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賓走得時候賈瑚去送了他。
倒不是說賈瑚有多舍不得唐賓,只是也算是朋友,唐賓此番出京,說是領差,其實也是變相被遣送出京城,這次任務後,能不能再回京里還是兩說,翰林院里對此已是議論紛紛,賈瑚不管這些,只是真心覺得,自己該來這一遭。
朋友深陷困境,不能相幫反而疏離,非義也。
無論開始接觸唐賓是因為什麼原因,兩人總是相交一場,臨別來送一送,分數應當。
城郊長亭,黃土地的官道一路蜿蜒向遠處,遙遙不見盡頭,戶部派出去賑災的隊伍算算也有十幾人,加上護衛隊,便是一個小商隊的規模。此刻送別的家人朋友圍在一起,場面倒是熱鬧。
唐賓處孔氏本來要來送她,可這會兒卻只能呆在馬車里,男女有別,唐賓的有人來送,孔氏身為女眷,自然不能輕易拋頭露面。
看到來送行的友人,便是已經逐漸領略到官場城府黑暗的唐賓,也不由得對諸人真心感激︰「我唐立均淪落至此,卻還有諸位真心相待,諸位厚情厚意,立均銘感于心!」
除開賈瑚,來送唐賓的還有王學、顧子怡、張圖、莫志遠,前幾人與唐賓都是關系迫近,唯有莫志遠,唐賓與他不過同僚泛泛之交,他如今也能來,實在叫唐賓出乎意料。
此時唐賓這般感嘆,也是他第一個說道︰「你秉正持己,彬彬君子,吾等自然傾心相交,此乃常事,何須你如此感嘆?」好似想到什麼冷笑一聲︰「人間正道,魑魅魍魎,跳梁小丑,便是囂張也不過一時。你當知這一點,心情放開些。」
他說話硬邦邦的,大道理滿口不離,前頭的話也就罷了,只是這魑魅魍魎,指的到底是誰?人都說莫志遠驢脾氣軟硬不吃,日後鐵板釘釘入得御史台,今日一見,這張嘴,也確實有御史台的風範。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不好接話。莫志遠怕也察覺到有些失口,加了一句︰「閑散宗室,竟敢如此折辱朝廷官員,禮法何在?」莫志遠的的耿直也是出了名的,定是認為唐賓無辜,所以才來送他。
這人這方松口氣,紛紛附和道︰「是啊,立均,你別忘心里去,是非曲直,大家心里清楚。此次,你是受委屈了。」
唐賓只是苦笑︰「終歸還有條出路,能有如今,我也是知足了。只是本來還想著在京城與諸位相聚一起,為國效力,如今,怕就不能了。」
眾人紛紛嘆息,唐賓這一去,日後前程,注定了是艱難。此次大皇子一派吃了個悶虧,心里如何不記恨,便是礙著輿論不再動唐賓,可只要大皇子還得勢一天,就是為了皇子體面,唐賓也不能出頭,否則,大皇子成什麼了?誰都能踩一腳給他沒臉嗎?
可惜了唐賓的一身才華。
眾人心底嘆惋,只是毫無辦法。君臣有別,大皇子又是皇位繼承最有利的人選,他們這些為人臣子的,除了為唐賓嘆息之外,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為他做的。
唐賓卻是看得開,到得如此地步,看不開也得看開了不是?「諸位不必如此,立均便是身在千里之外,也定當銘記各位今日之情。都說人生難得一知己,我今日能得友諸位,于願足矣,再不敢奢求其他了。」
听在眾人耳里,益發唏噓,當日打馬游街,狀元郎何等神采熠熠,今日如日薄西山,壯士暮年,憑添了沉沉死氣。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出發時間再不能拖,王學顧子怡叮囑了唐賓一路小心,賈瑚張圖拿了眾人給搜羅整理的山西各處官員名簿和身家背景,當地大致風土人情,交予他務必收好︰「只希望能祝你一臂之力。」
唐賓亦不客套,手下東西,朝眾人拱拱手,大步而去。馬車里孔氏驀然大哭起來,哀泣聲隨風傳出來,叫眾人心中,更添傷感……
賈瑚回去的路上接到徒宥昊的信讓去一處私宅見面,賈瑚心情正不好,反正也跟衙門請了假,掉頭便去了。
徒宥昊歡歡喜喜等著他來,一照面就覺得賈瑚情緒不對,果然賈瑚坐下便拿起了案幾上的酒壺,連著悶了好幾盅,快得徒宥昊攔都攔不住。
徒宥昊想到下人來報說今天賈瑚特意跟衙門告假去送唐賓,心里的妒火止都止不住,瞬時便熊熊燃燒起來,一把拉住了他還想倒酒喝的手,怒道︰「你要不要身子了,平日不是最重養身的嗎?這麼個喝法,你是成心要喝醉了去呢?!」唐賓對你就這麼重要?叫你心情難受到要借酒消愁?
