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嘴巴比腦子快的林蘇因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一時也愣住了。
倒是季玉芬很快回過神來,笑著揮揮手︰「好了,馬上就可以開飯了,你們兩出去等著吧!」
「林大爺,咱們先出去,別在這里礙手礙腳的!」季萌急忙拉著林蘇因出客廳,還把玻璃門給拉上了。
林蘇因在心里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怎麼就這麼大嘴巴呢!她苦著一張臉,伸手去抓住季萌的手腕。「美人兒,你不要不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這破嘴怎麼就這麼快!要不你揍它幾下吧!輊」
季萌心里也不好受,但這確實怪不得蘇因,拍了拍她的手背說︰「沒事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況且你不過是說錯話而已,這是小事一樁!」
「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了?」林蘇因滿心的郁卒。
季萌笑了笑,揪住她的臉扯了扯。「別瞎想了,真的不會的!我媽人很好的,況且你也不算說錯,她怎麼會怪你呢!景」
林蘇因撅撅嘴,不吭聲了。
季萌輕輕地呵一口氣,心里也有些沉重。父親一直是母親心底一道不可觸及的存在,連她也不曾從母親那里得到關于他的一絲一毫的消息!身高體重身份年齡,她一概不知道!就連在大街上踫見了,她也不會認得!
有時候,季萌會覺得這也是好事。什麼都不知道,也就沒有想法了。不管他是去世了還是拋妻棄子了,她都會難過。現在這樣,直接把他塵封在角落里,一無所知,倒也更省心!
小時候,季萌也曾對父親有過幻想。只是長久的空想帶來了失望,一直到絕望,到後來她就再也不會想起他了!他是好是壞,似乎都已經沒有關系!她已經長大了,已經過了渴望父愛的年齡!母親也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已經不需要再冒出一個丈夫來錦上添花!
「萌萌,趕緊布桌吃飯了!」季玉芬在廚房里喊。
林蘇因一個彈跳起來,炮彈頭一樣沖進廚房里去獻殷勤。看到季玉芬對自己還是笑眯眯的,說話也還是一樣的溫柔慈和,她這才放了心。
季萌收起自己的心思,站了起來,拿出報紙鋪墊桌子。
「阿姨,你做的飯菜真的太好吃了!我都停不下來了!」林蘇因一邊吃一邊夸贊季玉芬的廚藝。
季玉芬笑得很開心,不停地給她夾菜,仿佛也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一頓飯,也算是吃得熱熱鬧鬧高高興興!
季萌倒是比較安靜,有林蘇因的地方一定很熱鬧,都不需要她出場!她樂得欣賞林蘇因的表揚,以此來伴飯!
吃飽喝足之後,林蘇因又搶著表現,負責把碗碟都清洗干淨,還把廚房給收拾得亮堂堂的!當然了,季玉芬不好意思讓客人動手,又拗不過林蘇因,只好把季萌也趕進去幫忙了!
季玉芬坐在沙發里,看著廚房里的兩個孩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些塵封已久的往事,她也不願意揭開!但是,季萌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不可能瞞著一輩子的!
(二)
季萌和林蘇因打打鬧鬧地完成了善後工作。
三個人坐著看了一會電視,林蘇因就提出要回去了。說她家老爺子給她安排了相親,她得上戰場去!
季萌把林蘇因送到小區門外,看著她打車走了,這才轉身回家。
「萌萌,來,到媽媽這里來。」季玉芬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或許,關于那些往事,她也該告訴孩子了。
季萌跳著過來,坐到母親身邊去。「媽,干什麼啊?你不會也像蘇因她爸爸一樣,逼著我相親吧?」關于顧少揚,她還沒考慮好要不要跟媽媽說。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顧慮什麼!
