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老馬識途,肖肅精心調-教出來,陪伴了他數年的這匹老馬不但識途,它還識人。
白澈迎上去的時候,它先是防備的往一邊跑了好幾步,待確認了來者是友非敵之後,才適時的停下了腳步,長長的腦袋湊上前去,挨蹭長嘶,久久不絕,好似是在祈求白澈救救它的主人一般。
這個時候,白澈才發現,肖肅受傷的不止是中了羽箭的胳膊,他身上還未換下的厚厚的冬衣,已經被砍得支離破碎,片片縷縷的掛在血肉模糊,幾乎處處都是傷口的身上。更叫人擔憂的是,那些傷口處涔涔流出來的血液里,還微微的泛著些詭異的黑紅色,濃濃的血腥味之中,竟是摻雜了一絲似有若無的暗香。
那香味,淡淡的,好似女子清雅的香粉味道,卻是讓他有幾分熟悉的感覺。
奇毒百花香,遇血散發獨特幽香,中者全身功力逐漸消散,血流不止,最終流盡渾身鮮血而亡。
原來他不單單只是受傷,竟還中了此等狠辣的毒。
看著依舊順著他的身體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血液,白澈心中一凌,暗道不好。顫抖著手試探他的鼻息,那微弱的呼吸,若非他功力不弱,感官靈敏,恐怕都感覺不出來了。
「這是怎麼了?」這時,太子也趕了上來,看見肖肅渾身浴血的模樣,當即震驚的問道。
白澈沒有言語,快速的從懷里掏出一個白玉藥瓶,倒出一顆黃褐色的藥丸,塞到肖肅口中,以功力相推,送入喉中,然後揉動他的咽喉,強力的將藥丸送進他的身體里。
自從兩個月前見識過蘇梅的厲害之後,他原本的輕視一揮而散,這才明白,他在江湖中所見識過的,不過只是這世間的一部分而已。人外有人,也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還有比蘇梅這種將毒藥運用的出神入化的人更厲害的存在。
他的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給舅舅去了封信,求得幾顆保命吊命的藥丸,以備不時之需。
這藥丸前幾日才送達,沒想到他自己沒用上,倒是先給子傳用了。不過看他的情況,恐怕這救命藥丸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抵不了太大的事兒。
果然,喂了藥之後,肖肅的狀況依然沒有任何好轉。白澈也不敢再耽誤,將他從受傷勞累的馬兒背上抱下來,跨上自家的馬兒,直截了當的對太子說道︰「我帶著子傳先回白府,還請殿下盡快回宮,遣了太醫來。」
同樣是至交好友,肖肅還是他嫡親的表弟,太子心中也焦急萬分,怕耽誤了醫治,開口提議道︰「直接送進宮吧!宮中御醫藥品齊備,再送往白府,也是耽誤時間。」
「他情況有些不好……」後面的話,白澈沒有說出來。情況不好,也就是凶多吉少,很有可能救不回來,總不能讓人死在皇宮里,犯了忌諱吧!
太子听出了他的話音,面色陡然間有些蒼白,朝差不多可以用「支離破碎」來形容的肖肅看了一眼,一鞭甩在馬屁-股上,朝皇宮的方向急速的奔去。
白澈也沒有耽誤,小心翼翼的護著肖肅,盡可能快的往府里趕去。白府中,還放著舅舅千叮呤萬囑咐不可露白的續命丸,他得趕著回去給他服下,指不定還能有兩分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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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是肖肅命不該絕,又或者上天對一切早有了安排。
當白澈帶著肖肅匆匆趕回家,就恰巧在自家門口遇見了從京畿大牢趕回來的白清和顏彌婭。剛下了車的顏彌婭一看到被他護在懷中血肉模糊的人,連男女之妨都來不及顧忌,便撲了上去,顫抖著聲音向白澈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大哥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語氣中,頗帶了點兒質問的味道,而她所表現出來的神情和行為,無一不展示著她對肖肅深重的感情。
白澈心下有些不悅,微微皺起眉頭,看了看她,又越過她看向立在馬車旁同樣面露憂色卻毫無其他表現的妹妹,沒有做聲,托著肖肅,冷著臉繞過顏彌婭,直接往府里走去。
顏彌婭有片刻的錯愕,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卻很快掩飾了下去。也來不及顧及白清的想法,只雙手微微提著礙事兒的裙角,腳步飛快的跟了進去。
被遺留在門外的白清不知是被嚇著了還是怎麼的,一直沒有任何的動作,直到被她抱在懷中的袁赫威醒來,放聲大哭,才突然被驚醒了一般,茫然的抬起頭來,面上一片慘白,嘴唇微微的顫抖著,神情間有些無措。
