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張氏如何防備,接下來的日子,賈母真真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不但時時關心賈赦賈政,叮囑他們不要累壞了身子,對張氏也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甚至還開了自己的私庫,給了張氏好些上等藥材。張氏讓人偷偷拿去驗過,都是沒有問題的上等藥材。
不僅如此,賈母對外時,也在不同往常,伺機說上一兩句張氏賈赦不好,敗壞他們的名聲,正相反,前來祭奠的夫人圍坐一起勸慰賈母時,賈母都要說上一句︰「老大媳婦孝順,病得臉都瘦了還要來給她父親上香,跪靈時都昏過去了。這份孝心,實在難得。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累壞了身子,就不叫她來前頭,只在後面養著。就這樣,她一好些,都要來給老爺燒紙的。」
眾人听了,便都贊張氏孝順,說起賈母來,也都道她慈和,著實是個好婆母。
賈敬之妻許氏每每這時候都忍不住暗地里打量賈母,見著她好不心虛將這些贊美都受了,心里就一陣膩歪。她嫁給賈珍幾十年,孫子都有了,對賈母這個嬸娘卻是看得清楚。這是個再偏心不過的,這輩子在乎的,也不過是自己賈政,再多個賈敏而已,賈赦也不過堪堪比一般人好一些而已,對兩個媳婦,卻是從來都只有利用而已。
張氏以前過的什麼日子她可是知道的,暗算利用,賈母耍的手段多了去了,要不是張氏自己有能耐,如今早就聲名盡毀了。虧得這個好嬸娘如今有臉在這里充好婆婆。許氏撇撇嘴,很是不屑,回頭就告誡媳婦以後離賈母遠點︰「這位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
她媳婦賈珍妻子黃氏疑惑︰「既這樣,母親怎麼不幫著張嬸娘分辨分辨?」
許氏便道︰「事不關己莫插手,那太太可不是好惹的,咱們說破了得罪她有什麼好處?都是賈家的人,名聲壞了,咱們也落不了好。知道的自然知道實情,不知道的,你張嬸娘也不是好惹的。咱們只管做自己的事,幫過了這忙,回來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見黃氏面有不忍,少不得加了一句,「你少替人操心,那太太打什麼算盤我不知道,可你張嬸娘定是早就有了防備的。」
這個靖遠侯府出來的大女乃女乃,可也不是省油的燈!
只是這次許氏卻是猜錯了。張氏雖然戒備,可卻根本沒有辦法防備準備,因為,她根本搞不明白,賈母到底想要做什麼?
開始她還以為賈母是想要迷惑她,所以故意做出了姿態來表示關切,誰知道,頭七那天,按規矩,家里晚輩是要給亡者守夜的,張氏經過幾天休養,身子已經好了許多,倒也可以掙扎著去,可不等她們表示,賈母就主動免了她的守夜。
「這病情最怕的就是反復,你如今才將將好一點,再跪上一晚上的,可不就白費了前頭的那些修養?」賈母說這話時拉著張氏的手,好不溫情,「知道你孝順,但孝順不急在一時,等你好了再給老爺上柱香也就是了。」
話雖如此,張氏卻不得不去。百善孝為先,她一個當媳婦的,身子已經有所好轉了,卻連公公的頭七都不守,像什麼樣?如今賈母說得好,等以後真追究起來,她還能追著人後頭說是賈母允許她不守夜的?人人只會當她張氏不孝,而不會听她辯解絲毫。
張氏當下就不和賈母爭,只是頭七晚上,金媽媽往她荷包里塞了好些老山參片,好叫她累了能含上一片,里頭衣服也多加了一件,膝蓋上縫了層厚棉墊,張氏帶著人,直接就去了靈堂。
雖說是不告而來,可來了就沒有趕人回去的道理,賈母嗔怪了一番︰「傻孩子,有孝心也不急在這一時啊。」說完了,還是要給張氏騰出位子來,又讓人拿了蒲團,等張氏跪下去了,又叮囑道,「要撐不住別勉強,身子才最重要。不看別人,為了瑚哥兒璉哥兒,你也得照顧自己。」
張氏看著賈母一副為她掏心掏肺的樣子,惡心地一肚子火,末了還要感激道謝,心里憋氣地緊,尋思著怎麼也不能叫賈母得意了去。等到月落西山,東方漸白,張氏很有些撐不住了,可轉頭看見賈母,怎麼都不甘心就這麼倒下去,硬是從荷包里掏出參片來含著,熬到了天大亮。
