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笑而不語,她也覺得帶個外人過來不自在,所以從沒帶過自己宮里的人來過。再一想,進宮二三十年,能說幾句知心話的統共就這麼兩個人,雖有個親妹妹同在宮里,她卻自幼被家里保護的太好,養成個嬌憨的性子,眼楮里沒壞人,時時需要自己護著,這些年熬下來雖說改了些,不再天真,卻和她實在不是一路,論起知心,反倒不如眼前的蘇蘭芷和敏妃兩個。
這麼想著,宜妃不覺嘆口氣,說︰「自進了這道宮門,先前閨中的小姐妹全都疏遠了,有人是不想落個攀附的名聲,人家不願跟我走得太近,我也不好硬往上湊,有的卻存心攀附,這種人我又看不上眼,宮里這麼些人,見面個個稱姐道妹好生親熱,背地里做的事都夠瞧了,雖說不上日日如履薄冰,卻也沒個清閑時候,一肚子話全悶在心里沒處說,幸虧還有你們兩個能陪著解解悶,若不然,這日子也太過無趣些。」
敏妃听了也是一嘆︰「誰說不是呢,外頭的人不知道,只當咱們享盡天下富貴,誰知道咱們的苦楚?沒經過的,說給她們听都沒人信!更有那羨慕這富貴的,削尖了腦袋要往這兒來,等她們進來之後才會知道,想要榮華富貴和體面尊榮,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蘇蘭芷眼看著這兩人越說越低落,雖說她也受了影響,有些憋屈的慌,但她很快調整好心情。故意打趣道︰「好好兒的怎麼說到這兒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今兒是來陪我打發時間的,誰知竟是來訴苦的!想來是皇上這段時間冷落了兩位妹妹,所以妹妹們才有此閨怨之語?」
敏妃臉皮薄些,明知蘇蘭芷是玩笑,仍是紅了臉,宜妃卻大笑道︰「姐姐快別說這話,我都當祖母的人了,哪里還有這個心思?皇上身邊自有年輕嬌女敕的妹妹們服侍,咱們這些過氣的昨日黃花,把宮務管好。別讓皇上為瑣事煩心才是正經。再就是含飴弄孫,若還想著爭寵,才是讓人把牙都笑掉呢!」
蘇蘭芷忙說︰「咱們兩個是昨日黃花,敏妹妹這朵花可還開的正艷呢。你說我也便罷了。怎麼連她也劃進來?當心她惱了。以後再不理你,你可別找我幫你說和!」
敏妃剛想說什麼,宜妃就拉著她道︰「好妹妹。都是我一時嘴快,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我給妹妹賠不是了,妹妹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
敏妃哭笑不得,說︰「兩位姐姐慣會那我說笑,再說我真要惱了……」
經過這一鬧,三人才不再想那些煩心事,宜妃就是個閑不住,立時拋了剛才的多愁善感,說起宮里的八卦來,她說︰「听說吳常在又病了,太醫開了藥,她卻不肯喝,直說要求見皇上,皇上剛回京,多少政務要辦,哪里有時間見她?直接把給她傳信的小太監打了十板子,又讓人去訓誡她幾句,連成妹妹也跟著吃掛落,在皇上跟前得了個‘管理不善’的名兒,可憐成妹妹一直循規蹈矩,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卻被這麼個不著調的連累,在皇上跟前失了面子。」
這事兒蘇蘭芷也有耳聞,她知道的比宜妃還詳細些,當時皇上正心情不好,就有些遷怒成嬪,成嬪也是倒霉,但認真說起來,卻也不算冤枉,她沒管好自己宮里的人也是事實,不過另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就太令人尋味了。
「其實吳常在被皇上訓誡後還不肯消停,又讓人去求見良嬪,可惜的是良嬪正好病了,就沒見她的人,吳常在等了兩天,听說良嬪病得厲害,知道指望不上,才死了心,開始老老實實的吃藥治病。」蘇蘭芷說,眼中滿是嘲弄。
宜妃和敏妃也跟著露出個諷刺的笑容,虧良嬪前些天還日日維護吳常在,沒少給成嬪添堵,如今見皇帝厭棄了吳常在,她就病了,再不肯管吳常在的事,誰說趨吉避凶乃宮里人的生存之道,但她撒手的如此之快,仍讓人覺得有些涼薄。
宮里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秘密,尤其幾個高位嬪妃都是多年的老對手,對彼此的套路都熟得很,誰不知道誰那點子心思?所以大家嘴上不說,心里對良嬪都有些看不起,不過面上不顯罷了。
三人正說得熱鬧,只見一個小太監在門外晃了一下,文娟遂出去問他,先斥了一句「不懂規矩」,才問他有什麼事,小太監說了幾句,文娟臉色變了變,吩咐他幾句,自己進去回話,走到蘇蘭芷跟前,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這番作態落在宜妃和敏妃眼里,兩人何等乖覺之人,當即扯個理由起身告辭,蘇蘭芷心知是有事,也就不多留,親自把她們送出門去,回房後才沉著臉說︰「說吧,到底有什麼事?」
文娟猶豫一下,輕聲說︰「稟主子,外頭送信進來,說……您家里的老太太去了……」
蘇蘭芷一時沒听清文娟說的什麼,不禁追問︰「你說什麼我沒听清,你剛說誰去了?」
文娟垂著頭,低聲說︰「主子節哀。」她本就不是巧嘴之人,多余的話卻是說不出來。
蘇蘭芷心猛地一跳,頭也暈了暈,文娟和文秋忙上前扶著,蘇蘭芷一疊聲追問是怎麼回事,初二時李氏還遞了牌子進宮,那時她還沒一點事,精神頭也極好,還說要給蘇子瑜相看媳婦,這才幾天,怎麼忽然就去了?
