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非梵的記憶始于3歲,那里面沒有爸爸媽媽,只有笑得麻木的修女和成天哭啼的孤兒。她用心智窺探這個世界的第一幕,那麼不堪。
模糊的腦海里,孤兒院隔壁工地的幾個工人溜進來,玷污了一個十幾歲的姐姐。
那一幕讓她害怕了許久,孤僻地不與任何人說話。直到大修女想方設法找來了小姨。那天,和藹的大修女才對她說︰「小梵,你是那場連環車禍里唯一的幸存者,你的父母用他們的生命延續了你的生命。」
那場車禍發生時,小姨在國外。
盡管當年的小姨生活窘困,但她還是出現了,作為她唯一的親人。甚至,她還想方設法湊錢她上學,給她買工具書。
除了不能領養她,小姨對她比對阿綠還要好。
那條項鏈……是小姨給的。
那天,她懷念地凝望她,目光柔軟如慈母。顏非梵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小梵,這是你媽媽很喜歡的,阿姨現在轉交給你,你要珍惜它。」
一廂情願地當做是證明自己來到這世上的物件而已。她的記憶里,絲毫沒有對爸爸媽媽的印象。
至于那條純銀項鏈,早在她15歲初中畢業後被養母拿去賣掉了。後來再戴的,是她在精品店找了好久的最相似的一條。
所以,蕭林現在的意思是,她媽媽是那家精品店的店長麼?
顏非梵輕笑,「蕭林,你相信你的記憶,我卻不信。」
蕭林遲疑了一會兒,「我記得很清楚。」
「或許我該說,我不信的,是你。」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看到你戴的那條項鏈後換掉我們的參賽作品呢?」蕭林終于苦澀地凝著她,目光透徹沒有霧氣,「非梵,是我換的。」
「當年我以為你是我的異父姐妹,我的爸爸很愛媽媽。」
這一瞬,顏非梵覺得十一年前的自己像一只爬行在網上的小蟲。而這張網的締結者夏洛,為了什麼而織就最美的網,美得讓她不知該憤怒還是該感激,或者疲憊。
如果蕭林發現項鏈時看出了她用的是玩笑語氣,就不會替換兩人的參賽作品,歐維也不會邀請大家去帝爵,那她也不會遇見君羿,她們或許會成為一直的好朋友。那她,或許隨同時大師各處學習然後認結識達芙妮夫人,有幸的話還能在她身邊學習一陣子。
可沒有如果啊,她曾經窘迫到差點要去賣血。大一體檢時蕭林提議她去醫院測血型,她才知道自己體內流動的是熊貓血。若是白富美有這樣的血液,也許還會是高貴特別的特征之一。但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孤女,若被看上,她大概會變成有心人士的移動血庫。
現在她能說什麼呢?
哎,蕭林,我不怪你,要不是你當年白痴,我就不會遇到阿羿,也不會這麼幸福了。
還是--蕭林,你知不知道,你的愚蠢摧毀了我對人心的信任。
撥開眼前的濃霧,顏非梵對蕭林笑得毫無芥蒂,「那不是我的項鏈。」
說罷,她轉身離開。而這一次見面,成了她和蕭林的訣別。
代瑤看著石化的蕭林,不同情,不憂傷。難道蕭林幾滴眼淚就能抵消非梵在德國受的幾年苦麼?就能被原諒麼?
