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維維給你們總監打過招呼了，非梵，不如我們聊會兒？」蕭林舉了舉手機，笑道。她今天穿的比平常正式多了，法國Anne牌子的白襯衫，配學院風的黑色短裙，像個剛參加工作的小白領，有著九分朝氣一分生氣。
顏非梵卻先回頭跟車里的君羿比了個手勢，示意他不用出來。
和蕭林的過往，逃避的確不是問題。她如今強勢卻是能將能躲就躲的顏非梵逼出真實想法。
君羿也回了一個手勢，听話地倒車離開。
蕭林這才發現那輛絕對是限量版的蘭博基尼竟是送顏非梵來上班的。縱使經常出國，她也常听展廳的女生們八卦說R市最富魅力的兩大單身漢－－天音梁言，君氏君羿。
據說君羿的專車就是一輛寶藍色蘭博，R市就那麼一輛。
想起那天攝影展上的顏非梵和君羿，蕭林咬了咬唇。那天，顏非梵雖作普通白領打扮，可君羿的似水柔情卻襯得她的干練更加迷人。其實那時候，她心里也覺得他們很般配……雖然他們事實上差距很大。
只是，她不甘心。
為什麼非梵可以一聲不吭就遠走德國並多年不歸？為什麼她要跟著時大師東奔西走碌碌無為？為什麼內心冷漠的非梵輕易就得到幸福？為什麼七年未見非梵還能若無其事地對她？
當知道君羿和陸子棠有婚約，蕭林無疑是高興的。可轉眼發現，君羿始終沒離開過顏非梵，甚至在訂婚的這天還送她上班。想必剛才替顏非梵接電話的就是君羿吧？
難道他們昨晚睡在一起？
蕭林胸臆間的無名火就越燒越旺。
顏非梵卻懶得觀察她的情緒，轉身笑問︰「二樓有咖啡廳，去麼？」
「可以。」蕭林受家庭燻陶，自小愛喝茶，泡茶技藝也是一流。時大師之所以一直照顧這個攝影上沒多少天賦的徒弟，有一半原因在于她泡的茶極好。但她並不忌諱咖啡。
「顏小姐，早安！」前台小妹高興地跟顏非梵打招呼。
「Linda，早安。」顏非梵也對她愉悅微笑。
蕭林跟她錯開半步，見許多人都能跟她打招呼，面色不由逐漸冷凝。因是二樓，顏非梵也沒去擠高峰期的電梯，而走了樓梯。干淨的樓梯再沒別的人。
蕭林淡淡一笑，弧度帶著輕蔑，「七年不見，你口蜜月復劍的功夫越來越好了。」
顏非梵笑容不變，「口蜜月復劍不是這麼用的。」
「你不必用這種話轉移話題。」蕭林抬手攔住她的話，「你以為我忘了嗎？七年前你能用這種笑容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是溫柔嫻雅的淑女，七年後也能繼續讓別人誤以為你是多麼純良的同事。可是……非梵，你忘了你當初怎麼對我嗎？」
樓梯口有人路過，顏非梵卻不在意，繼續笑著領了蕭林到中央一處座位坐下，打了個響指，點了份熱可可，又問蕭林，「你要什麼？」
蕭林待人接物很有一套，剛才的不屑冷嘲全都收了起來，白蓮花一般對侍者一笑，目光掃過菜單，甜膩笑道︰「麻煩，一杯卡布奇諾。」
「好的，兩位小姐，請稍等。」侍者多半目光都停在蕭林臉上。
一直是這樣的，對于當年R大藝術系的兩朵雙生花，眾人對蕭林的第一印象總要比對顏非梵的好些。因為後者的微笑太過真誠，他們難以招架。所以，蕭林這種鄰家小妹的甜美更讓男生們接受。
他們想約她們，一般也說︰「蕭蕭，來玩吧。順便叫上你那朋友啊。」
但和顏非梵相處過後，交情都要比和蕭林來得深。
十**歲的蕭林常常為這樣的反差感到憤怒，明明一開始對自己那麼好的人，後來卻和非梵那麼要好。她說不清那是什麼情緒，一時覺得別人搶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時又覺得自己最好的朋友搶了自己的新朋友。
