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此種情狀,馮志遠卻絲毫未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在他看來,現在這些滿口仁義道德,法律條令的兵士,通通都是仗勢欺人之人。就因為白清是太傅的女兒,是聖人待若親女的姑娘,她看上了旁人的丈夫,奪去失敗之後,便故意設了這麼一個叫人無法堪破的毒局,要陷害整死他心愛的姑娘。
一路行來,他看著她日日那般的辛苦,卻依舊保持著善良樂觀的心態。就算她的丈夫背叛了她,她卻依然那般溫柔的呵護著他們共同的血脈;就算旁人如何嘲笑和逼迫,她也依舊那麼堅強的挺直脊背,坦然面對。
那樣美好的她,是他畢生未見,也從來都不曾擁有過的。他好羨慕,好嫉妒,也好恨那個曾經擁有過她,卻不懂得去珍惜她的男人。他無比的痛恨那些想要傷害她的壞人。
他們上京來,不過想要求一個公道罷了。可他卻忘了,在見過她的美好之後,將這個世間所有的丑惡全部忘之腦後了。
白家是聖人親信,袁茂林是今科狀元,而他們,不過一個江湖浪子和一個鄉村農婦,他們如何斗得過他們,又哪里求得到一個公道?
公道,從來就不是為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而存在的。
今晚的局面,他早該有所預料,卻偏偏沉浸在她的真善美之中,完全的忽略了。他們有此遭遇,全都是他的錯,是他沒有思量,不曾防備而造成的。
所以,即便付出自己的性命為代價,他也絕對不能夠如此眼睜睜的看著她被人傷害而無動於衷!
想到此,馮志遠拽住冀王後頸衣裳的手緊了緊,鋒利的劍刃,更靠近他白皙光滑的脖子,一個不慎,竟是劃破了肌膚,鮮紅的血液頓時冒了出來,沿著劍刃滑下,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眼看見了紅,驍騎營與京畿營眾衛士不由倒抽一口冷氣,舉步靠前,試圖解救。
蘇梅心中也嗖的一凌,冷冷的寒意,從外而內,一直涼到了心底里。
冀王出事,那麼她和兒子,定然要給他陪葬的。小威還那麼小,出生至今,他連爹都沒看過一眼,連娘都還不會喊,如果就這麼跟著他們去了,她怎麼受得了!
「不!」她的淚水瞬間滾滾而下,這一次,不再有半分表演的痕跡,她所有的悲傷和痛苦,全部都是發自內心深處。可是習慣了給自己戴上面具的人,就算面具下的真容與面具所表現出的痛苦一般無二,她也不會將自己真正的痛楚曝于人前。
她慢慢的向馮志遠的方向跪行而去,放軟了語氣,哀婉柔寧的安撫祈求道︰「馮大哥,不要!不要為了我,牽連無辜之人。冀王殿下年紀還小,他什麼都不知道,被人利用了,還受了傷,我好不容易才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他一條命,你若是傷了他,我的所有努力,不都白費了麼?相信我,馮大哥,求求你相信我,只要冀王殿下他醒過來,一定能夠還我們清白的。」
「梅兒!」馮志遠眼中閃過一絲動容。只有她這樣的傻姑娘,才會在這個時候,竟然還天真善良的以為,只要這個小白臉醒過來,一切就能夠解釋得清楚了。
若是小白臉真的把他們當做是救命恩人,下午他用了藥醒轉過來之後,就不會什麼都不肯吐露,死死的隱瞞住他自己的身份了!若他肯坦白,今夜又豈會鬧到這種地步?這不是擺明了一切都是旁人的算計麼?
他倒是不想想,下午他回家一听聞心上人救了個年輕男子回來,當即就醋上了。生怕人家也跟他當初那般,因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私底下便暗自的決定了要以身相許,當即就沖進去一把拉走了正在柔聲細語安撫冀王並且順帶套話的蘇梅,好一番吵鬧。等他炸起的毛被捋順了再回去,別人早藥勁兒上了頭,睡著了,哪里還有那個機會告訴他們真相了?