也許世人同情弱者,但在弱肉強食環境里長大的代瑤,不可能同情蕭林。
也只有不需要把生命提在褲腰上的都市男女,才有心情被嫉妒心支使在風花雪月耍陰謀陽謀。
關上門,代瑤提了提嘴角,「手術還需要做麼?」
「嗯。」顏非梵的目光落到樓下蕭小冉的身上,微笑,「我還沒資格剝奪她活下去的機會。」
「也許做了她也活不長。她的遺傳病,治起來很費時間和藥材,沒有幾百萬,撐不過兩年。不過小冉很健康。」
顏非梵沉默許久,稍微自嘲地笑,「治吧。怎麼說她也算我和阿羿的紅娘。」
「誒?」代瑤好奇,「還不知道你和君老大怎麼認識的呢?听蕭林的語氣,你以前不是這種性格的。君老大以前也不是這樣的,很黑很無良……現在是更黑更無良。」
「年輕人,不都那樣麼。」顏非梵一語帶過。
但她因為這件事,連續兩天沒跟君羿去公司,窩在別墅的書房里,穿上防輻射服,看一部又一部的電影。
她翻看很久以前看過的《海上鋼琴師》。第一次看時,她為1900的堅持動容,現在,她希望他能下船到莫福街27號尋找那位賣魚的姑娘。
似乎受了懷孕的影響,她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感性,脾氣也差了很多。曾經壓抑得狠狠的小任性,多數都被君羿的溫言軟語挖了出來。和他在一起後,她體會到了似水流年。
被他愛上,她多麼幸運?是積攢了26年的人品吧。
年輕時像真正的冒險者一樣渴望擁有豐滿的經歷,她像乖乖女上過補習班,邂逅白衣清爽的少年,替別人寫過情書。也像小混混混跡過溜冰場, 過飛車,抽過最便宜的煙。
顏非梵听著1900在深夜彈奏的音樂,慢慢地想--過去的灰霾,真的,一點兒也不重要。
那些看不清的臉龐,听得到的聲音,捕捉到的風景,可以抽象成上世紀的動漫草圖,上映過,就無法更改。
她的人生,或許苦澀多于幸福,或許疼痛多于璀璨,但她,從未希望時光重新來過。她覺得,就這樣,很好。
--我很幸福的分割線--
蕭林的手術很成功。
得知顏非梵如今的心意後,君羿就將她和蕭小冉送回了月亮小區,並派了人隔離黑手黨的人。至于歐維去不去,那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從代瑤那里知道蕭林對君羿做過的事,君羿就對蕭林毫無好感。雖然她也算他們的紅娘,但初心不良,給她解了毒也是仁至義盡。
僅僅一個旁觀者一眼便能看透的誤會,卻讓他的小非梵難過了好幾年……
君羿在公司忙了兩天,終于完成了五天的量,因而,第三天,他就忙不迭地給顏非梵體現他的溫柔體貼。
而皓辰那邊,他們在君羿的提醒下,猜出瑟琳娜打算在r市營建勢力,走的還是官匪相護的路線。
這種行為,皓辰不會鄙視。因為絕色在中東領導上層也有暗樁……再說了,盛麒對黛捷有意,說不定再過幾個月他們在國際反恐大隊都有人呢。能大膽走這樣一步,很不錯。
不過瑟琳娜的缺心眼體現在,她竟妄想在r市地下分一杯羹--連亨納爾都辦不到的事,她居然痴心妄想?有鴻門暗主坐鎮的r市放古代就是藩王領地,皇帝都不敢輕易動手的地方啊。
通過電子偵察,皓辰對瑟琳娜的手段也有了點點慨嘆。
那個十四歲的歐洲姑娘,腦子好像真的不錯,挑的人都是那種看著是閑職,但很多部門都要給他面子的人。這種人,平時不覺得有多重要,可某些時候,沒了他們也許會大敗。
在衛斯理屋里,阿辰托腮,「我們是動手呢,還是觀望呢?衛斯理,完成任務就必須回去麼?」
「教主天馬行空,行事非常人可揣度,誰知道她怎麼打算你們呢?」衛斯理擦拭著鋒利的手術刀,笑道。
阿辰星星眼,「是啊是啊,教主是我最崇拜的偶像了。七歲那年還以為她只是冷一點的女人而已,這三年多,我深深地明白了,教主的教派信仰就是--沒有最變態,只有更變態。教主身兼大任,可執牛耳也。」
「理解理解,你膜拜教主,是好事。」
「衛斯理也是吧,听說你們這屆還有一個主修醫學的男人試圖爬上教主的床呢。」阿辰眨巴桃花眸子,有著天真至極的好奇。
衛斯理︰「……據說是為了偷解藥。你也知道吧,教主的中醫比西醫強,應該比代瑤還厲害。」
「可島上的流言說的是,你,是唯一一個窺得教主真容的男人。」
「謠言!」哪個不長眼的師弟這麼造謠?衛斯理很生氣。
「可是……」阿辰真的好天真好天真,「教主都承認了呢。」
「……」
衛斯理將剛擦好的刀倒插入桌上一根玉米里,瞪著阿辰,眼神冷冷的,好像在說--你再說,下場就跟它一樣!
