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白清嬌啼一聲,不顧手臂及身上的疼痛,朝著他的方向強撐起身來,似是想要往他懷中撲去一般。淚水,也隨著這聲呼喚潸然而下,朦朧著眼楮,巴巴的看著他,久久都停不下淚來。
這樣熟悉的聲音,這樣熟悉的玉顏。明明分別不過才短短幾日時間,再見時卻偏偏已是間隔兩世之久。
久到,她滿以為永生都再無相見之期了。
上天有幸,竟叫她重回到人間,叫她還能夠有機會,再一次見到這個疼了她寵了她一輩子、最後卻被她害得丟官除族,妻子改嫁,只能黯然攜帶幼子幼女,遠走他鄉的兄長。
白氏家族將白濟遠一脈遷出宗族,白澈無力反抗,只得收殮了祖父母及母親的尸骨,焚化為灰,連同父親及妹妹白清的骨灰一起,隨身攜帶,與嬌女幼兒一起,飄然遠去,了無影蹤。至此,成國百姓再未听聞過「玉郎」白澈之名。
這是他的結局,是白家最終的結局。
而這一切的由頭,卻是她做下的孽。便是她死了,都永遠得不到安寧,永遠心懷愧疚。
「玉郎」白澈,是白家的驕傲,也是她的驕傲。
他姿容出眾,儀表堂堂,舉手投足之間,都有其獨特的人格魅力。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八歲開始,便被選中,成為太子殿下的伴讀;十二歲玩鬧般的下場科舉,便中了二甲第五名進士;三年後十五歲,又因與太子賭棋,輸了半子,不得已下場武舉,一柄長劍,打遍全場無敵手,成為新科武狀元。
一時之間,風頭無兩,誰人不知白家「玉郎」之名。滿京城里,竟是找不出幾個能與他比肩之人。
就是這樣的一個翩翩玉郎,多少女子傾心相許,就連皇家公主郡主,也巴不得能得他眷顧。尋常行走市井,便是偶爾的一個眼神,也能叫無數懷春少女久久不能自已。
涂氏因她之故,方得嫁入白家,成為「玉郎」之妻,也曾被多少人羨慕嫉妒恨。可誰曾想到,她不但不屑「玉郎」,不肯珍惜他,反而還心懷怨懟,恨意滔天。
最後,竟然狠得下心來,拋棄了他。
著實可恨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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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尋常像是猴子一般,片刻也靜不下來的妹子突然變得這般嬌弱的哭泣傷心,白澈哪里還忍得住,一顆心可謂是疼得揪成一團,忙示意妻子退開,自己湊了上去,抬手輕柔拭淚,膩著聲軟軟的哄道︰「妹妹怎地了?可是胳膊疼痛難忍了?你且忍上一忍,哥哥這就去叫太醫來,給你開了止疼的藥,可好?」
說著,擱下拭淚的帕子,起身就要離去。
白清忙拉住他,這一牽扯,又動了受傷的胳膊,不由呼起痛來。
白澈被緊緊拉住,哪里還敢再動,只得又坐了下來,又是哄又是勸的,只希望白清能安安分分的好好養傷,別再傷了自己。
白清心中又是悔又是恨,還有見了兄長之後,陡然升起的委屈,加上了身上的疼痛,一時之間,淚水跟不要錢似的,可著勁兒的往外淌,竟是哭個不停了。直哭得白澈將她扶起來,摟在懷中,哭笑不得,好似嬌寵三歲孩童一般,輕拍著她的背,小聲的哼著她喜歡的歌謠,哄著她睡了。
眼中只剩下對方的兄妹二人,卻根本沒有發現,立在一邊好似外人的涂氏,看向他們的眼眸中,露出來一股子已是極力掩飾,卻怎麼也無法掩飾住的憤怒和嫉妒之色。
她染著艷紅丹蔻的尖長指甲,竟在不知覺間,掐入了手心,點點鮮血,暈染紅了她握在手心里的乳白色手帕。
卻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涂氏心中咬牙切齒,有一瞬間,她簡直恨不能撲上去狠狠將白清拖出丈夫的懷抱,遠遠的推開。
可她卻不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著,忍著……
每一次都是如此,每一次只要白清在,白澈的眼中,就全然看不到別人。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她卻從來得不到白清擁有的這種溫情。每一次,她都只能遠遠看著,看著自己的丈夫,自己一輩子的依靠,將他所有的溫柔情意,全然傾注在別的女人身上。
這個別的女人,即使是親生的妹妹,也叫她無法忍受。
她的存在,在白家,好似一個笑話。
娶她,不過只是因為她是白清的閨中密友。她表面上是白家的少夫人、當家主母、管家夫人,可實際上,她不過是他娶回來給自家妹妹做女乃娘保姆一般的存在,成親之後,他對她提過的唯一一個要求,就是不論何時何地,不管何種境況,都要全心全意的,照顧好他的妹妹。
何其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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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理解,倒真符合白家父子的想法,他們最終同意她進門,正是因為她與白清的關系。