好一會兒之後,她好似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吩咐人拿了父親的名帖去請太醫,又令僕從將馬匹車架送回車馬房,將孩子送到後院去……
喋喋不休,說出來的,全是一些可有可無的瑣碎話語。僕從們有些怪異,卻礙于府內規矩嚴苛,不敢表露分毫,盡管她的吩咐丟三落四,語無倫次,也都一一尊崇,並無絲毫異議。
就在這時,太子帶著四五位御醫太醫,匆匆趕來。白清這才跟在他們後面,朝兄長安置肖肅養傷的客院走去。
進屋之後,御醫們被迅速的推進內室診脈,白清卻瑟縮著窩到屋子的角落里,茫然的望向屋內,不知所措。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每一秒鐘都好像一輩子你們漫長,等待著結果的太子、白氏兄妹以及顏彌婭,神情間都有些焦灼。
一會兒之後,會診過的眾御醫聯袂而出,不約而同的朝著他們搖頭嘆息。顯見,對于肖肅的傷勢,他們束手無策。
能夠成為御醫,又得聖人看重,他們的醫術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惜肖肅的傷勢太過嚴重,耽誤得太久,身上的血液幾乎已經流失近半了。加上又身中奇特無解的劇毒,若非還有一點點微不可查的呼吸和心跳,他們都幾乎要將他當成一具尚有余溫的尸體了。
白澈見狀,深深地看了一眼眸中突然失去光彩的妹妹,艱難的將頭轉向窗外,望著外面的春光明媚,心中兀自的哀嘆。舅舅給的救命藥丸,回府的第一時間,他就用同樣的方法,給他服用了下去,可惜,情況卻依然半點起色都沒有。
同為習武之人,他其實早看出肖肅的傷勢不妥,若非有奇跡降臨,恐怕無力乏天了。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盡人事看天命罷了。
老天不開眼,就算他們不願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也沒有辦法了。
「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嗎?」白澈放棄了,顏彌婭卻是怎麼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她放肆的哭泣著,毫不在意涕淚橫流的樣子被旁人看去,一把拽住一個胡子花白的老太醫,有些語無倫次的哀求道,「大哥曾經受過很多次傷,也有好幾次差點都救不回來,可他都熬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不會有事的。宋太醫,你知道的,對不對?你救過他那麼多次,這一次你再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大哥吧!」
宋太醫面上有些為難之色,他與肖肅的確算是老交情了,受傷十次,有八次都是他處理的。可是之前,他的情況從沒有這一次這麼嚴重,他也實在是有心無力。見顏彌婭這樣子,心中也頗為同情,只能出言安慰道︰「顏姑娘節哀。肖大人這次的傷勢實在太過嚴重,老夫等醫術不精,確實無能為力了。」
顏彌婭得了這好似死亡判決一般的言語,狼狽的跌坐在地,哭得不能自已。人世間,她就大哥這麼一個親人了,老天竟還是要將他給收了去。
她果然是克父克母克一切親人的掃把星嗎?是不是只要是她的親人,就全部都不能有一個好下場?
顏彌婭沒有听出宋太醫的言外之意,倒是太子覺察出那兩分並不明顯的余地,當機立斷的開口道︰「請各位太醫盡全力施救,不管需要什麼,盡可說出來,孤若是沒有,就立刻進宮向父皇討。你們也知道,此次肖大人是為父皇辦差才出的京,他若是真有個什麼差池,怕是誰都負擔不起責任的。」
太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吶吶不敢言。最後,還是宋太醫開口,語氣晦澀不已的說道︰「啟稟太子殿下,肖大人的傷勢,臣等的確無能為力。不過若是能夠尋到正月初十那日為冀王治傷的大夫,也許能有幾分希望。」
身為皇家御醫,他們的確不想承認,在民間竟然有名不見經傳的大夫,比他們合起來的醫術還要高明。可是當日冀王的傷,他們皆都會診過,也十分明確的知道,若非機緣巧合之下,冀王被擄走,對方替他治了傷,就算及時的送回宮中,他們對他的傷,恐怕也是無能無力的。
當然,在此前,這件事一直隱藏在他們的心底,就是對聖人,也沒有說。今日受傷的若非是一直深受聖人愛重的安樂侯肖大人,這種打臉的話,他們也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給四皇弟治傷的大夫?」太子有些茫然,白澈卻驀地轉過身,朝妹妹望去,眼神中,竟是暗含了幾分祈求的味道。
恰在這時,白清也抬起頭來,面上有些微的遲疑,縴手不由自主的緊緊握住裝著那小半瓶聖藥的荷包。從看到肖肅受傷歸來的那一刻,她心中就在糾結。是要將這難得的聖藥給他用了,救他一命,還是留待將來,預防自己的親人們遭遇不幸?