阿辰委屈了,低頭絞手指,「不是麼,可教主會說謊麼?會麼。」
衛斯理抽了抽眼角,肅穆道︰「一切犧牲都是為了解藥。」
當年黛捷因為血型特殊,被薔薇選去試藥。其實島上每個人都會有相應的抗藥性訓練,不過黛捷是他們一屆最受折磨的。薔薇給她的藥都極其霸道,他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叫上方淮他們一起去偷解藥。不過方淮等掩護他,他去找。
薔薇的住處被闖,不是小事。而為了維持島上平衡,方淮就決定用「衛斯理不堪訓練之苦,夜半三更潛入教主閨房,爭當教主最愛孌童以輕訓練之苦」這個理由,遮掩偷藥之事。再後來,體能訓練在中下游的他名聲比黛捷連鈺方淮更大。
阿辰存了心要拿此事笑話衛斯理,「那教主的真容呢,你一定看到了吧?」
「怎麼可能?」衛斯理露出驚慌的模樣,「要看到了我現在就只是無機分子了。」
阿辰還想笑話什麼,一邊查著r市官員阿皓開口了,「阿辰,過來看看。」
「誒,這是?」阿辰探過頭,有些驚訝。
阿皓簡言總結,「新上任的財務部副部長,鐵娘子葉芮。京都來的,似乎是中立派。這個人,應該是瑟琳娜的下一個目標吧?」
「真鐵。」阿辰嘆道。
衛斯理瞄一眼,看到屏幕上的照片,差點吐血--板寸頭,圓臉,黑皮膚,濃眉厚唇,要不是胸部有起伏,絕對沒人懷疑她是個真漢紙。
「你們是想先下手為強?」
「差不多。」阿皓眼里閃過笑意,「我還沒看過窩里斗呢。」
「那我們開始吧!」阿辰歡欣了,這幾天的工作都枯燥至極,終于有事可做,他很快樂!「先裝竊听器好呢,還是先裝攝像頭,或者用我們的人假扮她的保鏢?」
衛斯理垂首--阿辰你能別像八輩子沒玩過游戲的樣子麼。
瑟琳娜本以為蕭林母女出了靜安就有下手的機會,卻未想到君羿還是派人護住了她們。幾次硬闖不入,瑟琳娜將蕭林母女回歸月亮小區的消息傳給了歐維。
她看得出,這個渣男眼底對蕭林變態的佔有欲,變態到,他應該不想讓蕭小冉活下去。
歐維听說後匆忙奔赴月亮小區。
早些年用陳煒的名義買下樓上的房子後,他就到物業處偷了把備用鑰匙。蕭林不可能給他開門了……
歐維開了門,一眼看到的是蕭小冉坐在沙發上看書的場景,她頸上帶著蕭林母親留給她的項鏈,那條他覬覦多年卻始終不能到手的項鏈。
蕭小冉聞聲抬頭,驀地感覺到害怕。她奇異的直覺救過她的命,所以她立馬放下書,向蕭林的臥室沖去。
蕭林術後嗜睡,常常只有三餐時間是醒著的。
歐維一步抵她三步,在她距離房門一米處攔住了她。
他如今懶得和這個霸佔了他的蕭蕭絕大多數精力的女孩交談,他沒忘記,就是這個豆丁大的女女圭女圭,讓他的蕭蕭心甘情願委身與他。
佔用了蕭蕭精神的任何別人,都該死。
十一年前的他能將顏非梵送走,如今更能輕易扼殺這個女女圭女圭。
「媽媽媽媽媽媽--」蕭小冉高聲大喊,卻一下子被歐維掐住了脖子,她白女敕的臉馬上變紅。
不過三秒,她覺得喉骨卡住了肌肉,疼得好似有一把鈍刀在切割自己的皮膚。
肺部的氧氣越來越少。
蕭小冉用盡力氣蹬腿,結果卻被歐維慢慢提了起來。
這個人……為什麼……
全部心神都被痛苦攫住的蕭小冉沒有力氣接收第六感給予的信息,她驀地心疼,很疼很疼。淚水嘩啦啦地流下,沾濕歐維有力的手掌。
