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打敗亨納爾不是全無可能的事，至少黛捷還有信心，盡管她已經處于劣勢。盛麒看著看著，心中也有些擔心，很想上去幫一把。可要是他銬住顏水落而跑過去的話，那兩個人估計都會生氣吧。
而且，黛捷應該是惱他打斷了她，那位先生就是因為他對顏水落無禮了。到底會是自己未來的岳母，盛麒攔截她時也沒用手抓，只是整個人擋住她的路而已。
顏水落已經不再哭了，她緊緊地盯著那兩人，眼神悲傷。
盛麒想了想，問她︰「顏夫人，您真的找了阿綠二十多年麼？」
「當然！」顏水落想都不想就答，「一直在找。最初那兩年我們幾乎走遍了全中國，都沒有找到。」
「那近來這十年都沒有消息？」
「沒有。」
盛麒眼神微凝，「但據我所知，阿綠和您先生十年里已經打過無數次照面。」
顏水落轉過眸看他，眼神冷冽，「你不是好人，話不可信。」
盛麒心里想笑了。國際反恐處中隊長不是好人，那麼歐洲黑幫頭子就是大善人了？看來這位夫人被洗腦洗得很厲害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盛麒也沒有幫她洗回來的念頭。如果方才黛捷有對她表現出一絲好感，他此刻都會不遺余力。但他和她都看清了－－顏水落最愛的人，只有亨納爾。盡管她自詡黛捷和亨納爾都是她的摯愛。
打斗已經進入白熱化，黛捷被摔了一次後，果決抽出了匕首。亨納爾臉上的笑，也微微變冷。
他一直呈防守狀態，以致顏水落一直覺得黛捷是咄咄逼人。
當亨納爾的頸項被劃出一道血痕，顏水落終于大喊︰「顏錦枳！放開他！住手！」
可黛捷沒有停，眼含殺氣，繼續攻擊。
顏水落的杏眸越來越紅，燃盡了水色，最終染上瘋狂和執拗，她突然動作很快地擰了盛麒的左臂，穩住後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針管，又叫道︰「顏錦枳，你再不住手我就射進去了！既然你被別人洗了腦子，不懂孝道，我也不想再心軟，再讓你傷害你的爸爸了！住手－－」
亨納爾率先退開，黛捷也就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顏水落。後者眸中深處閃過絕望的悲傷，卻還是倔強地望著黛捷，道︰「這是梅花縛，也許你沒听過。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原版的梅花縛，由六種至今仍未攻克的病毒組成，可以讓人上癮並痛苦，若半個月內不再注射，中毒者將離開這個世界。」
黛捷不會沒听過，衛斯理說過這種病毒，穩定性極差，一入人體就開始瘋狂迅速地變異。至今，顏卿在這方面的成就，成功率也只有兩個人而已。
連天醫顏卿都沒有把握的東西。
「你研究出來的？」黛捷問。
「是。」顏水落笑了下，「我很喜歡研究病毒。你知道你為什麼有那麼強的抵抗力麼，因為我，你尚未出生，我便注射了諸多病毒。現在，你我體內都有很多種抗體，梅花縛，也有。」
「為什麼？」梅花縛太殘忍了，這不符合黛捷的風格。
「因為我愛你的爸爸，我想盡一切努力幫助他。」顏水落的笑就像星光，璀璨而柔和，「如果當初他的實力夠強大，我們一家人可以很好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家族的欺壓，幫派的爭斗，還有外敵的侵犯，都讓他深陷其中，無能為力。就是因為實力不夠，他離開我，後來又找不到你。如果當初他足夠強大，那麼阿綠，你不會變得這麼冷酷漠然。」
