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中頓時一片寂靜,眾多文武盡覺得跟不上自家主公的思維,有不少人目瞪口呆——先前正爭如何聯曹討呂的,怎麼瞬間就顛倒到聯呂伐曹上去了?
眾人盡尷尬納悶,急思鄧季所言何意,許久過後,太史慈才斷然道︰「呂布為本郡仇寇,兗州兩家雖以其勢大,然若聯呂伐曹,義之不容!且若舉止失常,亦將為天下人所恥!」
車黍暴怒道︰「主公不記蕩寇軍五千余死難卒兵?若要我等與呂布賊廝輩聯軍,死亦難從!」
田疇已思慮過一陣,接在車黍後面道︰「伐呂布方可得實利!若反與呂聯軍伐曹,曹操地不過三縣、兵不過萬,又不能招附從呂布之泰山賊,勞師遠征,所圖者何?」
鄧芝亦點頭道︰「若伐曹,我軍勞師遠征,須得自呂布治下行事,只恐有失!且我軍若與呂布相聯,逼之過緊,曹操恐亦棄三城而奔袁紹矣!」
「呂布反復無信之輩,避之不及,如何尚尋其自取其辱?」廳中一時群情滔滔,盡言不可行此事,田豐抬手阻住眾人,皺眉向鄧季問道︰「曹操雖亦暴戾,尚可稱信,其下文武亦盡心,如此良機,合則兩利,如何舍曹而聯呂?」
真的不行麼?
鄧季跪坐在席上,獨自苦笑。
太史慈以義勸,車黍以情阻,田疇以利算,鄧芝以勢難,田豐以人責,其余雖沒開口的,意思也差不多。自家伐曹之意。廳中六十余人竟連一個同意的都沒有。
只有自家來自後世。才知道北方最可怕難敵的,只是曹操一個!這是來自游戲、演義、歷史所知的印象,可是滿廳盡是反對者,該用什麼話來說服他們?
來這亂世已有二十二個春秋,如今坐擁兩郡之地,統近三萬虎狼之師,田豐、太史慈、徐晃等名士為用,作為一名男兒。對這大亂的天下如何會沒一絲絲期盼?
幾個男兒沒曾做過天下事皆出我手、敵酋妻女盡入我帳中的美夢?可是莫說天下事、天下人,便今日之事,部屬中亦無人肯同意。
勇卒七德、四等民之策盡為自家提議草創之物,在這亂世中漸漸豐滿完善起來,亦如自家孩兒一般,究竟能不能開花結果?能不能看著它們推行于天下?能不能憑此碾壓盡魚肉鄉里的世家大族,還自家父祖這樣的小民一個朗朗乾坤?
可是,骨子里深深的自卑,對于失敗後家人慘狀的恐懼,讓鄧季無時無刻不將這絲奢望壓下去。將豪情盡收起,不敢表露于外。
越入世得久。越與身邊人親近,便會越發珍惜。珍惜自己的性命、也珍惜親人性命!二兄、伍窕、焦唐等姬、孩兒們,想到一張張面孔,他鄧季就不是焦觸輩,做不到為一人稱雄,余盡可棄的程度。
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否認,在自家內心最深處,還是有著一絲絲的野心,一絲絲的妄想,只要有機會,還是想要繼續向前,登上更高的山峰,去看那更美的風景。
要真正參與到爭奪天下這場游戲中去,要面對的最大敵手就是之前自家想要投奔的曹操。
若沒有曹操,這北方應該也能有我鄧慕安稱雄的機會吧?
若沒有曹操,自家應該也能勉強敵過袁紹,征滅李傕、劉備、袁術、劉表的吧?
若能取代曹操,三國鼎立之局應該不會形成的吧?自家的政權應該不會偏安一隅,讓五胡亂華的吧?
听董昭開口求軍、求糧時,鄧季才驟然想到,如今就是曹操一生中最虛弱、最可取,自己機會最大的時候,若能一戰而勝,將曹操消滅在這個階段,自己參與這場游戲的難度就會降低許多、容易許多。
這個念頭起來後,內心最底層那一絲絲本來很微小的野心突然便瘋長起來,瞬間充塞著整個腦海,再也讓人抑制不住。
錯過這個機會,曹操就再復難治!當興奮完全壓過恐懼,渾身戰栗著提出這天馬行空般的想法後,有違道義、令臣下傷情、無得利處、勢所難行、呂布亦不可信,接連勸阻的話語就是迎頭澆下的一盆又一盆涼水,廳中人眾,卻沒一個真正贊同自家這個主公言語。
廳內這些人中,有的智計無雙,有的武勇難敵,有的學究過人,有的通達世情,可是他們盡都反對討伐曹操,反對還都在理。
真的不行麼?
看著一張張狐疑、憤怒、憂慮的面孔,鄧季張張嘴,才發現任何為自己辯白的話語都找不到。
難道真能一意孤行,讓麾下離心離德,最後眾叛而去?