灼熱的淚水好像沸水,似乎能灼傷皮膚。歐維怔怔地停了下來,沒再收緊五指。他看著半空中力氣越來越小的蕭小冉,她那雙淚眼,像極了蕭林。
十一年前,顏非梵出國那天。
八年前,蕭蕭在意大利發病,哭著質問顏非梵那天。
五年前,蕭蕭回國,重游r大那天。
三年前,他給她下了藥的那天。
七天前,他將她綁在床上那天。
這麼多年,蕭蕭每一次流淚他都記得。她很漂亮,尤其是眼楮,沒有顏非梵那麼清冷淡漠,有的是淡淡的快樂和如火的熱情,像冬季的陽光,即使知道曬多了對皮膚不好,也還是克制不住地想要更靠近。
她的眼型,介乎杏眼和鳳眼。單眼皮,但算大,睫毛不長,有點翹。
每次她一哭,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被放到沸湯里煮著,**辣的痛,卻無能為力。
就是這雙眼楮……麼。
歐維忽的失力,幾乎暈厥的蕭小冉摔在地上。他再不想看到她,囫圇地探了探她的鼻息,沒有了,他便微微慌張地起身,擰開了蕭林的房門。
他不知道,在他進去以後,客廳的大門又被打開。
進來的,是 。受代瑤吩咐前來送藥。
知道蕭小冉的乖巧,忙過去給她緊急處理。還好喉骨沒斷,只要休養半年幾個月,就能痊愈。 查探得仔細,這才給她做人工呼吸。
待蕭小冉恢復了呼吸, 才叫來接應者。
听到房里有動靜, 很猥瑣地笑了下,悠閑地掏出一個類似微型听診器的工具,一邊貼在了門上。
依稀有男人的聲音,反反復復--「蕭蕭,沒有誰能在我們中間了,這世上,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了。」
什麼嘛,只是情感糾葛而已。
撇嘴,黑心君越來越黑了啊,要討好老婆就算了,還讓他听牆腳,真不義。
很快,接應者無聲到來,將窒息暈厥的蕭小冉送到了他的工作室。
這種掐傷,應該算外傷吧? 想著,又听了一會兒,沒得到什麼有用消息,嘆了口氣便離開。
如果他晚走一點兒,興許能听見房間里的歐維接了個電話,歐維回的是︰「知道……我會辦到的……毀了她。」
這個漏听的電話,讓歐維消散了殺死其生女兒的奇異感,更讓他動了手腳,傷害到許多無辜的人。
房間里,心痛而醒的蕭林白著臉望著歐維,「你,怎麼?」
歐維輕撫她的發,嘆氣,「我擔心你,蕭蕭。」
「發生什麼事了?小冉呢?我的小冉呢?」蕭林不安至極,掀了被子要跳下床。
歐維攔住她的動作,痛心道︰「蕭蕭,你冷靜一點。」
「到底怎麼了?我的小冉呢?」蕭林用盡力氣推他。
歐維眼底陰鷙,他就知道那個女女圭女圭不是好角,居然讓蕭蕭情緒波動這麼大……她不能這樣的。不過,當務之急是拖住她,他剛才沒來得及處理蕭小冉的尸體。
歐維握著蕭林瘦弱的肩膀,眸色微深,雙眼發紅,很是痛苦的模樣,他輕輕說︰「蕭蕭,你答應我,不管听到什麼都要冷靜……」
「好。」蕭林馬上答應。
「小冉她……」他頓住,緩慢道︰「我來的時候看到她被顏非梵的人帶走了。對不起,我沒能把小冉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