有一段時間她經常發脾氣，喜怒無常得讓身邊的人都有些神經衰弱。
但這些，蕭林本人不會再記得。
顏非梵垂眸掃了眼新桌布，聲音平淡無奇，「說吧，找我什麼事？」
「早上不是跟你說過了？身為天音高薪聘請的策劃師，記性差成這樣？」蕭林笑得很甜，卻語帶嘲諷。她從包里拿出一本雜志，花花綠綠的封面是陸子棠分別和君訣、君羿親近的組圖，上面用彩色的華體寫著大大的「一世情深︰君陸兩家14號于君悅訂婚」。
蕭林翻到中間特別用光滑紙板寫的報道，有一張君羿背對鏡頭，而陸子棠神情凝望他的插圖。
顏非梵隨意掃了眼，面色輕淡，沒有變化，「跟你有關系？」
「跟你關系大一點！」蕭林頰邊括弧深深，嘲諷的意味卻愈發濃烈，「當年你有多清高，現在竟然和一個即將訂婚的那人糾纏不清。非梵，這就是你現在的追求？」
「追求？我現在的追求在23樓。」
蕭林一怔，沒听懂。
顏非梵心底煩亂地攪著熱可可，銀羹偶爾和瓷杯相撞，發出輕微清脆的悶響。這點聲響很快被優雅的輕音樂掩蓋，也只有她們兩人才听得到。
好一會兒，蕭林繼續說︰「管你追求什麼，君羿的事你不會不知道。你現在跟他不清不楚，打的是什麼主意？」
「你是在關心我還是警告我？」顏非梵嗤笑了下。
蕭林揚起下巴，「你這樣的人也值得關心嗎？」
「當然。你剛才不是看到了？」心底還是忍不住微微的酸澀，顏非梵恍惚憶起大一的冬天，她經常賴床，蕭林卻不會，因而臨近期末考那段時間蕭林總會早早起床去圖書館佔座，等她等到中午。
那時候蕭林是多甜美的形象啊，卻能忍著別人的白眼將一摞書放到身邊的空位，並對一個個前來詢問的同學抱歉說︰「這里有人。」
歐維曾告訴她︰「我第一次見蕭蕭對一個女生那麼好。」
顏非梵也因為這份獨一無二而漸漸放開心扉對她好。
最好的朋友抵不上唯一的朋友。所以，不會有人在唯一的朋友背叛自己後還能對她巧笑倩兮耐心十足。
只是壓抑著自己不耐煩的顏非梵並沒發現，其實蕭林也在用冷嘲熱諷掩飾她雷同的憤怒。
「對，我看到了，你故技重施。怎麼，現在還有人像我一樣對你好麼？」蕭林撕開女乃包，將所有牛女乃都倒進咖啡里，嘴角扯得很開，「有誰能像我當初一樣傻傻地明明不愛吃煎餅果子還陪著你跑去食堂門口買？還有誰能像我當初那樣為了給你找時大師的作品展門票動用各種關系？還有誰能像個白痴一樣給你當跳板……」
顏非梵閉了閉眼，她想知道哪里出了錯，輕聲問︰「蕭蕭，我出國前那次比賽，是你調換了我們的參賽作品麼？」
蕭林正被暌違七年的一聲蕭蕭震撼，卻在听到整個問句時愣在原地，她突然笑了出來，眼淚在眼眶里醞釀，「你居然問我這種問題……顏非梵，難道你搶了我的出國名額，就是因為這個可笑的問題？」
搶了她的名額？顏非梵皺眉，定定看著蕭林。
她有精神病，顏非梵看過她的病歷。
「原來是這樣嗎？」蕭林突然痴痴地笑，「顏非梵，早知道你不信我，我就不該為了你的夢想跟在師傅身邊……七年了，我以為只要我堅持學習攝影，總有一天我們能再見。我甚至想象過我們在某個大賽相遇的場景。可你，可你做了什麼呢？不動聲色地離開R大，離開中國，離開攝影這個行業……」
「這就是你所謂的信仰？為了生計就能拋棄的信仰？」蕭林扔下兩個問號，頭也不回地走了。
顏非梵靜靜地看著手上的熱可可，直到侍者過來咨詢要不要換一杯熱的才回神。她笑了笑，真誠得讓人承受不住－－
十九歲的她還不太懂適度的真諦，只知道想過得好，就要真誠。所以她對著鏡子練了整整三個月的微笑，眉梢眼角藏笑意，真誠得無以復加。就是這樣的笑，讓受盡萬千寵愛的蕭林喜歡她，執意要跟她做朋友。
