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宮里又誕生了一位皇子,排行十二,其母乃是頗得皇上聖寵的靜妃娘娘。十二皇子滿周歲時,宮里還特地辦了個周歲宴。
周歲宴實際上也只是個宮嬪們與皇帝弟兄們同樂的家宴。
周歲宴在斕雲宮里舉行,前來的人倒也不少,除去宮中妃嬪之外,還有幾位王爺與其家眷,平南侯也來了,身邊跟著平南侯夫人與裴淵。
皇帝位于主位,此時正抱著十二皇子樂呵樂呵地大笑。靜妃娘娘站在一旁溫婉地輕笑著。其余妃嬪坐于左手邊,或輕聲細語地談話或垂眸自斟或但笑不語,心思各異。
皇後娘娘今天身體抱恙,並沒有過來,屬于皇後的鳳座空蕩蕩的。
剩余的皇親全都坐于皇帝右手邊,其中有個席位也是空的。
淳親王妃懷里抱著年方五歲的小世子,身後的宮娥在剝水晶葡萄,淳親王妃捏了一顆送進了小世子的嘴里。小世子吃了葡萄,忽然指著身旁的空位道︰「母親,今年十八叔也不過來嗎?弘輝好像很久沒有見過十八叔了。」
十八叔指的也就是裴明澤,裴明澤排行十八,未封閑王之前,宮里的人都是喚他一聲十八皇子。
淳親王妃一听,趕緊瞅了眼主位上的皇帝,幸好皇帝專心逗弄著十二皇子,並沒有注意到她這邊。淳親王妃輕輕地拍了下小世子的手,「吃葡萄,別說話。」
這話反倒是被裴淵听著了,平南侯一家的席位就在裴明澤的旁邊。
裴淵隨意搭了一句,「十八皇叔不愛出門,弘輝想要見皇叔,得要親自上門。」
小世子眨巴著眼。
恰好這句話被皇帝听著了,皇帝將目光落在空了的席位上,他神色如常,緩緩地道了句︰「看來十八弟今年也不過來。」
靜妃娘娘接話道︰「听說閑王爺這幾年的身子是愈發地差了。」
有妃嬪附和道︰「是呀,前些時日還听李御醫說,閑王爺高燒不退,險些就被閻羅王帶走了。」
這幾年來,皇帝也見過裴明澤幾回,人還是那樣子,瘦瘦弱弱的,仿佛一陣強風刮來便能吹倒,身子弱得不行,看起來仿佛就剩兩三年命似的。
皇帝因此也不像之前那麼忌憚,心里倒有了幾分友愛弟兄的念頭來。
皇帝對身邊的內侍道︰「去把閑王叫來,」一頓,皇帝又道︰「讓李御醫一塊過去。」皇帝舉杯喝了口酒,和幾位兄弟笑道︰「十八弟成日悶在他的王府里,不好。」
淳親王附和道︰「皇兄所言極是,十八弟一身病的興許就是在王府里悶出來的。」
話音剛落,門外忽有內侍喊道——
長公主到。
長公主一身風塵僕僕地進來,她眉眼含笑地與皇帝行禮,禮只到一半,皇帝便直接擺手,「今日家宴無需多禮。」皇帝站起,懷里的十二皇子也交回到靜妃娘娘的懷中。
皇帝離開主位,親自扶起了長公主。
皇帝眼里帶笑,「不是說後日才回麼?怎麼今日就到了,」皇帝細細地打量著長公主,「平興從五台山回來後,似乎瘦了些。」
長公主笑道︰「臣妹在五台山為國祈福,便是瘦成皮包骨,也是值得的。況且今日是臣妹佷子的周歲宴,臣妹又怎能錯過,便快馬加鞭地趕回來了。」
長公主往皇帝身後瞧了瞧,「咦,十二皇子呢?讓臣妹抱一抱,臣妹都有好幾個月不曾見過皇佷了。」
靜妃娘娘抱來十二皇子。
長公主接過後,端詳了一眼,笑著道︰「愈來愈有皇兄之風了。」
皇帝大笑道︰「你們听听平興這張嘴。」
長公主嗔了一眼,只道︰「平興剛回來皇兄便笑話平興!」長公主忽然咳了幾聲,面色有些潮紅,皇帝有幾分緊張,「怎麼好端端咳起來了?叫御醫過來瞧瞧。」
長公主道︰「平興哪有這麼嬌氣,許是過來時走得急了些,歇一會便好。」
皇帝道︰「把十二皇子抱走吧,別累著了平興。平興你也坐著吧。」
內侍正要在皇帝身邊添一席位,長公主又咳了好幾聲,皇帝忽道︰「也別費事了,平興坐過這來。」說罷,皇帝便讓長公主在皇後的席位上坐下。
眾妃嬪神色微變,但又迅速恢復。
靜妃娘娘抱著十二皇子,笑道︰「長公主為國祈福,實在是辛苦了。」
眾妃嬪一一附和。
裴淵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長公主。
恰好長公主此時也注意到了裴淵,她的眉頭輕輕一蹙。身邊侍候的宮娥倒了杯溫茶,皇帝溫和地道︰「喝口茶吧,你身子微恙,今日便不要喝酒了。」
長公主收回目光,輕笑道︰「也好。」.
