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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老山羊喜極而泣
少年垂首默然不語,兩虎一山羊不敢打擾,圍在一旁六目緊盯著少年。偌大的無限空間靜寂無聲,水流淙淙,風拂玄幽,一幅亙古恆定,似無盡處的畫卷伸延綿綿。
好大一會兒,少年仰首目視洞頂穹隆,柔和煦暖的光線毫無差別地漫撒田疇畦壟。棋布星羅,還是剛進來時所見的格局;蔥郁鮮活,玄幽草依然旺盛茁壯。少年心頭的感覺卻已翻天覆地地發生了變化。驚訝好奇,尋幽探秘的心情隨著老山羊的幾番話下來,已被敲碎放逐,隨風零落一地殘屑碎渣。再看由整個山梁開鑿而成的龐大無垠的山月復桃源,竟似囚籠般囚禁了人的身體包括靈魂。少年心頭涌起打破它逃離出去的詭異沖動。
身體內空空蕩蕩,如這山月復內的無垠空間,只是不著一物,空空蕩蕩就是空空蕩蕩。比被掏空了內髒的軀殼還要干淨。
少年心頭一陣舒暢豁然而至,他突然感到干淨得無有一物的軀殼無限地擴闊出去,如飛鳥倒飛,倏忽間深邃如淵,幽靜如谷。一種似遠非近的感覺涌上腦際,來得突兀沒有一點征兆,就像它早已等在那里,少年在疾奔時一頭扎進它的懷里一樣,感覺實在而又虛無。邃遠深幽,漩渦般旋轉在少年身周,暗藍深藍幽藍,不同層次深度的藍光漸次出現。
少年心頭大震,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叫著,我見過這樣的景象,我真地見過這樣的深空。在哪里見過,它怎麼會在肚月復里出現,它是誰?
「少主,」低咳後的一聲淺喚,少年悠悠地睜開雙眼,掃視一匝身邊周側,兩虎一山羊目現憂急之s 緊盯著他。
少年甩甩腦袋,嘿然一笑,道︰「大醫師,該進行哪一項了?」
虎王與赤虎暗中長吁了一口氣,少年心頭一陣溫暖如細風般拂過,對虎王父子他是絕對地信賴,它們的情緒都寫在虎面上,對剛才他神游物外的關切發乎自然出乎真情,而老山羊則關注解秘玄幽草勝過對他本人的關切。非是老山羊不似虎王父子般地關切少年,實因老山羊羊老成j ng,兼之它對少年的身份能力的了解遠超過虎王父子,故對少年時常表現出的一些怪異舉動,老山羊理所當然地認為又是天示少年,少年在與天對話,接受新的指示而已。老山羊抱持天機不可泄露的心態雖好奇地要命,但也不敢輕易開口相詢。
老山羊深藍再看少年一眼,似要在少年的臉上找出一些東西來,目光在少年臉上一閃即收,始開口道︰「少主可有什麼啟示?」
少年愕然朝深藍瞧去,茫然地搖搖頭︰「大醫師,何有此言?」
深藍嘴角含笑,道︰「少主不說也無不可,若少主能有所啟示,老朽可省卻不少功夫。照峽谷內的情形,咳,咳」
少年听得深藍如此說,心頭好笑,暗搖其頭,啞然失笑。
深藍再飄過一絲探詢的目光,倏又斂去,恢復平靜,道︰「少主只可吸納天地j ng氣,周流全身。至正經奇經三百六十五處竅穴充盈滿溢時,自行導引至細如蛛絲的密線之內,待到密線充盈時,再尋到無以數計的外穴灌注其中。這一過程完成後,老朽再與少主參詳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少年面露難s ,道︰「大醫師,適才曾試著汲取天地j ng氣,但不似先前般意到念起,天地j ng氣自然入注體內。反而軀體變得如深邃無盡的軀殼,內里空空蕩蕩,不著一物。」
深藍不能掩飾地窄長瘦臉上掠過一片釅紅,驚愕得嘴張開至極限卻不知闔上。就那麼傻楞楞地盯著少年。
兩虎一人互看一眼,不明所以。少年不能積聚天地j ng氣,對老山羊該是一個沉重的打擊,老山羊該沮喪才是,怎麼會是現在如見到鬼一樣的驚詫,眼神中又可見掩飾不了的狂喜不可思議的神s 呢?
