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不眠夜幾人入眠
海浪般的雪涌沿著山坡洶涌而下。碎玉瓊花,美則美矣,那是吸血的淒艷。壯觀得一塌糊涂,現在卻是猙獰吞噬生命的惡魔。天地都在顫抖,風雲為之失s 。
每一寸的前進,是生命與死亡的親近。沒有遮攔,生命失去了護佑。赤祼祼的炫耀,是生命的凋零。沒有顧忌,生命無助地哀鳴。
少年的心向無邊的黑暗下沉下沉,即使是深淵,總有觸到淵底的時候。但他們,所有的可能在雪崩的霎那都被無情冰冷的雪涌收走。掙扎,只是出于對生命的尊重,奮爭,是不甘于命運被安排。
虎王在少年的推送下,已然咬牙堅持著。它的四條腿已經不能靈活地前進後退,有時甚至會順拐,踉踉蹌蹌,到後來幾乎全靠少年的推送才能前行向前。虎王心中感激,少主沒有放棄它,它能否放棄少主?
虎王仰起頭看向少年,一種孺慕之情油然升上虎王的心頭。這是虎王一生中第一次與傳說中的幽谷少主相遇相識相交。它不知道少主來自哪里,也不知道少主所為何來?在幽谷,所有的鳥獸蟲魚無一例外地毫不保留地認可來歷不明的少主,如同在一個夢境里接受了這種安排,而在現實當中它們稚樸的心靈毫不懷疑地把夢境當作了事實。
而這個眼前的少主也像幽谷的鳥獸蟲魚一樣,自然地認可了他的身份,把幽谷天然地當作了他的棲息地,似乎它就在這里出生成長,雖然是第一次相見,卻熟悉得如同一起經歷了十幾年乃至更長的時間。不僅能叫出初次相見的鳥獸蟲魚的名字,還了解每一個鳥獸蟲魚的x ng格與愛好。
虎王面對少年,就像看著赤虎,雖然少主比赤虎要大了好多,但人的年齡不能簡單地與鳥獸蟲魚的年齡想類比。在心理年齡上,少主與赤虎不相上下差可比擬。因此虎王現在看著少主,一臉的慈祥與渴慕。
虎王打定主意,犧牲自己,不做少主的拖累,它雖然知道即使犧牲了它自己也不見得能救得了少主,但從虎王來說,如果沒有了它,少主不再需要挪一些氣力給它,少主就有可能跑得更快一些,虎王也知道,少主即使再快上一倍,也難以擺月兌後面瘋狂追來的雪浪石流,但至少可以延長少主剎那長短的x ng命。多幾剎那的時間,就多一些可能,誰能確定奇跡不是在最走投無路的時候出現的呢?
這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黎明。
虎王與老山羊並沒有跟它們的少主講說清楚發生雪崩地區的地形。它們想當然地認為這不重要,而無意地向少主忽略了過去。
發生雪崩的地區在幽谷的西面,也就是赤虎與狼王和吐蕃人血戰山坡的西南方向,處在一線峰金雕大本營的靠近幽谷一面的山坡。從幽谷看去,一面緩坡蔓延上山峰的近山腰處,碧草油油,山花爛漫,在青天下如一幅錦緞鋪在緩坡上。
再往上去,山坡漸陡,遠遠近近,矮矮低低,分布著漸上漸見稀疏的樹林灌木。郁郁蔥蔥,風起鳥鳴,幽幽深深,溫涼濕燥正相宜。
而現在高達數丈數十丈的青翠嘉木扭轉著傾著, 啦一聲如溺水之人在水面上搖幾搖無助的手臂,沒入水中霍然不見。鋪天蓋地的雪浪聲勢不減,呼嘯著輾過樹林,一片片蒼綠霎時間被一片白茫茫佔據,沒有留下一點點綠,這是一邊倒的毀滅。
小草無辜,草地綿延,地下的草根盤根錯節,把地下的散砂泥土如網般織成一張龐大的防護網。但在覆巢的災禍面前,搖曳的青草沒有做任何的抵擋,除了把柔軟的身體交給猙獰的雪崩蹂躪外,連一聲申吟都不能發出。
遠處的雪峰在震顫中抖動著,不斷有新的雪峰直刺蒼穹,發出最後的一聲悲呼,如冰山墜海,瞬間融入了奔騰不息的雪浪之中,推波助瀾,向前,向前,把積郁的力量與不甘傾瀉在阻擋在它面前的所一事物上。
雪崩還在繼續,還在橫向蔓延著,橫斷面越來越寬,幾乎把幽谷的西面全部涉及到了。
吐蕃人把營地設在白天戰斗過的山坡上。赤虎與狼王率領殘余的禽獸們退入幽谷,蓮花生下令不需追擊。一俟赤虎退走,金雕展翅高飛,直上雲霄,片刻間不見蹤影。
千戶長征得蓮花生的同意把山下的部族士兵的營地扎在山腳處,堵住了幽谷出口。衛隊士兵與千戶長的三百部族兵則分別扎營在山坡上,一切安頓好後,吐蕃士兵們不分部族兵與衛隊士兵,歡天喜地,燃起堆堆篝火,將戰死的禽獸尸體收攏起來,大快朵頤。更有吐蕃士兵從山下運來兒狼尸體,地燒烤狼肉。一時間,山坡上下彌漫著厚厚的烤肉香氣。
蓮花生則對著衛隊長與兩頭靈鷲發呆,達多侍候在一旁,看著蓮花生皺眉思索的樣子,不敢發一言相詢。達多很擔心他的兩頭寶貝,至于衛隊長和幾個士兵的生死還不放在達多的心上。
「達多,你見過這樣的傷情嗎?」蓮花生仰首視天,蒼天如穹,邃如淵海,點點星光迷幻,是星際的燈塔還是另一個天堂抑或地獄?