宮中家宴自是少不得歌舞,長公主到後不久,殿內絲竹弦樂起,舞姬們開始翩翩起舞。
打從素蓮一死,皇帝對宮里的歌舞也沒了以前那般熱衷。今日也是興致寥寥,看了會便開始和身邊的長公主說起話來。
驀然,弦樂聲一變。
忽有一著紅色舞衣的舞姬出現在眾人面前,姿容艷若三月桃花,腰肢不盈一握,身段極是妖嬈,舞姿也十分美艷。
皇帝不經意一瞥,目光便再也難以收回。
一眾妃嬪面色各異,長公主看了舞姬一眼,眸色微微一深。
一舞畢,皇帝拍手稱道︰「妙,極妙。」皇帝又看向舞姬,「此姬面生,朕以前怎麼不曾見過。抬起頭來。」
舞姬輕輕抬首。
皇帝笑道︰「叫什麼名字?」
舞姬道︰「奴婢喚作重蓮。」
「名字倒是不錯。」皇帝問道︰「今日的歌舞是由哪位署令安排的?朕重重有賞。」
內侍道︰「回皇上的話,歌舞乃是由秦署令所編排,重蓮舞姬則是由平南侯之子奉上。」皇帝挑眉,看向裴淵。
裴淵起身回稟,「臣年少無知,對皇上有所沖撞,一直期盼能將功贖罪,而後听聞江南有姬重蓮善舞,便赴江南為皇上尋得此姬。」
能尋得重蓮,這也是托了上一世的福。
上一世的素蓮舞姬並不曾死,可後來所有鋒芒皆是被一名喚作重蓮的舞姬所奪。進獻重蓮舞姬的臣子也從此平步青雲,直拜太樂局掌令。
這一世,素蓮已死,與素蓮截然不同的重蓮定然更能獲得皇帝的寵幸。
果不其然,皇帝很是滿意。
「妙哉。」皇帝對裴淵道︰「難為你千里迢迢尋來此姬,朕定重重有賞。」皇帝一撫短須,「裴淵,你想要什麼賞賜?」
裴淵斂眉道︰「謝主隆恩,」他微微露出憂傷的神色來,「昨日臣的未婚妻入夢,臣醒來時格外思念她。可惜佳人已去,生死兩茫茫。臣別無所求,只盼能在余生照料她的家人。」
就在此時,門外內侍喊道——閑王到。
裴明澤轉動著輪椅緩緩入殿,他的身子雖不似之前那般瘦弱,但臉上卻是毫無血色的,行禮時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一般。
皇帝道︰「十八弟腿疾在身,不必多禮。」
「謝皇兄。」
有內侍前來推裴明澤的輪椅,裴明澤落座後,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身前的裴淵。皇帝細細地看了裴明澤一會後,方是帶了笑意,說︰「十八弟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裴明澤道︰「托皇兄的福,雖是沒有起色,但也壞不到哪兒去,還是跟往日差不多,離不開湯藥。」
皇帝的目光回到裴淵身上,他微微挑眉,「方才說到哪兒了?」
回話的是長公主。
長公主輕睨裴淵一眼,笑眯眯地道︰「皇兄倒是讓我們的皇佷白費一番口舌了,方才皇佷正說到他別無所求,只盼余生能照料沈二姑娘的家人。」
裴明澤眼角一跳。
長公主含笑道︰「皇兄,沒想到皇佷也是個重情重義的,您便應允了他吧。」
皇帝道︰「朕便允你所求。」
裴淵剛要謝恩,長公主又道︰「沈家的二姑娘暴斃,皇佷又是個重情重義的,既然沈二姑娘托夢,皇兄不如給皇佷來個成人之美。臣妹之前便是听聞沈府的二姑娘與三姑娘極是交好,二姑娘暴斃時,三姑娘哭得暈了過去,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如今恰好皇佷提起,皇兄看給沈家的三姑娘和皇佷賜婚如何?想來二姑娘泉下有知,也必然歡喜得很,自己愛護多年的妹妹嫁給自己曾傾心相托的未婚夫婿,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長公主笑意連連地看向皇帝。
「皇兄覺得如何?」
皇帝道︰「便這麼決定吧。」
長公主看向裴淵,她淡笑道︰「皇佷可滿意?」
「謝主隆恩。」裴淵表面上雲淡風輕的,內里卻是咬牙切齒得很。
裴明澤的視線若有所思地在長公主跟裴淵之間轉了圈後,緩緩地垂下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