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火焰西來不復存
洪洞城東南一三進庭院。
濕漉漉地花草油汪汪地綠著,不時有水珠滴落,濺起朵朵水花。這是後庭花園內。瓊花玉草,藤蘿矮樹,錯落有致。花香盈鼻,鵲鳥低徊,幽雅曠淡。
一老者獨坐在花亭內,眼神空洞。清新地空氣不能稍減微鎖地眉頭。幾天來的狂雨暴風,越發地讓老者心情郁郁。有所思似又不知所思,這種沒來由的煩悶深深地折磨著心靈深處包裹著的敏感。
「老爺」,有人在花園門口怯怯地喊。
老者的眉頭不由得又緊了幾層,顯是對有人打擾自己很是不滿。
「何事」,聲音不大,卻讓人胸襟大開,如擊鐵敲玉般響脆。
「風陵分鋪的穆掌櫃回來了,說有急事稟上老爺」。
「嗯」,老者略一沉吟,道︰「速來見我,著他到書房。」
「是」僕人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書房內,老者一掃花園內的y n霾,看著滿身泥水的年青漢子,沒有絲毫地不悅。
「義父,」年青漢子見老者進來,趕忙施禮。
哈哈,老者爽朗地一笑,「不必拘禮,坐。」
「是,」年青人答應一聲,撩袍坐在老者面前,忽又站起。「義父,你看」,說著指指身上的泥水。
老者不以為忤,「當不得緊,坐。穆仁,上熱茶。」門外有人應一聲,腳步聲遠去。
穆仁上茶後,悄然退到門外。
老者輕呷一口香茗,道︰「姝兒與她兩位師兄到西方後,老夫難得一段清靜平和的生活。說來也是奇怪,他們在你身邊時,纏糾惱人,若他們離開,身邊倒是干淨了,這心緒卻不能安詳了,東來,你說,是不是為父老了呢。」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寂寞。
年青漢子叫做東來的趕緊道︰「義父,您是惦記他們了。他們在外,當也惦念義父了。此去西方,斷不會有什麼危險,縱有小小挫折,憑義父的玄天極地劍法,有曰坤的穩重和小的機靈,也當不得什麼一回事。哈,還有姝兒妹妹的天地不怕,她不去惹別人,就該酬神作福了。」
老者臉s 稍霽,「東來,掌櫃當得久了,這開導人的奉承話可也知會得不少了。你這次回來,是不放心為父,還是有什麼不決的事。」
東來面容一斂,悸然道︰「是有事情發生,但與鋪子沒有關系,此事頗為耐人尋味,東來回來稟上義父,由義父斟酌。」
老者一愣,「什麼樣的事情,讓你委決難下,快說來听听。」
東來思量了一會,顯是在梳理思緒,開口前,端起桌上的熱茶一飲而盡。
「女媧陵同廟宇沉入水中了。」
「噢,女—媧—陵,」
「是的,義父,被大水淹沒了。」
老者豁然而起,在室內走了幾步,戛然立住。
「快快講來。」
東來一臉愕然。老者向來沉穩,自己從沒見過義父也有按捺不住的時候。心忖道此事果然有些門道,幸好自己當機立斷,立刻飛馬稟報義父。這次做事定讓義父開解不少。
東來遂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將女媧陵沒之事講了個通敞。講完後東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似把自己仍背負著的噩夢般地經歷卸了一半下來,不知有多麼的輕松愜意。
可老者愣愣地呆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動作。
「真的。」
東來無言以對。知道義父如自己般若非親歷,此等匪夷所思地事情任誰也難以相信。義父不是不相信自己所說的事情,是一時難以接受。東來靜靜地等待老者地回復常態。
老者眼內厲芒一閃,倏又斂去。忽又顯現難以抑制的疲憊哀傷和無耐。
「東來,再給為父講說一遍,不可遺漏任何細節,包括你的感受。」
「是」。此時東來哪還不懂老者的心意,遂又把事情事無巨細地講說了一遍,用時竟比第一次多了兩倍不止,也比不上第一遍講說時地流暢,仔細斟酌字句細心體察自己當時的心情以及回來的路上自己的思考等等一並解說了出來。唯恐有一絲一毫地遺漏。
書房內靜悄無聲。
這氣氛讓東來壓抑得小心翼翼地調勻呼吸,才不至于如牛氣喘般粗重。
老者灼灼的目光直視著東來,似在做著天人交戰般地抉擇。東來一瞬不眨地回應老者。
「東來,我是誰。」老者一字一語地吐出這幾個字。
東來懵了。芒然不知老者在說什麼。「義父,您、、、、、、」
