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四年九月二十,已是深秋,天氣漸漸轉涼,剛過四更天,天邊剛透了一絲的曙光。
崔陵新得了一個屬下新進獻的美人,昨夜又當了一回新郎官,軟玉溫香在懷,今天不是常朝,本該睡得香,卻不想管家大清早的急報,讓他原本還熱血沸騰的身體,仿佛一下被迎頭澆了一盆冰水,徹底的清醒了。
「你說什麼?顧律連吳存都扣起來了?」崔陵一把抓著管家的衣領,低聲喝問道。
「回郎君,是的。」管事哆嗦道︰「不僅安邑縣令被顧廷尉扣起來了,連吳刺史都被顧廷尉和高奉車關押了。」
崔陵丟開管家,看著屋內跳動的燭火,神色陰晴不定,安邑縣令就算了,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犯了這樣的大錯,扣押起來不奇怪,可吳存可是刺史,一州之長,顧律和高囧若不是掌握的確切的證據,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舉動。
管家又想起了一件他剛打听到的事,「郎君,我今天還听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崔陵冷聲問。
「听說顧廷尉入司州之時,是和高奉車喬裝入河東郡的,官道上走的並非顧廷尉本人,那位假顧廷尉就一直待在河東太守府,後來他居然遭人刺殺,如今已經死了。」管家戰戰兢兢的說道。
「什麼!」崔陵這下真震驚了,難道吳存準備刺殺朝廷命官、聖上天使?崔陵這下徹底坐不住了,吳存到底在司州干了什麼,才能做出如此膽大包天的舉動?
「據回報,吳刺史再被顧廷尉押解回京的時候,司州還出現了萬民情願的情景,顧廷尉和高奉車還是趁半夜離去的。」管家道。
「來人,快給我更衣!」崔陵喊道,他對吳存如何得民心不敢興趣,他現在就想著要如何才能從吳存這個漩渦中安全無虞的月兌身。
「唯唯。」
崔陵穿上官府,來不及進膳,就匆匆的出門了,而此時和他差不多時間出門的人,不在少數。
五更天,承天門閣樓上的鐘聲尚未敲響,太極宮內,皇帝鄭啟已經起身了,牛靜守伺候鄭啟穿好常服後,奉上一盞溫熱的清水,「陛下,顧廷尉和高奉車求見。」
「哦?他們昨晚回來的嗎?」鄭啟問道。
「昨夜三更不到回的京。」牛靜守說。
「讓他們進來吧。」鄭啟說,今天不用早朝,鄭啟可以馬上讓兩人覲見。
「唯。」牛靜守恭敬的退下,親自去請顧律和高囧入內,同時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兩人,去了大半年的司州,高元亮同走之前沒什麼變化,即使好幾夜沒睡,依然顯得神采奕奕、英氣勃發,高家的兩兄弟的確都是人中龍鳳,難怪陛下這麼愛重。一向略顯瘦弱蒼白的顧律反而氣色比之前更好了,只不過神情看起來比之前更嚴肅了。想著他把吳刺史都押解入京了,牛靜守心里暗暗打鼓,也不知道這顧廷尉到底查到了什麼?