季玉芬笑了笑,拍了一記她的腦袋。「媽就是想逼著你相親,也得有對象才行。我人生地不熟的,怎麼給你安排?」
「媽,你千萬別給我安排!我自己會給自己找個好老公的,你別操心,啊!」要是天天像蘇因那樣被逼著去相親,她一定會瘋掉的!
季玉芬伸手摟住她的肩頭,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萌萌,媽記得,你小時候曾經問過你爸爸的事情。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可我最近又想,我是不是不該剝奪你知曉的權利。」
「媽!」季萌趕緊喊住她,直起腰身看著母親過早衰老的面容。「媽,你不要說了!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了。媽,我不是賭氣,我也不恨他。只是我已經長大了,早已經過了依賴爸爸需要爸爸保護的年齡。這些年來,我一直不提起他,不是因為我怨恨。我只是不想你難過。媽,咱們以後都不要提他了,行嗎?」
季玉芬看著她良久,終于嘆一口氣,伸手將季萌摟住。她知道,她欠自己的孩子良多!「好,既然你不想提,那媽就不提!」
「嗯。」季萌靠在母親的肩窩里,緩緩地閉上眼楮。她其實也是希望那個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且有一天會出現在母親的面前的。母親雖然從來都不說,但她知道,那個人一直在母親的心里!一個人只有對你還有影響時,你才會對他避而不談!
「媽,將來要是遇見合適的人,你也試試跟他過日子吧。」她雖然會一直陪在母親的身邊,可是女兒跟男人到底是不同的!母親終究需要有個懂她的男人,陪著她散散步聊聊天也是好的!
季玉芬哭笑不得。「別胡說八道。你媽都一把年紀了,還談什麼,讓人笑話!」
季萌撅撅嘴。「誰說的?不都說了嗎,愛情是不分年齡的!再說了,你才45,哪里老了?我不管啊,要是遇到合適的人,我就把你打包送過去給他!」
「你是媽還是我是媽!」季玉芬抬手就給了季萌一個毛栗子。她早就絕了這個念想了,還談什麼合適不合適!這大半輩子都過來了,剩下的日子更沒想過再給自己找個伴兒!
季萌仰著脖子,一副不認輸的樣子。「你做媽的想給我找個好男人,我做女兒的也想給你找個好男人,這又不沖突!」「我听你胡說八道!」季玉芬推開她,站起來躲房里去了!
季萌握著拳頭給自己打氣!一定要給母親找個好男人,陪她過以後的日子!
(三)
暗夜,某包廂。
霍振陽斜斜地倚在沙發里,手里懶懶地端著一杯酒,不時地晃杯子里的液體。整個人有些懶懨懨的,不似從前的活絡。
慕容超群松開懷里的靳雪琴,示意靠著霍振陽的女人走開,自己坐了過去。抬手,用手肘踫了踫他。「怎麼悶悶不樂的樣子?」
霍振陽拿杯子跟他踫了一下,仰頭把杯中的酒都喝了下去。「本公子戀愛了,正為情所傷呢。」
「哈哈……」慕容超群不客氣地笑了起來,其他幾個人也都哈哈大笑,擺明了不相信這套說辭。「就你?還為情所傷?」
這也不能怪他們不相信,霍振陽花心是有了名的。或者說,他們這些人對待女人,從來都沒幾分真心。就算娶回家了,那也不過是為了應付家里的老頭老太太。真要說什麼愛不愛的,自己都要笑掉大牙!
霍振陽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你們這些沒心沒肺的種馬,是不會明白本公子的心情的。」
又是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笑聲。
霍振陽莫名的有些心煩,突然站了起來。「去個洗手間。」不知道怎麼的,越來越厭煩了這無趣的生活方式!