賈瑚抬眼瞧著徒宥昊那滿滿怒容,不知怎麼的,心頭莫名也是一陣火起,冷笑了一聲,嘲諷道︰「怎麼著,難道我喝口酒都不行,還得四殿下恩準了才行?!既如此,還請四殿下賞下官一壺酒喝!」
氣得徒宥昊臉色鐵青,指著他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你、你好,賈子方,你這麼跟我說話?!」
賈瑚也就是氣急了才月兌口說出的傷人的話,說完就後悔了,見徒宥昊被氣得不行,聲音就軟了下來,抹把臉,也不端著架子,給人道歉道︰「我今天心情不好,說話口氣不好,你別往心里去。」
徒宥昊哪里會真的生他的氣,他服了軟,徒宥昊也就順著梯子下了,坐到他身邊,雖然口氣還有些不好,不過臉上算是好看了些,問道︰「你今天不是去送唐賓了,因為他才心情不好?」
賈瑚見他如此關心,心里受用,也不瞞他︰「今兒我見著唐賓了,今科狀元,當初誰人不說少年才俊,今日離京,不過寥寥幾個好友相送,新婚妻子在馬車里泣不成聲……我在想,若哪一日我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是不是也會落得如此?」世家沒落,如今天下,便是再顯貴的豪族,君王一命要其死,誰敢不死?今日煌煌赫赫鮮花著錦,明日街頭巷身死族滅,皇權已至巔峰,平日再顯貴,對上皇權,生死也不過人一句話而已。
當年世族群起與隋煬帝對抗,何嘗不是因為預料到皇權壓制世家後會面臨的什麼危機?
徒宥昊倏然變了顏色,死死盯了賈瑚許久,才啞著聲音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有我一天,我絕不會叫你落得如斯境地,絕不!」
那樣信誓旦旦斬釘截鐵的模樣,仿佛在對著滿天神佛起誓一般的鄭重其事,賈瑚看到徒宥昊的眼底倒映著的滿滿都是自己的身影,那眼神,如斯專注和認真,好似整個世界,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一般……
賈瑚承認,自己被蠱惑了,被徒宥昊那毫不掩飾地對自己的重視所蠱惑了,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賈瑚甚至都要以為徒宥昊愛上自己了,否則,他的眼底,怎會那般溫柔,看他好像珍寶一樣,那樣的珍惜……
雙唇不知道何時黏在了一起,賈瑚順著徒宥昊的胳膊一點點往上,隔著名貴順滑的衣料,他可以清晰感受到手掌下那漸漸升高的熱度,肌肉僵硬起來,徒宥昊喘息著低吼著他的名字︰「賈子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嗎?」
賈瑚略略把自己和他分開,紅唇舌忝了舌忝嘴角的銀絲,黑瞳往上一翻,嗤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殿下,難道你不知道?」手指順著他的肩膀一點點劃下胸口,徒宥昊眼神一暗,才要把人抓過來,賈瑚一把反抓住了他的胳膊,湊過去輕笑著,「殿下,你干什麼呢?」
徒宥昊眼楮里暗沉一片︰「賈子方,你會後悔的。」
賈瑚笑得越發輕快起來︰「後悔?後悔什麼?」欺身過去,椅子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倒靠在了牆上,賈瑚雙腿往那中間廝磨,很明顯得感受到了身下人的變化,徒宥昊呼吸瞬間急促了起來,一把拉下了賈瑚,氣勢洶洶地噙住了那片殷紅,雙手牢牢鎖住了他的腰,只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剝了,一口口全咽進了肚子里去。
賈瑚樂得享受,只是手下時不時在他身上作亂兩把,引得徒宥昊越發燒紅了眼楮,動作越發凶狠起來……
都說情關難過,賈瑚便是他徒宥昊命中的劫數,他逃不開亦不想逃開。賈瑚此時還不懂,沒關系,他可以等,只是此生此世,他賈瑚,別想逃開他的身邊。
作為交換,他將給予他自己所有的真心,所有的感情,珍惜他愛護他保護他,不是把他當成禁臠男寵,而是能與他一同鼎立世間,一同達成夢想的同伴。
此生,唯有他,可以並立在他的身邊。
此誓,一生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