顧律和陸琉、王玨、謝藥差不多年紀,可此人生來長了一張嚴肅的人,又是死硬的臭脾氣,陛下有次氣急了,就罵顧律「不知變通的老小子」,之後大家就很習慣稱呼他為「老小子」,其實此人比陸琉還小了一歲。
兩人默默無聲的隨著牛靜守一路入宮,鄭啟喜歡在外書房招待臣子談話,兩人入書房的時候,就見鄭啟坐在靠窗的位置,身旁一尊半人高的古銅仙鶴香爐裊裊地冒著白煙,淡淡的奇楠香在室內彌漫。鄭啟穿了一件素淨的月白常服,一手執盞,有條不紊的泡茶,見兩人來了,便示意兩人坐下。
「陛下。」兩人上前行禮。
「坐吧。」鄭啟在兩人沒入京之前,就知道他們把吳存都關押了,這會正等著他們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顧律坐下後,「陛下,臣有要事稟奏。」
「說吧。」鄭啟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可顧律接下來的話,讓鄭啟的手微微一頓。
「司州刺史吳存勒殺元妻、毒殺岳丈在先,意圖謀殺同僚在後,犯了不道、不睦、不義三項十惡重罪!臣懇請陛下重責吳存。」顧律板著臉正容說道。
「說清楚。」鄭啟將茶盞放下,對著顧律冷冷道。
太極宮中,顧律將他查到的所有內容,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訴給鄭啟,與此同時崔陵匆匆換了朝服來長樂宮前求見崔太後,崔陵並不知道吳存到底犯了什麼罪,但這不妨礙他斷定吳存這次肯定是死定了!顧律這老小子出手,就沒一次善了過!
「阿姑,怎麼辦?你說吳存到底犯了什麼事?會不會牽上我們?」崔陵擔憂的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崔太後問著佷子。
崔陵將他打听到的消息全和崔太後說了。崔陵是黃門侍郎,秩比六百石,官職比起秩比二千石的刺史要低上不少,但吳存是外官,而崔陵不僅是皇帝近臣,而是皇帝的表弟,故崔家有不少像吳存這樣依附而來的外官。眾所周知,外官油水豐厚、京官油水少,所以外官平時都會進奉不少好處給京官,目的就是京城有個風吹草動,能及時通知他們,或者他們在外有什麼失聖心的地方,京官可以寬慰陛下幾句。
可吳存若是犯得是小事,崔陵幫一下也就算了,如今這件事把謝家、顧家、陸家都牽扯進來了,這三家沒一家是好惹的,崔陵躲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湊上去呢?橫豎他和吳存沒多少交情。他待在鄭啟身邊多年,當時見鄭啟派顧律去司州,就知道他定是借著安邑的事,來打壓謝家,原本他以為最多陪進一個安邑縣令、撤了謝藥的官職罷了,卻不想顧律居然能查到吳存身上去……或許陛下也沒有料到吧,崔陵暗自思忖道。
崔太後也想到了,吳存好歹是一州之長,顧律和高囧就這麼直接將他扣押,罪名絕對不小,崔陵是她的佷子,她當然不會坐視不理,但——「吳存犯了什麼事,你真的不知道?」崔太後意味深長的望著崔陵。
「阿姑,我若是知道,還用著急嗎?」崔陵苦笑,他當然知道姑母話語里的意思,「我真沒讓吳存做什麼,安邑、陽城都在司州,我崔陵再胡來,也不可能在外甥女的地盤上胡來吧,就是收了吳存的一些小孝敬罷了。」
崔太後得了佷子的保證,才點頭道,「既是如此,我相信陛下定會秉公處理的。」
「那阿姑,我就先回去了。」崔陵听了姑母的話,也放心了。
「大母——」陸言的聲音響起,崔太後臉上立刻泛起柔和的笑意,「阿嫵,過來。」
陸言穿著素色的深衣入內,見了崔陵,上前行禮道︰「表舅。」
崔陵對崔太後笑道︰「阿姑,這幾天我府上來了一個擅長做素菜的庖廚,做的素菜蒸餅,滋味還不錯,我想著阿嫵已經會喜歡的,要不我讓他入宮一試手藝?」陸言自父親過世後,一直茹素,鄭啟都勸過好幾次了,可小姑娘硬是扭著性子不肯,鄭啟只能讓庖廚換著法子給她做素菜。
崔太後道︰「那就讓他下午入宮吧。」
「好。」崔陵退下。
「怎麼不多睡會?」崔太後模著小孫女的頭柔聲問。
陸言偎依到了大母懷里,一聲不吭,崔太後見陸言如此,眼底憐意更濃。
「太後。」女官面帶喜色的走了進來,「侯娘子有身孕了!」