白家沒有主母,白清沒有母親,他們憐惜她,但凡能滿足她的願望,必定竭盡全力去滿足。她最好的朋友,是涂氏解語,她希望涂氏嫁進白家,白家父子即使有些許不願,也不忍拒絕。
白清素來性子跋扈囂張,得罪的人多,得罪的名門淑女也多,京城里,還真找不出幾個跟她無仇,能夠和睦相處的姑娘。不過她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對她自己認可了的人,會傾心相待,她既認可了涂氏,那麼她們做了姑嫂,應當不會出現什麼姑嫂不和的事情,家里自然能和諧相處。
而且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是他們父子二人有朝一日出了事兒,至少還有人能夠照顧她,護著她。
可惜事實不盡如人意,不論是想要挽救被「惡父逼迫」的閨中密友的白清,還是希望娶了與妹妹關系好的姑娘為妻,能夠多一個人幫著照顧自己的傻妹妹的白澈都不曾想到,涂氏的心,早在初嫁入白家,看清楚白家行事一切以白清的意願為主開始,就已經變了。
她不再一心羨慕好友擁有疼寵她的父親和兄長,也不再心疼好友年幼便失恃,她滿心里,只想著明明應該屬于她的東西,卻被白清霸佔了。
強烈的嫉妒和憎恨之心,在一年多的時間里,已經將她與白清原本的友情,全然消磨光了。
正如此時,看著白清那一副嬌弱無力躺在自己丈夫的懷中睡得分外香甜的模樣,看著丈夫抬起手指,小心翼翼的擦去她掛在眼角處兩滴晶瑩透亮的淚珠,生怕踫壞了她一樣的憐惜疼寵的表情,她狠狠的咬住後槽牙,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方可解一時之恨意。
那深切的恨意,仿似刀子,從她目光中射出,直直的傳達到白清的神思中。
睡過去的白清驀地感覺到一股透心的寒意,心中一顫,又往白澈懷中縮了縮,暈呼呼的睜開眼,朝涂氏望去。
涂氏眼中的寒意卻在看到她睜眼的一瞬間突然隱去,她微微笑著,滿懷心疼的對白澈道︰「夫君還是讓妹妹躺在床上吧!馬車翻轉,妹妹身上可是受了不少瘀傷,你這樣抱著她,她會不舒服的。瞧,剛睡著,就又疼醒了,可憐見的!」她一言一行,全然是一副好嫂嫂的樣子,好似方才那個瞪著白清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樣。
變臉之快,直叫白清為之嘆為觀止。
言及妹妹,白澈完全失去了判斷力,他垂頭看向眨巴著眼楮,睡眼迷蒙的白清,滿心以為真的是自己弄痛了她,才叫她睡不安穩的。愧疚頓時彌漫開來,他小心翼翼的撫著白清,挪移開身子,將她放回到床上,揉了揉她的發頂,滿懷自責的道︰「都是哥哥不好,弄痛妹妹了吧!乖,閉上眼楮,好好休息一會兒,哥哥在這里看著你。」
「不要!」白清嘟起嘴巴,雖然知道兄長完全是怕讓自己痛,才會放下自己,可對于他那麼听涂氏話的表現,還是感到有些不滿,「我都睡了那麼久了,你要我直接睡死過去麼?」
「呸呸呸!」白澈趕緊抬手,捂住她的嘴,直到她垮下臉眨巴著眼表示不再亂說之後,才松開手,嗔怪道,「什麼死不死的,不許胡說八道,趕緊呸掉。」
「哥哥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難道是跟涂氏那個女人學的?
白清抬眸,狠狠的瞪了一眼立在兄長身後做賢妻狀的涂氏。
涂氏溫婉的笑容一頓,差點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可只一瞬之後,她便反應了過來,眨了眨眼楮,挑起眉角,朝白清璀然一笑。然後,她抬起手,用錦帕輕輕擦拭白澈肩膀上的衣衫,好似要掃去什麼髒東西一般。
白清眼楮驀地睜大,怒意沖天。
那里,分明是她方才倚靠過的地方。
「妹妹怎麼了?」白澈眼珠滾動了一下,眼楮微微眯起,唇角漸漸挑起一點欣慰的角度,彌漫著淺淺的笑意,卻很快在被察覺之前,用緊張擔憂的表情將之替代了。
這小妮子摔了一跤,倒是漲了點兒眼力勁兒了。
「我沒事!」白清語氣有些沖,看著白澈的目光中,含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可更多的,卻是深深的愧疚和不安。
哥哥前世對涂氏就挺好的,不論是她屢次三番趕走菡萏院里的侍女,還是入門六年無所出,他都從未說過任何不滿的話,也不曾有過任何的怨怪。
上輩子,她不以為意,還一心勸說他對她再好一點,勸他多理解她,憐惜她。可如今,不過是看見他下意識的听取她的意見,以她的顧念為先,她就有些受不了。
當初,她已經是自顧自的決定兄嫂的婚姻,兩邊游走勸說,將他們湊成一對,這才造成了最後那般狀況。如今她又不曾經過兄長的同意,便自顧的決定了要分開他們,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在做什麼之前,她是不是該問一問,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