「你知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變成一個殺手的時候心里有多難過？因為掛念你，我們這些年一直沒要孩子，可現在我很後悔……為什麼有些人活在這世上就只有享樂這一條路，而我的女兒卻要承受那麼多的痛苦？承受到－－她連父母都不需要了，都可以眨眨眼就殺掉了。」
顏水落動情之處，眼淚又掉了一顆，「阿綠，你醒醒好不好？就算你和我們立場不同，可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偏激地想殺掉你的爸爸？」
黛捷覺得嘴里有冰雪般的寒氣，她靜靜道︰「我想你們不是我的親人。」
顏水落一怔，更加難過。
「我沒有梅花縛的抗體，這一點，亨納爾先生很清楚。」黛捷淡淡道，仿佛並沒有被盛麒的困境迷惑或者難過。
顏水落看向亨納爾，有些疑惑不解。後者溫和地笑，不經意地將頸間血痕轉向顏水落能看到的地方，道︰「我怎麼清楚？」
「你給我注射過，不是麼。」那時候，她痛得快要死掉，如果沒有顏卿的傾力相助，她現在不會站在這里了。
那一種痛，真的不是人體能承受的。如果可以，她會盡量讓盛麒安全。因為他死在這里的話，麻煩的會是君羿。梵梵表姐臨盆在即，她不想讓君羿出意外。
「絕無此事。」亨納爾很肯定，「這種病毒我們一般只用來對付內部叛徒，極少用在外面。更別提阿綠你，一次都沒有被抓過。」
顏水落出聲，「阿綠，你……」
「其實不管我說什麼，你始終相信他。」黛捷冷睨著顏水落，不笑也不哭，「他是你唯一的愛人，我不過是你一個小小的遺憾。不管他做了什麼，都是對的，都是善良的。」
「如果你是遺憾，我們會二十多年來不停地找你嗎？阿綠，你醒醒好不好？睜開眼看看，我是媽媽，他是爸爸！你一直想要個爸爸，可爸爸就在你前面，你為什麼那麼執著要殺他！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殺他……如果你一定要殺他，那我也殺掉盛先生。雖然我知道你並不喜歡他，可他因你而死，你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麼？」
「對，不願意。」黛捷櫻唇微提，「不過要是我能和教父先生同歸于盡，也是一大功了。」
闃寂的沉默蕩漾開來，顏水落心痛得厲害，卻還是沒有半點兒要松開盛麒的意識。她握得緊緊地，神經更是緊繃。這時候，只要再多一點刺激，她可能就會精神紊亂，做一些瘋狂的事情。
盛麒是第一次听說梅花縛，僅僅這麼一听，他已經覺得這種東西有多殘忍，好像戒不掉的樣子。剛才黛捷說到她被亨納爾注射過一次時，他留意到她眼中殘余的恐懼和深深厭惡。
那是真的。
亨納爾打破了沉默，笑道︰「阿綠，你不會的。」
這句話就像是救贖，讓顏水落眼中的沉重即刻變成了笑意。黛捷說得沒錯，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愛人。
既然如此，為何偏要讓黛捷也相信，她也愛她呢？
「我會。」黛捷認真道。
流年斬不斷血緣。盡管對黛捷很是失望，但顏水落還是有些相信黛捷的決心。她在她的眼楮里，沒看到說笑和害怕。
同歸于盡，這是女兒的決心。顏水落悲傷地問︰「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阿綠，為什麼你一點都不想要爸爸媽媽了？你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都說3歲定80，我看不到你3歲時候的善良了。」