「真的嗎?」崔太後一听侯瑩有孕,原本有些微蹙的眉頭頓時松開,陸言臉上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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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律和高囧退下後,鄭啟並沒有召見其他朝臣議事,而是走出議政殿,花園之中涼風習習,滿園的菊花盛開正艷。
「陛下。」牛靜守捧著一件紫羔羊皮的斗篷,「天涼了,您要保重身體。」
初冬的暖陽靜靜的照在金黃明淨的菊花上,細長的花瓣微微蜷曲著,菊香陣陣涌來。
「這菊花養得不錯。」鄭啟說道。
牛靜守打量著鄭啟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臉,提議道︰「陛下不若趁著天氣還不錯,在花園里走走?」
鄭啟沒應聲,但還是沿著御花園的小道踱步,走過椒房宮的時候,正巧見柳葉領著十幾名宮女匆匆走來,一見鄭啟連忙行禮,「陛下。」
鄭啟見那些宮女手中捧著不少布匹,干脆直接進了椒房宮的寢殿,高後正在和盧女史議事,听說鄭啟來了,連忙起身迎接,「陛下。」
「怎麼讓人拿了這麼多布匹?」鄭啟問。
「阿薇有身孕了,我就讓人拿了些布匹過來,這些都是從崖州進宮的吉貝布,柔軟透氣,給孩子做小衣最合適不過了。」高後笑著說。
「哦,阿薇有身孕了?她成親沒多久吧?」鄭啟挑眉。
「有三個月了,昨天早上剛查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高皇後說。
「一個多月了。」鄭啟重復了一遍,想起侯瑩成親時,乞奴給她畫的那幅畫。
「育郎你怎麼了?」高皇後注意到鄭啟的心不在焉。
「沒事。」鄭啟搖了搖頭,嘴角一勾,果然不是親生的就是養不熟,成親時還口口聲聲說當乞奴是自己父親呢,結果還不滿整半年,連孩子都有了。
鄭啟神色如常,可那麼多年夫妻,高皇後如何不知,他現在心情不好呢?但自陸琉去世後,陛下心情一直不太好,高皇後也沒怎麼在意,轉移了話題,說起九皇女這幾日鬧出的趣事,听得鄭啟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高皇後等鄭啟臉上有了笑容後,對盧女史使了一個眼色,盧女史帶著宮侍們都退下了,高後對鄭啟道︰「育郎,你可有什麼心事?」
鄭啟見妻子滿臉擔心,笑著輕拍她的手,「阿予,元亮這次可是立大功了。」
「元亮怎麼了?」高皇後忙關切的問。
鄭啟將從顧律處的來的消息,全告訴了高皇後,顧律到了司州後,先是將安邑縣令如何收取財物、幫著卞氏瞞下人命全查了出來,然後又將謝藥種種的玩忽職守舉動,查的清清楚楚,最後順著安邑縣令鞏揚這條線,查處了他原來是吳存新娶填房的親弟,繼而查出吳存又是如何勒殺原配發妻、毒殺自己授業恩師的岳丈。
「顧律讓元亮帶著他去挖人家祖墳,元亮居然真挖了,他這一路上可辛苦了。」鄭啟感慨道。
高皇後听到最後,捂住了嘴,「怎麼會——」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是見過吳存的,這人農家子出生,生的儀表堂堂、風度爾雅,臉上總是帶著得體的笑容,為官多年,一直兩袖清風,是官場上難得的清流。倒是吳存的發妻,相貌普通,性格也偏暴躁,她是吳存的小師妹,吳存岳父正是他的授業恩師,也是因為他,吳存才得以入仕途發展。吳存對其感激在心,一向對妻子愛重體貼、對岳父岳母也是孝順有加,高皇後無法想象這樣的一個人,會做出這種事。
「想不到我也有被蒙蔽的一天。」鄭啟冷笑道。
「育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一年能見吳存幾次?要這麼說,顧廷尉不是還說,押解他入京時,司州還有萬民請命嗎?可見他平時有多蒙蔽人心了。」高皇後勸慰道,「如今吳存在何處?」
「關在廷尉,還在審。」鄭啟道。
高皇後心中暗嘆,這下也不知道要牽扯到多少人家了。
鄭啟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他當初派顧律下去,就是想借著安邑一事,提點下謝芳,卻不想顧律最後居然牽扯出吳存,而顧律甚至還隱隱點出,吳存身後有崔陵,鄭啟越想臉色就越沉!