自然,這一回去,少不得又躺在了床上開始喝藥。賈瑚不好說她什麼。只看女子七出三不去,其中女子為父母守孝,丈夫便輕易休不得就知道,時人對守孝之事看得多重,張氏為賈代善守靈生病,總好過被人戳著脊梁骨議論不孝身子好了也不為公公守靈來得強。只是人都偏心,賈瑚雖知道這道理,少不得還得埋怨賈母︰「要不是她前頭小動作,母親沒有生病,這次守夜,不定就能安好撐下來了。」短短八天,勞累了兩次,張氏的身子要想好起來,沒個三五年就別想了。
張氏倒看得開︰「最少沒被抓住把柄,就是累點我也認了。正好要守孝三年,我便乘著這時機好好養養。」
也只能如此了。賈瑚嘆著氣,回頭把善于素菜的陳媽媽調到了張氏身邊替換金媽媽,囑咐多給張氏進補,銀耳羹紅棗湯的,天天不能斷。「身子那般虛弱,不能不補。」
賈母提出要給張氏開小灶,另外做葷菜,母子倆不約而同都拒絕了。誰都不是傻子,張氏自己的身子自己能不愛惜?明著說不吃葷,暗地里蘇媽媽金媽媽給捎帶些肉進來,晚上偷偷吃了,誰知道?正大堂皇地設個小廚房,那可真要人盡皆知了。張氏是不肯留下半點把柄的,推說盡孝,死活不肯,鬧得僵了,只說要她在孝期,不如叫她餓死就是,在賈母面前很是賭咒了一番,賈母實在無可奈何,只能罷了。
停靈一個月的時候,金陵老宅那邊的人也來了,好些跟寧榮二府關系已然遠了,但輩分卻跟賈代善賈母平輩,沖著這個,府里人也不敢怠慢,張氏少不得出去應酬,誰知道賈母人前做足樣子,這些族人不明所以,還真當賈母如何待媳婦好,夸個沒夠,叫張氏生了好大的氣,憋得胸口都疼了。
這樣賈母還嫌不夠,竟一天里突然想起來,提出要把賈瑚賈璉帶到身邊養著,自然還少不得賈珠。可賈珠以前就是跟在賈代善身邊的,常往賈母處,賈瑚賈璉卻是自來在張氏身邊長大,賈母對他們,也並不很關注。如今來這麼一出,分明不懷好意。母子連心,就連賈瑚去宮里伴讀張氏都舍不得,更不要說把他們交給居心叵測的賈母。
可賈赦已經被賈母連日來的好給迷惑了,賈母才哭訴了幾句「自老爺去後,我這里就空落落的,心里也憋得慌,想要孩子在身邊熱鬧熱鬧。這不你媳婦也病著,我就幫著看顧幾天,等她好了,孩子還回她身邊去」,竟就傻傻得答應了。
張氏當時氣得恨不得打賈赦一巴掌,看能不能打醒這個輕易就被人哄騙了的傻子,叫他看清楚他那母親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可沖動過了,卻也知道,賈赦的性子,對旁人也就算了,對賈母,卻真是記吃不記打,吃過多少次虧也能被賈母哄了去,到底還要她自己想辦法。
正自一籌莫展,賈瑚給她出了個主意。當晚張氏就不小心‘風寒’昏過去了,昏迷的時候還直喊著賈瑚賈璉,不消賈赦開口,賈母就把孩子送了回來,口中直說自己思慮不周︰「老大家的也在病中,正是需要孩子在一邊的時候,我怎麼能這時候帶走瑚哥兒璉哥兒。罷了,還是讓孩子留在他們母親身邊吧。」
賈赦心里愧疚的緊,賈珠在一邊笑著安慰賈母︰「太太別難過,還有孫兒陪著你呢,母親身體好,孫兒可以好陪著太太,孝敬祖母的。」
賈母摟著賈珠,歡喜的眼楮都眯起來了,直夸他︰「好孩子,好孩子!」抱養賈瑚賈璉一事,就此擱置。
張氏暗自慶幸不已,賈赦卻有些失落︰「看母親多喜歡珠哥兒?對瑚兒璉兒就少了那麼一點,不是在身邊養著的,果然就不一樣。」
張氏瞟了他一眼,話都不想多說一句。這男人,怎麼就能沒心眼成這樣,明明這些日子喪禮事宜處理的很好,回到後宅,卻這般糊涂!他還真當一起在賈母身邊養著,賈母就能一視同仁對待三個孩子了?天真!
賈代善發喪的時候,皇帝額外賜了賈政一個出身,地位不很高,工部一閑散職位,可好歹賈政不再是白身了,出門也能被人叫聲老爺,賈母王氏不很滿意,心底卻也歡喜。
等到賈代善入了土,府里萬夏閣也收拾妥當了,賈赦特地擺了一桌酒,謝過賈敬賈敦賈敕。因在孝期,沒上葷菜,只是素席,宴上賈赦直賠不是︰「如今不方便,怠慢了兄長弟弟,等三年後出孝了,我再給幾位賠不是。今兒在這里,我就以茶代酒,謝過幾位這次幫忙,要不是你們,我父親的喪禮,不可能辦得這麼體面!」
說是素席,也是京里有名的素席師傅做出來的。賈敬幾個沒得挑的。酒也是好酒,男人嘛,幾口酒下去,再大的矛盾也能消了,更別說區區飯菜小事,忙都說賈赦太客氣︰「同是賈氏族人,幫忙也是應該的,就你這麼生分!」酒氣上來,非逼著賈赦也和兩杯不可。
賈赦卻不過,想著在家里,又同是族人,應是無妨,就跟著喝了。也不知道是太久沒喝酒還是怎麼的,賈赦感覺沒喝多少,頭就開始暈乎乎的了,好容易撐著送走了客人,賈赦再忍不住,找了椅子就癱在了上面,很快,就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