那時候的她們，張揚而熱烈。
但現在的她，表面溫和內心冰冷。
顏非梵閉上眼，記憶在哪里出了錯？七年前的大賽，她的照片洗出來後就沒給任何人看過，理論上可以經手的只有蕭林。而歐維說獲獎的是她的照片，獲獎人卻是蕭林。頒獎時蕭林沒理由沒見過自己的作品……可她現在卻矢口否認。
顏非梵掏出電話，拇指剛放到阿皓的名字上，突然頓住了。
阿皓還沒有回來，沒辦法幫她查一些東西。
這些年因為出國太匆忙，接下來要照顧皓辰，她極少留心國內曾經那些朋友的消息。不然也不會再進入天音工作三個多月了，才知道當年的攝影社社長是如今一家上市公司的老總。至于蕭林的消息，她試圖了解過，卻沒有誰能給她確切消息。
顏非梵失神地想，如果真相不是自己知道的那樣，她和蕭林還能回到最初麼？歐維也不知道，她其實在四年前就知道獲得那次大獎的是自己的作品。
她很想裝作若無其事，但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
回到辦公室，她第一次公器私用，在電腦里輸入了「蕭林」二字。她這些年的作品一覽無余，近百張的獲獎作品，有八十六張是她當年沒帶走的。
如果之前是誤會，那這些年的算什麼？
她們回不去了，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蕭林記憶中的自己給了她莫大傷害，而她也難以釋懷她的背叛。
年少的時光，就此擱淺吧。
中午君羿照例讓人給整個辦公室的人都送了君悅的飯菜。
「小顏，你說這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君總不就訂個婚麼，就這麼大張旗鼓，迫不及待要請跟他有過交情的人吃飯了。嘿嘿，有點興奮當初去的是我們倆。」前陣子被梁言罵了個狗血淋頭的尤姐如是說。
顏非梵點頭，的確是喜事吧，終于達成一個中期願望了。
「誒，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君總看上小顏了？」一女同事笑問，隨後忙說︰「尤姐，不是說你沒魅力哈，我相信君總是有節操的男人！」
尤姐毫不在意地擺手，「君總看上小顏？唔，貌似有點苗頭。好像……小顏！我發現了，湯總監讓你送文件的次數比我多多了！你快坦白從寬，君總對你這個家里有人的女人有沒有意思？」
「哦呵！真有JQ？！」女同事們都亢奮了。
顏非梵舀了口紅棗排骨湯，沉吟道︰「你們覺得－－‘顏小姐請坐，顏小姐辛苦了，顏小姐寫得很好’這些話，能構成JQ？」
「啊？」尤姐也愣了，突然想起什麼，大笑，「也對！君氏上上下下都認定君總是個工作狂，記得有次我們和湯總監吃飯，君總突然跑下來跟我們一起坐……結果小顏一吃完他就火急火燎地說他有問題不懂。你們說，有那麼好學勤懇的老總麼？那次笑得我差點沒噴飯！」
「真厲害！」有女同事眼楮閃亮，隨後說︰「其實我們梁總也不差，還是R市結婚對象榜單的NO。1呢。」
尤姐又想起那個流言了，好奇道︰「你們說，總裁至今未婚，是不是就是在等君總呢？」
顏非梵張張嘴，對上某人似笑非笑的目光，還是乖乖低頭吃飯了。
古時候不是說「帝王一怒，浮尸千里」麼，反正尤姐頭上有管總監頂著，肯定不會出什麼事。顏非梵很自在地假裝沒看到辦公室門口的某總裁。
貌似只有她看到他了……
好吧，領導想听牆腳就听吧，她不能打擾。
飯吃到一半，手機震動了。顏非梵看著上面閃爍的「歐維」，有點拿不住主意。最終還是默默摁了藍牙鍵。