霍振陽不理會包廂里的面面相覷,心情不佳地出了門,沒有走向洗手間,而是走向了中庭花園。隨手抽出一根煙,點燃。只有尼古丁的味道,能讓心里的煩躁消減幾分。
正抽著煙發呆呢,就看到一個女人見鬼似的沖出來,哭著踉踉蹌蹌地往外跑。
霍振陽挑挑眉,知道這女人估計又踫到霸王硬上弓的家伙了。不知怎的,居然想起了那天在這里遇到季萌。她也是這麼驚慌失措地橫沖直撞,最後一頭撞進了他的懷里。或許,也就這麼撞進了他心里去。
27年來,作為霍家唯一的少爺,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至于女人,更是勾勾手指頭她們就跟蜜蜂似的涌上來,完全不需要他費心思。
這個叫季萌的女人,第一次讓他知道,居然有人這麼不屑一顧他霍家少爺的身份!
若是以往,這樣不識抬舉的女人,他頂多給她一點教訓,讓她服個軟!可對于季萌,他卻不想這麼做!真是見鬼了!
「霍少。」靳雪琴慢慢地從陰暗里走出來,臉上是標準的淡雅的笑容。
霍振陽皺了皺眉頭,對于被打擾相當不悅。「嫂子怎麼出來了,不仔細看著,小心超哥讓人給勾走了魂魄。」
「那霍少的魂魄,又是讓哪個妖精給勾走了?」靳雪琴扭著腰肢靠近。「該不會,是讓季萌給勾走了吧?」
霍振陽挑挑眉。「是又如何?」
「如果真是季萌,我倒是可以幫霍少出出點子。季萌是我的姐妹,我對她還是有些了解的。」靳雪琴直覺那個男人會對季萌很好,而她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
「是嗎?」霍振陽興趣不大,他絲毫不認為靳雪琴了解季萌,她們很顯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女人!在他看來,靳雪琴連季萌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四)
靳雪琴輕輕一笑。「看來,霍少是不相信我了。」
「那倒沒有。我不過是更喜歡自己琢磨琢磨。當然,嫂子若能賜教就更好了。」慕容超群這個面子,霍振陽還是決定給了。
靳雪琴看了一眼霍振陽,又轉頭看向夜空中的月色。「季萌長得好,脾氣也不錯,只是有些小清高。這可能跟她從小的生長環境有關,她沒有爸爸,是媽媽撿破爛把她養大供她上大學。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一般人很容易自卑。但季萌要強,所以她反倒有些小清高。當然,這也不是什麼缺點,畢竟她還沒到目中無人的地步。」
靳雪琴最討厭的,就是季萌的這份清高!明明是個拾荒女的女兒,卻愣是把自己裝得跟有錢人的小姐一樣高高在上!
「季萌還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她很孝順。只要是為了她媽媽,她什麼都願意,什麼都肯做。霍少要是真想得到季萌,不妨從她媽媽那邊下手。」
霍振陽可以肯定,靳雪琴的這個「下手」,絕對不是單純的討好之意!他低聲而笑,道︰「看來嫂子果然了解季萌,那就多謝了。」
靳雪琴的話雖然半真半假,但確實給他傳遞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霍少慢慢賞月,我先回去了。」目的已經達到,靳雪琴就轉身離開了中庭。
霍振陽看著她刻意搖擺的身姿,嘴角勾起冷冷的弧度。不過是一只跳梁小丑,卻自以為是天仙下凡,簡直可笑!
不過,對于季萌,他不會這麼容易放手!哪怕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怪,他也要征服她!