且便是滅了曹操又如何?呂布雖不足為懼,然無論是袁紹南下還是劉備西進,亦都不是什麼好結果,自家恐懼曹操,就一定勝得過他們?
「諸位勿憂,是我胡言!」不過一會兒時間,鄧季心中已是百轉千回,興奮消散得一干二淨,改由失望佔滿全身,他只能死死抑制住情感,將那一絲野心又埋回靈魂最底處,轉變回來,笑問道︰「方才論到何處?」
話題又迅速回到是否要出兵出糧援助曹孟德的議論上來,大家都只將先前妄語當作主公一時失常。
認真听到最後,總結眾人之意,鄧季道︰「既要得利,當以大利為先!明日答復董昭,曹操願與我盟好,可也!然河南新入難民者甚眾,糧亦有不足處,軍糧只能助其萬石;呂布逆賊可恨,河南亦願討之,當出兵關東,兩家合力破賊!待來歲開春,我便當遣一軍出汜水關,然曹操所應亦不可忘,兗、豫之泰山與汝南黃巾,我軍當取之以實河內人口!」
鄧季定下基調,徐晃、太史慈等又爭出征人選,鄧季揮手道︰「蕩寇多有疲乏,無需再換防,此次便由虎牙往兗州,助曹軍滅呂布!」
得听此語,虎牙四校尉皆雀躍,面有喜色,蕩寇軍將領們則黯然不已,獨車黍道︰「既如此,車黍願去職為卒兵,隨虎牙軍東出,往討呂布!」
呂布還真是車黍的魔障了,鄧季只得又道︰「許你領麾下一曲之人馬,暫歸虎牙軍節制,余者不許再有此言!」
比不上車黍資歷,曹性被他搶先,想到呂布又是自家舊主,強爭著去亦不好,便作罷;韓浩則並不將個人榮辱看得太重,既然主公令自己守河內,盡忠就是,便都無語。只鄧賢新到,正需功勛以服眾,不得往略有些失望。
出軍之事定下,先前一直不得插言的賈逵、楊立等縣令才與河內太守杜畿將近日地方政事一件件稟上,有的只是說過便罷,有的則需要鄧季、田豐定奪。
待終于結束議事,眾人散去,鄧季沮喪著往後院行去時,田豐趕上,問道︰「車黍獨痴于呂奉先、慕安亦只痴曹孟德,何故?」
鄧季答不出來,無言以對,田豐乃道︰「你雖有愛名士成痴之名,然邊讓、朱雋皆名滿天下,卻並不好之!吾與太史慈、徐晃、張遼、趙雲輩,你卻盡喜于名不顯時!非吾自夸,自認亦有得幾分見識,其余子義等,亦多有干才!」
「觀前者種種,可見你雖不學無術,未逢亦知能者之名,可稱得有奇能也!」田豐眯著雙眼,繼續道︰「然曹操之能,使慕安懼之如此乎?」
畢竟相處這麼久,田豐能看出一二也不奇怪,鄧季輕輕點頭,又苦笑道︰「曹操實乃梟雄人杰,其帳下能人輩出,今日之董昭尚不過尋常,我等便不出兵相援,呂布亦非其敵手。待他月兌今日之困,恐關東再難尋敵手!」
田豐聞言,忽悠然而笑語道︰「你我師徒,既憂曹操日後勢大難敵,先前何不如實相告?」
見鄧季迷惘,他又笑道︰「既你憂心曹操坐大,何不密令太史子義,虎牙軍東出汜水關,當大張旗鼓,于兗州奪郡縣物資,招泰山、汝南賊寇,然響應曹軍便可,卻不與呂布輕起戰端。若曹軍相邀助戰時,陽應之,陰違之!卒兵只游走于戰圈之外,待得兩軍力疲,方突入取呂布之眾,一戰勝之,曹操欲要降眾,便先挑過卒兵再與他,亦不違與董昭之語!實己而弱彼,其便得兗州之地,無數年之功勿想得大治!吾等只將養生息,待得卒兵者眾,來日未必不可與之爭鋒!」
鄧季微張著嘴,看著自己的良師,良久方改歡顏道︰「此非君子所為,實難信出自田師之口!」
沒料到這時候被弟子取笑,田豐有些哭笑不得,面上微微發赤,嗔怒道︰「做人故當方正,然此軍國之事,豈能無詐?且近墨者黑,隨賊日久,吾便也學得些惡習!」
說完,師徒倆俱大笑。
許久後,鄧季才又道︰「子義亦為正人,其當流芳後世,惡名不可由他所背!田師計甚善,我當領虎牙軍親征呂布!」
田豐點頭,又囑咐道︰「你今已不同往昔,一身安危系兩郡百姓生死,臨陣再不可沖撞于前,與卒兵爭功,逞匹夫之勇!」
「弟子省得!河南事盡托田師,勞田師費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