重生以後,涂氏芊若身死;王淑儀名聲被毀,不受夫家待見,從白家年宴之後便被禁足家中,禁止外出;袁茂林蘇梅也被分別關押大牢。就是冀王和淑妃,也不如前世那般受寵,屢屢被打壓。
一個個的仇人或死或關,這麼多好的改變,按說白清應該放下大半的心才是。可是隨著她將那書中隱晦表露出來的事件和現實中的狀況聯系起來,了解的越多,就越來越覺得自家的地位岌岌可危,迫切的需要一個保障。
所以,她毀掉蘇梅的毒藥篇,奪走她的聖藥。卻沒想到,剛到手的聖藥,這麼快就要用出去。
難道冥冥中一切早有了定數,她會在今日前往京畿大牢索取聖藥,為的就是拿回來給肖肅用的嗎?
這一刻,就連她原本對肖肅的那一點點抵觸,也突然消散了。既然上天決定要將他們送到一起,她這等小小凡人所謂的反抗,根本無濟于事。
就在白清因紛亂不已的思想走神的時候,太子得了太醫們的再次確認,道︰「我這就去問四皇弟!找了那大夫來。你們要好好的照看他,等我回來。」縱然只有一分希望,他也不願失去這個好友兼表弟。語畢之後,當下轉身就要回宮去尋冀王詢問。
「不必!」白澈卻出言阻攔了他,「我知道那個人是誰。」
「你知道!」除了白清,在場所有的人都眼神灼灼的看著他。太子忍不住急切的催促道,「他在哪里?我們趕緊去將人請來!」
白澈搖了搖頭,表情有些晦澀,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表情變幻的妹妹。這才轉開臉,咬了咬牙,啞著聲說道︰「她被關在京畿大牢中,需要聖人的手諭,才能將之放出來。」而且,他們恐怕還需要將她的孩子還給她,她才有可能出手相救。
耗費了那麼多的心機,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他們才將這個人名正言順的送進了大牢中,沒想到最終,卻還是要放她出來,想想,不止是妹妹,他自己也有些不甘心。
可是如今子傳命在旦夕,他也顧不得那麼多,只能暫時委屈了妹妹。不過今生就算蘇梅恢復了自由,就算她依然如同妹妹記憶當中那般,以卓越的農業才能和高明的醫術獲得了百姓的擁戴,皇家的重視。有他和父親的保護,妹妹也不會再被她逼到絕境的。
顏彌婭听聞白澈此言,卻突然轉過頭來,目光灼灼的望向沉默不語的白清。
他口中說的那個人,是她們今天去探望的那個女人嗎?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沒有問出口的問題,太子卻毫不顧忌的問了出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又牽扯到京畿大牢了?」若是其他事情,他倒是可以做主,但是驍騎營、京畿營以及虎威營全部由父皇興慶帝親自掌控,三營的都指揮使也全部是他的心月復之人。除了統管驍騎營的肖肅與他因為是表兄弟的關系,稍微親密了些,另外兩營,他即便身為太子,也不好過多接觸,怕遭了忌諱。
若那高明的大夫真關在京畿大牢,恐怕還真得求了父皇的手諭,才能夠提得出來了。
這個時候,一直陷入到自己的思緒中,總算妥協于現實的白清終于開了口,道︰「不必去了,今日我跟彌婭姐姐已經去過京畿大牢,蘇梅用來救馮志遠和冀王殿下的聖藥,我也已經拿到手了。」說話間,她已經從荷包里拿出一個碧綠色的玉瓶,輕輕的放到身旁的桌子上。
隨即,她又垂下了頭,叫人看不清她面上究竟是何種神色,只語氣十分平緩的介紹道︰「此物名為聖藥,相傳其乃是天下至寶,有補氣益血之功。人參、熟地、當歸、黃 ……等三十六味藥材搭配,以特殊的方式混合熬制一個時辰,取藥汁添入此物,煎熬半個時辰,最後形成一種碧綠色膏狀物,是為回元膏,有起死回生之效。」
這個藥方,來自她在里看的那本書,是蘇梅在救治被毒蛇咬傷,瀕臨死亡的冀王時所用的藥方。那時,她一邊念叨著這些搭配的珍貴藥材,一邊還在心中調侃,說冀王運道好,在她已經存下了許多珍貴的藥材可以配齊這個方子時遇到了她。不像當年救馮志遠之時,因為那時她身邊什麼藥材都沒有,而且還是在野外山林之中,如人參、雪蓮這等名貴的藥材就是有錢也沒地方去買,最後只能就地取材,尋了旁的植物來替代,藥效低了許多,也讓他多受了些苦楚。
也正是因為蘇梅的這翻自嘲,才讓她知曉了這藥該怎麼搭配效果最好,否則就算有聖藥在手,不懂用,其效果也大打折扣。
恐怕,這也正是蘇梅今日為何會那麼痛快的將之給她的原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