歐維低沉的聲音響起，「可以過來麼，我在萬福路的星空。」
星空，老字號的咖啡廳。R市里顏非梵最不喜歡的一家咖啡廳，她不想委屈了自己，因而有些強硬地說︰「不如去‘舊時光’？」
舊時光也是老字號，卻是茶館。
歐維微微一怔，應︰「好。」
顏非梵收拾好桌上的飯盒，在尤姐隨口一句「去哪兒呀」走向門口的梁言，帶著下級對上級的恭謹，「總裁，午安。」
「午安！」梁言輕輕一笑，「去散步麼，吃飽了散散步的確很健康。」
「差不多了，您繼續巡房，我先走了。」
「嗯，早去早回。」梁言將溫柔體貼的上司形象演繹得淋灕盡致，卻把尤姐嚇得不知該不該說話了。另外幾個女同事則眼冒桃花……老總就該像自家總裁一樣啊，不是冷冰冰的工作狂，對誰都溫柔似水，在這種氛圍里工作忒瑪有動力了！
舊時光離天音很近，隔了三條街而已。計程車不過十分鐘。
舊時光的門牌是木制的，木紋很有特色，美得毫無規律。尚未進門，便問到一陣濃郁的茶香，確切地說，是茶餅香。柱子旁種了兩叢紫竹，長勢也不錯，看著挺有生機。舊時光的裝潢很特別，好些地方都和上世紀初很相似。
歐維比她先到，並定了包間。
在路上顏非梵想了幾種可能，卻怎麼也沒想到，歐維約自己，為的不是蕭林的事，而是，「小顏，今晚我要出席一個訂婚宴，你能當我的女伴麼？」
「君陸的訂婚宴？」
「是啊。」歐維笑道，「我原也不想麻煩你的，可蕭林今晚有事，暫時我也找到合適人選，所以來麻煩你了。」
顏非梵卻避開這個邀請，突然問︰「歐維，你說當年獲獎的是我的照片，那你能肯定換掉照片的人就是蕭林？」
「這不是很明顯？」
「難道不可能是有人故意破壞我們的交情麼？」
「那時候你們有得罪人麼？」歐維失笑。
「但蕭林說她沒做過。」
「是麼？」歐維淺啜一口鐵觀音，嘴角輕扯，嘲諷至極，「難道你忘了，她腦子有問題麼。」
這個問題指的自然是蕭林的精神病。她有輕微的臆想癥和狂躁癥。
顏非梵還記得，卻隱隱有種感覺，也許蕭林這一次沒有胡編亂造，也許她說的是真的，也許還有第三方看不得她們好。
被艾臨看上過的顏非梵深知許多事自己一個人是看不透的，她不能光看事情的表面就斷定蕭林說的是假話。
知道問不出什麼了，顏非梵好像剛才什麼也沒問似的，大方道︰「不好意思，晚上有事，沒辦法去了。」
呵，主角都不一定過去，她這個連路人都算不上的宴客去湊什麼熱鬧呢？
歐維也不失望，笑了笑，「那我只好另尋他人了。打擾。」
「不打擾。」顏非梵臉上的笑容突然讓歐維覺得刺眼，那麼真誠坦蕩的笑，幾乎貫穿了他和蕭林整整七年的生活。
如果不是她，蕭林這七年不會過得那麼奔波忙碌。而當初誓言終身從事攝影這一行的小顏，卻搖身一變成了天音首席策劃師，日進斗金，生活優渥。
顏非梵離去之後，歐維在滿室茶香中悠悠閉眼。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看了來電顯示，想了想，還是接了。
那人還未說話，歐維已笑了笑，笑容里有點決絕，有點壓抑，或許還有點瘋狂。他說︰
「我答應你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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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貌似有點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