這跟善良有關系麼？
黛捷輕笑了下，「那麼他指名道姓將我引去一棟灌滿**的房子里，這很善良？也對，誰讓我是惡貫滿盈的壞人呢？殺死壞人的都是好人。」
「阿綠，別這樣……」顏水落咽下滿嘴的苦澀。她真的很後悔，沒能在阿綠被訓練成這樣之前找到她，照顧她。
別這樣？黛捷眼神冷得像寒鐵，她早就不該奢望父母之愛。看來，這些年看著梵梵表姐對皓辰的各種深愛，已經讓她也有幾分向往了。她剛才想，如果她能像皓辰對顏非梵那樣對待眼前這個女人，那她會不會站在她這邊呢？
她很肯定，亨納爾對顏水落的佔有性很強。
她本想用顏水落的失控令亨納爾失去冷靜，可誰知道，結果會是她自己難過一下呢？看來，女人真心靠不住。
黛捷緊了緊手中匕首，「我停下了，你為什麼還不放開他？」
顏水落沉默良久，終于道︰「阿綠，你走吧。帶著他，再也不要來這里。」
心里一緊，黛捷面上沒有任何波動，說︰「不殺何敏，我不會走。」
「為什麼連敏叔你都要殺？他救過我，很多次！」顏水落剛想松開盛麒的手，馬上又緊了，「難道不管媽媽怎麼哀求你，你都要殺人麼？你為什麼不想想，你在他面前說要殺人，他會怎麼想，我會怎麼想！」
「阿綠，領養你的人沒有教過你這些嗎？你為什麼要沒有人性呢？」
黛捷抽出手槍，槍口朝向顏水落，「你沒資格說她。」
薔薇每五年都會出一次島，在世界各地尋找資質足夠好的孤兒入島訓練。她只會找一個，就一個，其余的都是方淮負責去找。
黛捷還記得第一次看到薔薇的場景。
那時她6歲，被賣到一處F省茶山工作。背著和自己體重相近的簍子，她險些摔下了山，整個人艱難地抓住一棵茶樹，手心被割傷了也不敢松，就怕一松就掉下去，那會死得更慘。在她右手鮮血淋灕時，薔薇出現了，將她抱了上來，摟在懷里。
那時她戴著人皮面具，是清秀的臉龐。
黛捷永遠不會忘記一個懷抱的力量。比電池更需要的太陽能還要溫暖，像慈愛的長輩，能讓人感到被寵愛，被關心。
而這些，她從未在顏水落身上得到。
顏水落，只有生育之恩，而無養育之情的女人，沒資格說薔薇的不是。如果沒有薔薇的傾心教導，她能在亨納爾一次又一次的暗殺中存活下來麼？不會的。不管她什麼身份，亨納爾都不允許她存在。
不允許……
黛捷腦中電光一閃，忽然想到什麼，看著顏水落，輕輕問︰「你確定我是你和他的女兒麼？是你和他，而不是別的人？」
這句話說出來，反應最大的是亨納爾。他二話不說，瞬間掏出手槍，射了一槍。黛捷迅速躲避，還過去一顆子彈。
亨納爾溫和的臉上終于有了別的神色，是憤怒，「顏錦枳，你在羞辱你的母親嗎？」
他終于說了中文。
顏水落臉上也有著傷心，沒有說話。
「如果是，那我想不通他一次又一次想要殺我的目的或者原因。你聞到了麼，這里放滿了硫磺，二硝基甲苯。其實想要同歸于盡的人，不是我。」
作為一個病毒學家，顏水落的嗅覺也很靈敏，她看了眼亨納爾那顆子彈打在牆上的小洞。就是那槍之後才有的硫磺味。
但她並不相信他會這麼做，所以她解釋，「上面有個溫泉，你知道嗎？」
知道的。阿皓傳過來的資料很豐富，這里的地形她也清楚。
黛捷和亨納爾很默契地打了起來，這一次不用拳腳和冷兵器，雙方舉手，槍口對向彼此，一顆一顆子彈地打出。兩顆子彈一次一次在途中相撞，半空中的火花絢爛，像小型的煙花。
盛麒一直在找機會月兌離顏水落的掌控，但很奇怪的是，顏水落的力氣大得驚人，簡直能跟俄羅斯大力士有一拼。他猜測，只有他稍微掙扎一下，這個怪力女絕對會捏斷他的手腕。
真是憋屈……祈禱阿綠沒有遺傳到這種毛病。
兩把手槍終于都打完了子彈，雙方也立刻更換彈匣。這是生死時速，慢一點的那個人，就是長埋南山的那個人……盛麒也緊張了。