可惜此刻的馮志遠想不到這些,他只看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然後顧自的決定自己的行動。就連他心上人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他也不甚清楚。他只知道,面對旁人的武力逼迫欺壓,他要用他所學的一切,給她營造一個安全的空間,讓他們母子在他的呵護下,安然幸福度日。卻不明白,正是他的自以為是,將蘇梅費勁死心營造的局面全部破壞,再也無法挽回了。
蘇梅心里,漸漸升起一股叫做絕望的情緒來。自從戰勝那來自千年後的靈魂,得到他靈魂綁定的神奇書籍《農業百科全書》之後,她一直信心滿滿,從未有過此刻這種感覺。
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面對絕對的權勢和武力,她就算有再多神奇的本事,也根本使不出來。
如今她唯一能夠期待的,就是她耗費了小半瓶那被她命名為「復生散」的天下至寶,才救回一條性命的冀王能夠及時的醒來,替她澄清一切了。
許是她強烈的願望如願的傳到到冀王的心中;又或者脖子上那把散發凌厲殺氣的長劍太過冰冷,更有可能是脖子和肺部傷口裂開流血太過痛苦,被馮志遠折騰得面色蒼白的冀王,終于輕咳著醒了過來。
懵懂的睜開眼楮,卻發現自己竟然被人持劍挾持,心不由得提得老高,背上冷汗涔涔,幾乎一瞬間就打濕了衣裳。看向離他不遠處的蘇梅的眼神,瞬間就變得冰寒冷冽了起來。
他記得,是這個女人把他從西市帶回來,給他熬藥治傷的。原本他以為她只是見了他打扮,想著救了他謀取一場富貴而已,卻沒想到,他們竟是隱藏了別的目的。
指不定,西市那場無緣無故就將他卷進去的打斗,都是這些人挑起來的。
原本見他醒來眼中就閃過驚喜之色的蘇梅,卻在看見這防備懷疑和猜忌憤恨的目光中,晦暗了下去。
「冀王殿下!」馮志遠冷冷的開口,諷刺的道,「隱瞞身份,假裝昏迷是不是很好玩兒?可惜現在,你落在了我的手中,一切只能听我的了。乖乖的,叫你家這些走狗,都給勞資退出去,準備好馬車,送我們出城,等安全了,我就放了你。否則我可不保證,我手中的劍會不會顫抖!若是不個不小心,割斷了您矜貴的喉嚨,那也只能是你命不好了。」一通話,倒是匪氣十足,完全不似往日的大俠氣概,就是蘇梅,也不由听得怔忪了。
往日里她所熟悉的那個馮大哥,真的是他的真實性情麼?莫非本就是她太傻太笨,看走了眼,他所謂的護送他們母子進京,不過是讓他順利進京,謀劃陰謀詭計的借口而已?
不得不說,某種程度上,蘇梅跟冀王竟是出奇的相似,一點點的不對勁,都能夠讓他們懷疑別人的忠誠。也難怪上輩子他們的合作能夠那般的和諧,最後還能共享天下了。
暫且不提蘇梅心中突然對馮志遠升起的懷疑。只說看清楚了自身處境的冀王,在听了這一番話之後,心中暗自慶幸下午沒有那麼輕易的將自己的身份吐露出來,卻又懊惱這些愚蠢的京畿衛和驍騎衛。看此情景,若非他們苦苦逼迫,恐怕這些擄了他的人,也根本不會那麼輕易的察覺出他的身份,弄成如今這個進不得退不得的局面。
若是他真應了他們所求,恐怕就算保下命來,也難免落得一個貪生怕死之輩的惡名,從此與那高位再無緣分。可若是他堅持不肯,此人指不定就真的索性給他一劍,要死也拉著他一起陪葬了。
該怎麼辦呢?
小院里頓時又陷入了一片靜默中。
魯寧這個時候,也開始後悔起自己的莽撞來,本來沒他們什麼事情的,他這一來,若是真逼得冀王身死當場,恐怕不止是他和整個的驍騎營,就連遠在江南的老大,都得被牽連進去啊!
恰在一干人皆都不知該如何辦,暗自思索之時,一陣嬰兒的哭聲由遠至近,漸漸傳來。跪伏在地上的蘇梅和手持利劍的馮志遠,不約而同的僵住了身子,艱難的轉過視線,朝門廳處望去。
寂靜的夜色下,嬰兒的哭聲那樣嘹亮而淒厲,便是身經百戰的兩營衛士,也不由心中發寒,舉目凝視。
只見一位眉目如畫,仙姿風逸的男子懷抱襁褓,從屋中緩緩走出,那嬰兒的哭聲,正是出自于他懷中的襁褓。可是這位身著緋色長衫,腰扎玉帶,頭戴綸巾,面上還泛著幾許淺淡的柔和笑容,舉手投足之間全然是肆意瀟灑的男子,卻好似根本沒听到懷中嬰兒的哭聲,也根本沒看到場中局面的緊迫一般。他好似漫步在清雅山水之間,自顧的輕輕舉步而來。
可惜他的風雅,看在蘇梅等人眼中,卻是處處危機,他每一次舉步,他們的心都不由得跟著高高抬起,久久不能落下。
馮志遠抓住劍柄的手不由得輕輕顫抖了起來,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無盡的後悔中去了。
威兒,對于梅兒而言,他就是她的命。可恨他被氣昏了頭,光顧著拿捏冀王這小子來謀求一個安全離去的機會,卻忘了梅兒愛愈性命的兒子,還留在後院中熟睡,竟叫人得了手去。
「玉郎白澈?」蘇梅啞著聲沖來人問道。「今晚的事情,果然出自于你們白家?」她一邊問著,一邊卻強撐著自己酸軟無力的肢體,緩慢的爬了起來,挺直了脊背,昂然的立在廊下。她可以跪天跪地跪任何人,卻絕對不會對著白家人下跪。
「蘇夫人!」白澈抬手拍了拍懷中的襁褓,輕輕晃動著。當眸光終于看向蘇梅之時,嘴角頓時慢慢的揚起一個柔柔的弧度,無聲的笑開了。
那笑容,仿佛春日暖陽,又似綿軟清酒,叫人不由自主的心暖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