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何監察指點,晌午時分,趙雲尋到十里亭的驛館。
負責看顧驛館的是隔壁一戶良民人家,家主人四十余歲,是位缺胳膊的漢子,不過軍功不足入不得為監察,便被遣來看顧驛館,補貼家用。看著趙雲,驛館主人道︰「驛館內有水,炊具灶台一應俱全,床榻被褥亦潔淨,客房內有木桶,若要出恭,敬請東廂下入廁;尊客若需谷粟、肉食、瓜果菜蔬,可于我處購之;後院有廄,馬料不收錢,只是明日上路前尚請自將坐騎泄物清掃淨;若用灶下柴薪,每捆需收六文錢;炊具用後無需清洗,放回原處即可!」
一一問下來,各種吃食價錢都不貴,南行後尚未得吃過一頓熱食,今日難得便宜,便與這驛館主人挑幾樣買些。
推開驛館大門,只見內中自獨立成院,庭院中間種著些花草,旁有六間廂房,廚房卻在西廂。
今早也不過是路上墊吧了些干糧,此時早已肚饑,想到將有熱食吃,趙雲難得期待起來,先將坐騎牽到後院入廄,急搶到廚房下,果然灶台上炊具盡有,佐料亦不缺,角落里擺著滿滿一大缸清水,廚房外則堆著十多捆干柴,盡夠他使用。
弄上一頓熱食美美地享用掉,頓覺乏意消了大半,再燒些熱水,客房內仔細沐浴浸洗過,渾身清爽時,夜已深。
次日起床,梳洗畢,廚下再煮朝食用畢,方才尋驛館主人結算住宿費用,打馬再往西行。
數年奔勞。趙雲難得有如此休閑時光。各亭又都設有驛館可投宿。便宜得緊,便沿途觀些風土人情,緩緩向前,待渡過洛水,到雒陽城時,已是二月底。
與別處官家一般,郡守居處前院為官衙,後院便為居處。不費多少力氣,趙雲便尋到郡守府外。
只是鄧季府門上,此時卻挑著兩個白色燈籠,乃是有喪。趙雲已在鄉中得聞,去歲末,河南軍師田豐之父、郡守鄧季養母龔氏皆歿,由郡中官吏請情,郡中不可無主,不可無軍師,兩者守喪只守七七。此時都能如常理事的。
整理一番儀容,趙雲牽著白馬行到鄧府門前。沖門前守衛施禮道︰「煩請通報鄧太守,常山故人趙子龍,求見!」
府門前十二名黑鐵衛,領頭的府門亭長見趙雲生得雄偉不凡,赳赳丈夫,不敢怠慢他,忙回禮道︰「足下稍待,某家這便通傳!」
這個時間,一身麻衣的鄧季正與田豐議論並州蕩寇軍與匈奴的戰事,突聞門外趙雲求見,頓時狂熱︰「此乃天降之喜!田師稍待,趙子龍來訪,我當親迎!」
看他突然又發痴狂模樣,田豐先怔得一下,待回過神來,鄧季已狂奔至房門,忙歷聲喝止︰「且慢!」
自從拜田豐為師到今,鄧季對這位性格嚴厲的夫子可敬畏得緊,平日里對他的話語絲毫不敢違拗,此時已成習慣,听到喝聲,忙生生止住腳步,回頭觀望。
「吾已告誡多次︰身為一方雄主,出入當有威儀,喜怒皆不可顯于色!」田豐板著臉,根本不顧自家弟子在那心癢難搔的模樣,繼續斥責道︰「且你正服哀期,面上豈可有喜容,惹人閑話?」
就這樣,趙雲看到迎出來的便是個一臉戚容的鄧慕安,背後還跟著個黑塔般丑惡漢子。
「不知子龍兄親臨,未曾遠迎,勿怪!勿怪!」
鄧季雖是一臉戚容,面沉如水,眼色中的熾熱卻怎麼也掩不住,怪異模樣倒讓趙雲心頭有些打鼓,回禮後小翼道︰「太守贈馬之義,陣前回護之情,雲不敢或忘!惜逢于亂世,數載投身白馬將軍處,此身不得閑暇,未能面謝!年前兄喪,方得辭官歸家,偶得便宜,特往河南面見為謝,望太守勿怪子龍來遲!」
「子龍兄客氣!」
「某如今不過山野中一布衣,不敢為太守兄,足下直呼‘子龍’便好!」
「哪里話?哪里話!子龍兄武勇過人,豪氣沖雲,季仰慕甚久,且又年長于季,正該以兄稱之方為禮!」
看著兩人在大門外繁文縟節,推來讓去,鄧季背後的黑塔丑漢只覺得渾身老大不自在,白眼頓時翻個不停,亦引得趙雲側目,指著他問鄧季道︰「此人身量奇偉,臂粗力沉,想亦豪杰者,敢問如何稱呼?」
「此乃季黑鐵衛統領典韋,並無表字,陳留人。」
「真壯士也!」
不知兩人還要扯到什麼時候,並不善言辭的典韋只得開口︰「某家不過一莽夫,不敢當尊客之贊!主公,軍師尚在內等候,莫如先請尊客入內奉茶?」
「對!對!對!」鄧季這才記起,一手抓著趙雲的手,轉頭對典韋吩咐道︰「速喚人請子義來府中陪客!」
自有黑鐵衛來牽引坐騎,又有人奉命去請太史慈,深受《演義》毒害的鄧季此時腦海中想的卻是︰大名鼎鼎的常山趙子龍,老子能親自拉著他的手,總算沒白來這時代一趟了罷?