嚓。有人先完成了。
盛麒瞳孔微縮－－是亨納爾！
！
盛麒想都不想，身體快于思想地奔了過去。子彈穿透身體的感覺不是很妙，他也有一陣子沒這樣感受過了。
黛捷有些驚訝，眸中綠光一閃而過。
盛麒已經知道，只有在她情緒變化時，她的眸色才會有一點綠，其余時候還是正常的。他現在其實不覺得疼，這還在正常範圍之內，而且子彈沒打在要害。
不過他還是露出疼痛的表情，臉擱在黛捷肩上。
「為什麼過來擋我？」
擋她？擋？！盛麒石化了，這不是對待救命恩人的說法！怎麼能這麼說？
黛捷不多解釋，看他冷冷傻傻的樣子，把他退到一邊，重新看向亨納爾。她剛才也在更換彈匣。而她之所以慢半秒，是因為她先甩出去兩枚暗器。
她原打算趁亨納爾擊飛那兩枚暗器時補上一槍，誰知道暗器出去了，盛麒卻過來了。她只能匆忙收勢。
盛麒還不知道，他無意中救了自己的敵人一次。
也正因如此，他讓黛捷覺得他很白痴……
盛麒不知道，亨納爾卻是知道的，他笑笑，吹了吹槍口，道︰「盛先生，很感激你為了救我而不惜中毒。」
中毒？
盛麒反射性地看自己的手背，有一個小洞，而顏水落手中注射器里的液體少了2毫升。應該是他想沖過去時讓顏水落以為他要逃，所以下意識地捅了一下。
盛麒面色僵硬，好一會兒才眨眼，「救命之恩，換個解藥吧。」
顏水落還沒看出什麼情況，只說，「你和阿綠離開這里吧，解藥我可以配給你。」
「現在不可以？」盛麒問。
「這里沒有條件。」顏水落語氣有些冷了。現在手里沒有砝碼，她只能這樣，「你把地址留給我，等我配好了，馬上寄給你。」
「你覺得可能麼？」
「為什麼不？」顏水落抬起下巴，有幾分氣勢。
盛麒干脆也破壇子破摔了，「我們研究室什麼材料器械都有，顏夫人，你可以放心前往！」
「不去！」顏水落很抵觸這個提議，「我知道是我注射了一些進去，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在這個地方配藥！一點也不！亨納爾，我們走吧，再也別來了。」
這就是亨納爾的最終目的。
這些年，顏水落提及黛捷的次數越來越多，讓他很是郁悶不爽。所以他設了這麼一出連環計，只為令顏水落將黛捷徹底放下。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亨納爾眼中的笑意坦誠而真實，讓顏水落也覺察幾分開心。她看著盛麒，唇角一提，「盛先生，阿綠以後就麻煩你照顧了。」
剛才還說讓他留下地址……盛麒有點兒無語了，笑道︰「二位恐怕不能走了。」
耳麥里盛麟告訴他了，外面的人已經消滅干淨，他們正趕進來。同樣，黛捷也從君羿那里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亨納爾自然也得到了何敏傳過來的話。
一時間，三人對峙，顏水落不明狀況地依在亨納爾身後，沒有開口。
戰斗已經無可避免。盛麒也拿出了槍。
靜靜的對峙里，亨納爾突然笑開，聲音悅耳，「我有些好奇，你們是怎麼合作的？雖說我的幫派對你們做了不少壞事，可絕色干的也不少吧？盛中隊，你知不知道絕色擁有超前的武器呢？一顆手雷，足夠炸毀一棟世貿。」
危言聳听的概率只有50％，因為盛麒知道，絕色的武器一向很好，他們繳獲過幾支，真的很超前很不錯。但一顆手雷一棟大廈，這種話有些過了。
如果這是真的，那為何絕色還要用蠶食的方式佔領黑手的駐地？
況且，就算是，眼前這位教父，才是他們的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