拗在趙後的話語下瞬間得到了釋放,如決堤的山洪,頃刻間奔流入海,她的苦,她的惡,她的堅持與不屈,有人懂,這一切就值了,再也不需要多的話語,她的內心已然得到解月兌。
「母後……」所有的話堵在心口怎麼也說不出,到嘴邊也只是一聲聲的呼喚,淚水滂沱。
「安兒,來,上來,告訴母後這些年都是怎麼過來的,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滄安心里溫暖如春,所有的戒備與懷疑在母愛的溫存中全部消散,那些恨,那些算計與殘害在趙後的言語下,漸漸遠離,滄安輕手輕腳的上了床,只覺得一切像是一場夢,那麼的不真實,但她卻不願醒來。
外面狂風怒吼,暴雨洗刷著敦碧城,猛烈的風勢好似要將矗立的一切都摧毀,這場風暴隨著滄安從西蠻吹到了大蟒,在大蟒凝聚成了暴風驟雨,駭浪驚天。
只是榻上的少女全然沒有察覺,縱然有太多太多的疑點,太多太多的困惑,卻在這一刻,都成了理所當然。
滄安將幼弟被害,她如何一步步調查,最後有人泄露軍機,導致出兵大敗,又是如何嫁于創拔淳清,死而還魂,一一細細說給趙後听。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
大雨滂沱,殯葬暗夜,巨大的悶雷聲好似來自遠古洪荒,雲層被雷電撕開了陰陽缺口,**之間,冥冥之中,她的聲音恍若從天際傳來,伴隨著宿命的齒輪發出沉重腐朽的碾壓聲,雙音,那是輪回的召喚。
同一時刻,她沒有想到的劇情發展,卻在另一個人的腦海里循環捻轉。
大蟒天牢的酷刑房,四肢殘骸,蜿蜒的鮮血染紅了黑色的刑具,四處都是令人作嘔的皮肉,空氣里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
**的刑犯被高高吊起,四根帶刺的鐵絲向著不同方向拉扯著他的四肢,鮮血順著他的四肢回流全身,無一處完好。
「我讓你跑!」獄卒又一鞭子狠狠抽上去,粗聲了一口,搓著手坐下猛灌了幾口酒。
「歇歇吧,都打成這樣子了,你再打這小子也不會出聲求饒,累著自個兒不劃算。」兩個獄卒罵罵咧咧的喝著酒。
少年垂著頭,緊緊皺著眉,全身遍布丑陋扭曲的鞭痕,好似古老的咒印順體攀爬。
「其實沙陀有你做未婚夫,挺好。」這是他沖出牢房時,身後似若蚊蠅的聲音,帶著點點羨慕,又帶著些許祝福。
這個笨蛋,蕭淵低低輕笑,不知是笑自己的愚蠢,還是笑她的痴妄,這一刻她是不是正被她的同僚感動的涕淚交加?是不是掏心掏肺的告訴那群魔鬼所謂的真相?
沙陀,是你太瘋?還是滄安太蠢。
他太了解創拔淳清了,不,與其說了解創拔淳清,不如說太熟悉權力這東西了。
當謊言佔盡了這世道,真相便沒有了它存在的必要。
何以會有這樣愚蠢的女人,竟讓他這般欲罷不能的探求,他對她的興趣已然超過了正常人理解的範疇,這種濃烈到窒息的渴望,摻雜著**,又夾雜著一些不知名的情緒,讓他死去凍結的心髒,微微顫動起來,多麼美妙的感覺,這便是活著的感覺吧。
沙陀,西沙陀。
少年低低的笑出了聲,在這昏暗暴雨的暗夜里,顯得格外詭異,透著股妖氣,鮮血順著他的唇角汩汩低落,猶如嗜血的妖魔,卻美的讓人心驚。
「媽的,你還笑!」坐在角落里的獄卒重重了一口,掄起鞭子就要上前。
少年猛地抬頭,一道閃電順天劈下,慘白的電光照亮了少年俊美到妖異的面容,猶如魑魅魍魎,不知是閃電還是火把的緣故,少年瞳仁深處竟然出現一抹奇異的妖紅,。
「啊……怪物!」獄卒嚇的一坐在地上,連連後退,就在剛剛那一刻,他感覺到少年身上濃烈逼人的殺氣。
少年唇角扯出一抹妖嬈的笑,他很想看到她倔強的小臉上,由震驚到驚恐,由驚恐到恐懼,由恐懼到崩潰的表情,當她知道他是怪物的時候,是不是會像所有人一樣這般懼怕他,她嘗過他的血,那便會熟悉他的味道,早晚,嗯。
他勾了勾唇,只是瞬間,他便收斂了所有的心性,無力的垂下了頭,猶如死去的皮囊,軟軟的拉伸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