執手共入府內,引見了田豐,分賓主入席,鄧季才總算將文縐縐的一套收起,笑道︰「哈哈!今日得見子龍兄,我河南可謂雙喜臨門!」
沒頭沒腦的話自然讓趙雲疑惑︰「哦!不知太守尚有何喜?」
「子龍兄當知,年前我河南蕩寇軍便攻略並州匈奴,今日剛得軍報,本月中,蕩寇軍北擊西河美稷,已破匈奴王庭,斬首千級,俘獲無數,匈奴左右賢王不敢爭鋒,領殘部往北逃竄!今我蕩寇校尉徐公明之名,匈奴聞之膽寒,在並州已可止小兒夜啼!」
帶著些炫耀,鄧季喜滋滋剛說完,不料趙雲已離席而起,肅然對道︰「得太守錯愛,引趙雲為座上賓,實乃殊榮!然軍國之事,當以機密為要,雲非河南要人,並不敢與聞!亦不敢與之並列為太守之喜!」
田豐沒料到自家弟子如此嘴快,見到所愛豪杰便什麼都往外倒,正自懊惱間,听趙雲這般一說,卻比自家勸諫效果還要佳,頓將今日這來客看高幾分。
自家弟子所鐘愛的名士,卻沒一個不有異常人的。
鄧季受得一挫,忙賠著笑道︰「子龍人品在下盡信得過!季雖愚鈍,亦知求賢若渴,更喜子龍兄德操,恨不能朝夕相處!兄既已離白馬將軍處,何不出仕我河南?」
有之前情誼在,鄧季相邀只在意料中,趙雲卻只能苦笑,黯然拒道︰「太守厚愛,趙雲當感銘五內!非子龍惜此殘身,實乃平原劉使君于某有恩于前,不敢有忘!且兄初喪,心實哀哀,尚無心為官!請太守容情!」
知道自家弟子是名士痴又犯了,不過田豐已喜這趙雲知進退,識大體,雖不知尚有何出色處,卻也值得招攬,便出言幫腔道︰「前者太史子義辭歸故里時,吾曾勸之曰︰今漢室微弱,吾觀天下諸侯,各求王霸之道,俱有不臣之心,若擇之為主,效忠不過一家,所為不過私情;我河南行事雖大異他處,太守慕安亦冥頑難化,無有所長,然所行所思皆以庶民為先,出仕河南非只為慕安一人,實乃效力全郡百姓!吾與趙君雖只初見,然觀足下行事,與子義多有相似處,足下當知公義方為大義,若出仕我河南,實乃百姓萬民之福!」
師徒兩人一個動之以情,一個曉之以義,所言盡皆在理,將趙雲糾結得不行,再說不出斷然拒絕的話,沉吟良久,方施禮答道︰「雲自北來,實因領郡中豪杰投公孫,為袁紹所嫉,冀州難有安身之所,南行只欲借貴地哀思亡兄!不料兩位錯愛,雲亦一時難敷。今只求太守借一僻地,使雲結廬而居,得有立錐之所,待服兄喪之後,行止再為定奪,可否?」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日後自可慢慢來感化他,師徒二人盡都滿意,鄧季笑道︰「何須結廬,子龍兄只在我府中住下便是,朝夕亦好請教!」
鄧季只想親近他,留在鄧府卻是趙雲萬不能接受的——一來太守府想必時有高朋滿座,喧鬧繁華不是思哀之地;二者府中有鄧季女眷,趙雲並非賓客下屬之流,孤身長住不妥。當下萬般推辭,逼得鄧季無法,只好隨他意,吩咐黑鐵衛在洛水畔為他搭建一間草屋,由其靜住。
不多時,太史慈亦到,這下賓客間共同話語就多了,再沒勉強事,其樂融融,一點不像彼此才見過兩三次面的樣子。
太史慈在去歲冬,其母求請,鄧季已為其選中楊氏女為妻,然逢鄧季養母喪,鄧季雖勸其完婚,太史慈卻推拒雲︰自古未聞主家喪而臣下有婚配者,故拖延未娶。
這年春,因徐晃領蕩寇軍襲擾,于夫羅不得不領軍歸家,與殘余匈奴各部合力絞殺,徐晃見事已不可為,遣使報過河南後,領大軍與擄獲的婦女、二十余萬只羊,繼續往西,以五十只羊換一馬的價格,與羌胡大做交易。
(本卷完!)
(老虎拉肚子一整天,又遲了半小時,對不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