少年湊近前去細審老山羊的面容,片刻後道︰「大醫師,可有什麼不妥?石碟與玉琮能起到指引的作用亦未可知,不妨一試。」
深藍身體猛然一震,似在睡夢中被轟擊了一拳一樣,懵懵懂懂地醒轉過來,朝四下打量一匝,再把目光聚焦在少年臉上。
深藍此時的神情,看在一人兩虎眼里,真的如白天見鬼般地怪異與恐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緊張興奮驚愕困惑,如此多地情感雜糅在一起,齊聚在老山羊讓人不敢恭維地瘦小窄長的山羊臉上,其詭異之處,縱是看慣了幾十年的虎王心頭也不覺大懍,心頭劇顫。
虎王蹋前一步,用粗壯如老山羊腰般粗細的前腿蹭蹭老山羊,吼道︰「老羊頭子,你耍什麼妖蛾子,嚇死人哩。」
老山羊面對虎王,神情霍然恢復常態,一幅超然不屑地神情再現臉上,道︰「夏蟲豈可語冰,爾等學養怎知天機。哼」
虎王的前腿在老山羊的小腦袋上晃悠了一圈終于沒有落下,老山羊神s 如常,並不把虎王的比老山羊的腦袋還大上一圈的虎掌放在心上,斜兜虎王一眼,道︰「還不放下你的臭爪子,哈哈,老朽見識了。」
後一句話一人兩虎听得面面相覷,不知老山羊是譏諷虎王的技止此耳,還是另有所指。虎王一臉不忿地抽回懸在老山羊頭頂上的前腿,悶哼一聲,再蹲踞于地,扭頭不理老山羊。
老山羊深藍笑眯眯地瞅著少年,少年本就赤祼地身體在老山羊毫無顧忌地注視下,雞皮上起了層層疙瘩,難受之極。
深藍感慨地道︰「少主,老朽活了八十多載,自詡學富五車,雖不敢自稱已窮天人之究,但古往今來無數先賢異士,老朽尚不放在眼里。但在少主面前,老朽只覺一稚童耳,始一邁步便想騰飛于九天之上,翱翔于蒼穹之巔,實乃可笑之極。適才老朽尚大言炎炎地譏諷他人,未可知報應不爽,瞬息間老朽便不得不跨入他們的行列,成為被譏諷嘲笑的對象。可知笑人者人恆笑之。哈,不過老朽心中的喜悅已讓老朽不枉活了八十多載,朝聞道夕死可矣。哈哈,老朽真的很高興。」
深藍一番似表白似感慨的話更讓一人兩虎六目發呆,呆癥在當場,實不知老山羊深藍怎麼會有這麼一番言論出來,更不知它因何而喜。
虎王呆瞪著深藍,眼神中含有關切之意,道︰「老羊頭子,快收起你的羊癲風。正事要緊,誰有時間陪你發癲。」
深藍悠悠地道︰「虎王,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是不見長進。你見過這樣的羊癲風嗎?哼,說了你也不懂。哈,少主,真乃天人也。」
虎王虎須亂抖,虎目圓瞪,眼中的火焰都快燎到老山羊的山羊胡子上了。只是虎王知道非是與老山羊斗氣的時候,遂忍忍不發。看老山羊還要怎麼表演下去。
少年疑惑地看著深藍,心中對虎王對深藍的評價深以為然,不知這個平時儒雅之氣甚濃的大醫師怎麼會真如其羊一樣,瘋瘋癲癲沒有規律,若在疹治醫患時出現此種狀況,病人堪憂啊。
深藍朝少年看去,眼中流露出只有學生對老師才有的崇慕之s 來,道︰「少主可知你已達玄極至境?老朽曾未曾見過,只在靈樞堂的典籍中始知有此一境界存在,老朽還以為乃夸大不實之言,甚為輕視不以為然。今r 竟可得見,平生大慰。古人誠不我欺也。若長夏無冬,夏蟲難以語冰也是常理非是乖謬之言。可見時空無極,生命有限,以有限對無極,在在都是夏蟲矣。」
少年與兩虎只是呆呆地看著深藍,對深藍一番又一番的感慨,他們只有靜听的份兒,因為無言以對,甚至對于深藍為什麼會有如此之多的感慨也茫然不知其所以來由,對深藍所說的內容更是似懂非懂,雲罩霧鎖。
深藍再環視一周,收回目光在少年臉上,道︰「少主,老朽謝謝少主的提攜恩待。嗚嗚,」老山羊雙腳抱臉,竟那麼不管不顧地掩面哭泣起來。
其悲,似寒冬梅花傲雪開,又似凝冰萬里現裂紋。其泣,宛如懸泉傾瀉下,又如花開馥郁來。一人兩虎實難以與老山羊的悲泣共鳴,只是見一風燭老人如孩子般自如地哭泣悲號,讓人感覺怪異無倫。但哭聲中的渲瀉、滿足、欣慰又讓人覺得深藍非是為悲傷而悲,而是為喜悅而泣。
一人兩虎就那麼大眼瞪小眼地看著深藍。不知其所以哭,更不知所以勸。其難受的感覺更甚掩面而泣得痛快淋灕的深藍。
山月復內,水流潺潺,微風細語,玄幽郁郁。本是一番勝景麗影,老山羊的悲泣之聲明顯與時勢不諧,而一人兩虎呆楞在當場,手足無所措,其情景的詭異無倫,人神共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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