兩頭靈鷲被擺放在他們的帳篷里,衛隊長則被安置在專為他而設的帳篷里,由幾個衛隊士兵照顧。蓮花生從衛隊長那里回來後,就來看視兩頭靈鷲的傷情。
達多在蓮花生面前不自覺地卑微起來,從內心里來說達多不想過分謙卑,想是一回事,能否做到是另一回事。一見到蓮花生,蓮花生身上的某些不能言說的東西,讓達多的脊椎靈活起來,而這種靈活卻是使得達多變得如一只被燒烤後的蝦子,越低越低。
听見蓮花生向他說話,卻不見蓮花生看他,似乎蓮花生對邈邈遠遠的蒼穹的興趣遠甚于對他達多,達多沒有一點意見。蓮花生本就是高高在上,眼楮自然也應該長在頭頂上。
「大師是說它們的傷情很奇怪?」達多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個問題已經說過,我只想知道一頭畜牲而已,它是用什麼手法造成這樣的傷情呢?而這種手法是怎麼來的呢?達多,你相信一頭畜牲可以練成這樣高明玄奧的手法嗎?」
蓮花生轉過身,一雙眼楮盯著漸顯幽邃的夜空,達多驀然間變成了夜空中一粒塵埃。而達多不以為忤,認為蓮花生眾生平等,萬物也應該平等,蓮花生把他當作一粒塵埃有什麼不妥嗎?當然沒有。
達多擰眉深思,想做出一幅很重視蓮花生的問題的樣子,但達多知道,在蓮花生面前,達多很不情願地大腦石化了。對蓮花生這個問題達多也思考過,更何況兩頭忠心的靈鷲是他的左膀右臂,自從它們受傷後,達多憂心如焚。蓮化生又問起這個問題,達多還是無言以對。
「大師,明天,明天就可以堵洞掏鼠,進入幽谷後,秘密不就揭開了嗎?大師勞累一天了,還是早些休息了吧。」達多很想與蓮花生呆在一起,呆在一起後又想早點逃離,那種矛盾的心情讓達多進退維谷。現在蓮花生又提起這樣一個讓他回答不了的問題,達多更想逃離開去。
「嗯,也好。那就休息了吧。」蓮花生意猶未盡,但還是同意了達多的提議。
達多躬身離開蓮花生的帳蓬,順手抄起兩頭靈鷲,「把它們放在這里吧。」蓮花生出言制止了達多抱走兩頭靈鷲的想法。
達多微一遲楞,答道︰「是。大師莫要耗神太多。」達多後退著出了蓮花生的帳蓬,直起腰來轉身走了。
蓮花生盯著躺在地上的兩頭靈鷲,百思不得其解。大師走到矮榻前,端起木碗,放在鼻端嗅了嗅淳香中略帶腥臊味的酥油茶。這是出發時贊普特意送給蓮花生大師的。對于這種味道怪怪的茶,蓮花生一開始怎麼也習慣不了,在不得不喝幾次後,反而喜歡上了這種茶。吐蕃人稱這種茶叫酥油茶。酥油,是吐蕃人r 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食材,但茶卻只有吐蕃上層人可以得到的奢侈品。貴比黃金。酥油常有,而茶不常有。吐蕃不產茶,茶都來自大唐。吐蕃與大唐時戰時休,並沒有正常的貿易關系。吐蕃所得茶葉,不是取自搶掠就是出于走私,得來不易,數量極少。因此,贊普能把異常珍貴的茶送給蓮花生,蓮花生心知肚明。
蓮花生把木碗放在嘴邊,撮唇吹了吹上面的酥油花兒,一股淳香從破開的酥油花兒皮下裊裊而出,蓮花生忍不住提了提鼻子。輕啜了一口,含在嘴里品了品淳厚芬芳的茶香茶x ng,慢慢咽了下去。
茶過咽喉,一股暖意已在全身游走不休。隨之胃暖、肺潤、腸清、脾甘、肝活。身體清透如水中觀魚,腦醒似晨霧消散。舒暢,清爽,蓮花生仰首體味著一碗茶入肚後的百般滋味,把每一個細胞浸入酥油茶中洗滌淘盡塵俗。
夜幕低垂,厚厚地壓下來,帳蓬外喧囂的篝火狂歡漸漸被夜幕卷走。夜風起,涼意驟增,絲絲縷縷地鑽進帳蓬尋找著溫暖。
危險來自于猝不及防。
楮空的霹靂震不醒自以為是的狂妄。
轟隆隆聲讓甜蜜的夢境變得更加y n蕩。
它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