文娟忙把小太監叫進來回話,小太監倒是個伶俐的,只說︰「詳細情況奴才也不知,是雍郡王打發奴才來給娘娘送信的,雍郡王已經派人去幫著料理老夫人的後事,讓奴才來稟報娘娘,請娘娘節哀,外頭的事都有王爺,娘娘不必憂心。」
蘇蘭芷看他這樣,也知道問不出什麼來,揮揮手讓他退下,這時候她才有了點真實感,想到那個雖然柔弱卻從心底疼愛她們姐弟幾個的母親,哪怕蘇蘭芷不能把她當親娘看,處了這麼多年,也是有真感情的,猛然听到她不在了,這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塊,難受的慌。
李氏和蘇文不一樣,蘇文心里眼里就沒她們姐妹幾個,哪怕是唯一的兒子蘇杰,也是在他癱了之後才得了他一點關愛,而她們姐妹幾個,從來沒感受過蘇文的父愛,所以當初蘇文離世,蘇蘭芷稍微難受一下,悲傷什麼的更多是表現給別人看的,她不能讓人挑她「不孝」。
李氏雖然柔弱,從來沒有替她們擋過風雨,甚至還需要兒女們保護,但她真的是個慈愛的母親,只要是她能給的,她都一分不少的給了自己的兒女,這也是蘇蘭芷姐妹們願意護著她的重要原因,听到她離世,從不可置信回味過來之後,濃濃的傷感就涌上心頭。
可是,蘇蘭芷即便再傷心,她仍是什麼都做不得,好在胤禛懂事又頂用,有他幫著料理,李氏的後事定能周全又體面。一時蘇蘭芷又想到蘇杰夫婦尚在外地,此時恐怕還沒接到消息,家里只有蘇子瑜和蘇子瑄,蘇杰的兩個女兒都跟著去了任上,蘇子瑜才十五歲,從未料理過這等大事,也不知如何慌張呢,又一想,雖然蘭蘅夫婦不在京中,蘭芬也輕易出不得恭王府的門,好在還有蘭蕙一家,齊永明更是老成持重,有他們在,倒也不用蘇蘭芷擔心。
蘇蘭芷腦子里亂亂的,坐著發了半晌呆,想著枯坐無用,方起身往書房走去,幾個文都有些擔心的看著她,卻誰也不敢勸,只好緊跟著她,見她在書房內抄寫《地藏經》,方覺得放心些,眾人都推出去各做各事,只留文雪和文如隨時等吩咐。
晚些時候,胤禛請示過皇帝,才進宮來見蘇蘭芷,蘇蘭芷已經抄好一疊經書,讓他帶出去交給蘇子瑜在李氏靈前燒了,她人不能親至,只能用這個代表自己的心意,胤禛應下不提,看她雖有悲色,面色卻還平靜,才小心的把李氏驟然離世的原因說了。
原來李氏也是該有這一劫,她年輕時生孩子多,孕期和月子里又沒保養好,本就虧了身子,雖然這些年養的好,底子終究薄了些,她本人又是個閑不住的,家里沒別的活兒干,她自己養了半院子蘭花,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澆花施肥全都親自動手,不肯讓下人踫一下,昨兒個傍晚她又去侍弄花草,不妨地上有些濕,她不小心滑了一跤,當時也不覺得怎麼樣,蘇子瑜兄弟倆要請大夫她也不肯,只說無事,眾人看她精神抖擻的,也覺得沒什麼大礙,也就罷了,她還照常帶著兩個孫子吃了晚飯,又如常如安歇,誰知今天早上眾人不見她起身,蘇子瑜兄弟給她請安,听說她睡熟未醒,也不叫人打擾,誰知道早飯時仍不見她起來,兩個丫頭去叫她,才發現她早已氣絕多時,連身子都硬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