「陛下。」牛靜守的聲音,在外殿響起。
「什麼事?」
「常山長公主要去湯泉行宮。」牛靜守硬著頭皮說道。
「她又搞什麼鬼?」鄭啟不耐煩道。
「長公主說天氣冷了,她想——」牛靜守的話還沒說話,就被鄭啟打斷了,「她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攔著她,別讓她亂跑就是。」鄭啟這會哪有什麼心思去管常山的事,反正乞奴過世後,她就沒正常過,要不是礙著母親還在,鄭啟早就奪了她的封邑,把她關起來了。
「唯唯。」牛靜守快速的退下了,這會陛下正生氣呢,也只能皇後娘娘能勸了。
長樂宮中崔太後听說常山要去湯泉行宮,神色一動,湯泉行宮,當年女兒和元澈成親後,阿袁身體不好,先帝就特許阿袁去行宮調養身體,那時候阿嫵也剛出生,元澈雖不是太願意娶阿寶,可沒有如後來一般,和阿寶徹底決裂,可後來皎皎突如其來的一場病,讓元澈忘了阿嫵的百日酒後就……思及往事崔太後悵然的嘆了一聲,「讓她去吧,你們好生伺候好公主。」
宮侍們應聲而下。
崔太後問陸言︰「你想一起去嗎?」
「大母,你去嗎?」陸言問。
「大母就不去了。」崔陵的事還沒解決,崔太後哪里放心這會撇開一切去行宮。
陸言猶豫了下,還是搖了搖頭,「那我也不去了,我陪著大母。」
「也好,讓你阿母一個人靜靜。」崔太後說。
「嗯。」陸言低低的應了一聲,自從父親過世後,阿母的脾氣越發古怪了,陸言也越來越怕和阿母單獨相處,每次去看阿母,總是和大母一起去的,這次大母不去,她也不去。
陸言卻不知道,就因為她這麼一猶豫,讓她後悔了一輩子,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不過就大半天的時間,她就和阿母永遠的天人兩隔!
永初四年九月二十一
三更時分,馬蹄聲在寬闊的、夜色沉沉的朱雀大道上如一陣疾風暴雨般響起。朱雀大街各家守門人惶惶然的奔出,茫然的望著在宵禁時分徑直騎入建康城內的馬匹,發生了什麼事?緊急軍情嗎?馬匹聲驚醒了椒房宮、然而是長樂宮、未央宮……
作者有話要說︰實在寫不到常山領盒飯了,對不起……我想一口氣寫完的,這里已經凌晨四點都過了了,實在熬不住了,囧,本來想請假,讓大家一口氣看完的,但是又覺得也不好,糾結了半天,還是覺得兩種法子都對不起大家啊,嗚……先發吧
某獅說:「誰讓你亂說話的」,我說︰「要不我一句話寫死常山算了?這樣她也領盒飯了。」某獅說︰「……你可以試試看……」
=口=嗚嗚嗚,以後再也不胡亂說話了……
其實我真得也算寫好了……原本想貼在正文最後一段的內容︰「常山長公主,高祖第三女也,初封高邑公主,母武皇後崔氏。下嫁侯達,達醉而游湖,陷而卒。更嫁陸琉,琉卒于南安縣山崩,主悲傷不能己,服寒食散,發散至菱湖,溺而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