「東來,你是應該知道的,是不是,」
「義父,我、、、、、、」
老者擺了擺手,轉身向窗外,悠悠地道︰「一百年了,也該有個了斷了。」
老者旋風般轉身,目視東來,一字一頓地道︰「你立刻去把他們追回來,遲則不及。」
東來萎頓在椅子上。全身地氣力正迅速地抽離他身體。見到老者不過一個時辰,其間的轉寰曲折讓自負智計的東來應接不暇,義父听到女媧陵沒後舉動如重錘般夯打著自己,這其中的玄妙之深奧,轉換之迅捷,頃刻間耗盡了所有的支撐。事情太過重大突然,東來隱隱知道義父的用意。
老者愛憐痛惜地看著東來,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向門外道︰「人來,領東來換洗,準備吃食。」
東來再次跨進書房,看見義父時,心頭一痛。暗忖不管有什麼事情發生,定要替義父辦妥。
老者暗啞的聲音撕扯著東來的耳鼓,「東來,明天一早,騎上黃沙萬里,定要把他們三人追回來,事情重大自不必說,若有萬一,毀掉。切記切記。」
「義父,東來懂得。可義父您、、、、、、」鼻子不由得一酸。
老者打斷他的話,「該來的來,該去的去,哪管得了那麼多。做好當下該做的事情就是對將來最好的交待。只是難為了你,讓別人去,為父難以放心。那邊形勢如何。」
「東來省得。自怛羅斯失利後,高都護回京述職,暫由王正見兼領都護一職。安西一時雖不致有大風險,兵員不足仍是不得已的隱患,只得于重要地點屯兵以御不測。大食齊雅得震撼于大唐兵威,兼兵員減損嚴重,遂采守勢,盡力平略河中及南北。但王子的壓力就大了,憑依吐火羅的支持還是難以成事。又有葛邏祿的渾水里攪魚,形勢實難樂觀。在一段時間里,大唐在西域只能采取守勢,各方勢力會適時出來攪風攪雨。我擔心、、、」
「東來,這是西方的形勢,東方的形勢呢。」
「東方?」東來顯然慮不及此。
「女媧陵沒一事,你怎麼看?」
「水患。女媧在漢人眼里如神一般,畢竟不是神。」
「可好多人並不這麼看,或者有意不這麼看,對于有野心的人更是如此。一段不平常的r 子就要來了,我們在西方的東西終究是要改變的。未雨綢繆,東方的勢力再不可恃,為我們的聖神保留一點火種吧。」
「義父,東來不明白。」
「好,東來,葛邏祿為什麼陣前反水,倒戈一擊。大唐的兵威,他們可是清楚得很。若大唐勝了,蔥嶺以東,天山以北,甚至金山一帶,縱西域之廣大,怕也容不得葛邏祿一只馬蹄在。若大食勝了,河中膏腴之地,必盡收囊中,哪有葛邏祿的份兒。就是碎葉川一帶,大食怎也不會白白便宜了一匹反復無常的餓狼吧。我們與大食一百年的爭斗,怎會不明白他們的野心。葛邏祿不會傻到為虎作倀與虎謀皮吧。」
「義父,東來有點明白了。大食國內不穩,借投懷送抱的葛邏祿擊敗大唐,以求穩定河中及南北,自突騎施敗亡後,葛邏祿就當得上西域西部最大的族群了,它的野心是成為第二個突騎施。其條件就是大力削弱大唐在西域的實力。可是,義父,葛邏祿憑什麼敢放膽一搏呢,他們可是慣了牆頭草的r 子哩。」
「說得好,東來。他們憑什麼呢,」
東來眼楮一亮忽又暗淡。
「想到了嗎?還有一股看似無實則勢力最為龐大到可以無形又龐大到無處不在的力量存在。葛邏祿大有可能從他們那里得到了某種承諾。」
東來長吁了一口氣,「義父,不可能吧。」
「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女媧陵及廟宇不也沒在洪水的浪峰里嗎?」
「義父,那實在不可思議了。明天我就走,不把姝兒妹妹他們三人追回來,我也就無顏見義父了。那,義父,那聖神靈符,若萬一,真的要毀掉?」
老者仰首向天,「大唐有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火種就在你我的魂靈里。還有一幅圖軸,你也帶好了。若事不可為,找到他們三個後,就不要回來了,找一處地方以待時機。」說著老者從一書桌中拿出一圖軸,用細綾包扎得十分j ng心。顯然老者早已準備妥當。
「義父,這是什麼?」
「不必多問,需要它時,自有聖神的指示。好了,不早了,早點休息。」
東來向老者施禮,轉身而去。
看著離去的東來消失在轉廊處。老者身子微微抖顫了一下。扶桌慢慢坐下。眼望窗外。
「又要有一番風雨,哪里才有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