……
夜深的時候,季萌到底接到了顧少揚的電話。
那時,她已經躺在床上好一陣了,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她嘴上說根本不在意那個人,可心里不可能真的絲毫不在意。
顧少揚一听到她的聲音,就知道她心情不好。「小丫頭,誰又惹你了?」
季萌便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反正自己的身世,也是應該讓顧少揚知道的。「……大叔,你有沒有查過我的過往?」
「沒有。」這是他給她的尊重。
季萌倒有點意外,她以為以他的能耐,早把她的底子給模清楚了。「那你現在知道了,我是個連爸爸是誰都不知道的人,媽媽還是個拾荒女。你有沒有很失望?」
季萌揪著窗簾,雙眸看著遠處卻沒有焦點。手,微微有點顫抖。心髒亦然。
「小丫頭,你覺得你自己的身份見不得人嗎?」
季萌馬上否認。「當然不會。我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也確實不知道我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我媽媽是個好女人,她堅強善良,就算拾荒也要把我養大供我上學,我以她為傲。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只要自強不息,靠自己的雙手得到想要的東西,誰也沒資格嘲笑她!」
她說得有些揪心,有微微哽咽。母親半輩子的辛苦,仿佛一卷畫軸,在她面前一一地展開來。「小丫頭,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不但不失望,反而跟你一樣驕傲和自豪。」
(五)
季萌緊緊地咬著嘴唇,眼淚開始控制不住。「顧少揚…….」
「我在這。」他只給了她三個字,沒有更多的安慰,但語帶心疼。
季萌開始哭,不是嚎啕大哭,甚至沒什麼聲音,只是一下一下地抽著鼻子。眼淚跟止不住了似的流下來,濕了一張臉。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麼,事實上她很少哭,更極少為身世而哭!今天卻像是不小心打開了水龍頭,怎麼也停不下來!
顧少揚沒有吭聲,只是靜靜地听著,讓她哭。也許,這小丫頭壓抑了很久很久了。作為一個沒有父親,媽媽拾荒的孩子,她骨子里肯定還是有一些自卑的。只是她用自己的好強和淡定把它給掩蓋起來了,別人看不見,卻欺騙不了自己。
季萌並沒有哭很久,自己拿手背胡亂地擦著眼淚,可憐兮兮地對電話那邊的顧少揚說︰「大叔,對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好像抽風了……」
「小丫頭,以後別跟我說這三個字。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喜歡你這樣見外。」她就算是捅破了天,他也會盡力替她把窟窿給補上。既然選擇了,他就不會後悔,也做好了承擔一切的準備。
季萌用力地扯了扯窗簾,吸吸鼻子。「那我以後不說。你不要生我氣。」
「不會。」
季萌抓著手機,一時不知道跟他說什麼。她剛才發泄了一通,發泄完了有點無措。「大叔……」
「嗯?」
「你不介意我的身世,但是,我剛開始很介意你的身份。說實話,我一開始根本沒考慮過你。」不過,她那時候好像沒想過考慮任何人,只想著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說說。」顧少揚喜歡她剖心跟自己說話。他雖然善于觀察,但對女人的了解非常有限。有時候觀察到的,未必就百分百是她心里所想。
季萌吸一口氣,想起剛開始相遇的點點滴滴,忍不住彎著嘴角笑了。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被一個大媽冤枉。圍觀的人都很著急,只有你很淡定地站在那。我還記得,電話接通的時候你說的話。那氣勢,特別霸氣。我就想,你肯定是個慣于指揮的人。後來我們在同一個地方被拋棄了,你離開前,我看到你喝咖啡的動作挺優雅的,我想你應該來自一個比較顯赫的家庭。再後來知道你是陸軍上校,我就更加望而卻步。我這個人在工作上挺自信的,面對很多難題都能夠冷靜地處理。可是在感情上,我卻沒有這樣的自信。我知道我做不好一個陸軍上校的夫人,我也做不好一個有錢人的太太。所以,那時候我沒想過會接受你。」
「後來怎麼想通了?」顧少揚微微地眯起雙眼看著遠山,眼底深埋著一些別人看不透的東西。那是連著心的部分。
季萌想了一會,搖頭。「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還覺得,我好像是被你拐了。要不,就是你給我下盅了。」
顧少揚低沉的笑聲從那邊傳過來,帶著絲絲愉悅。
(六)
「真的大叔,我覺得你好像設了一個復雜的圈套,把我一步一步地給圈進來了。從實招來,你有沒有?」季萌沒想跟他算賬,都已經在一起了,糾結這些未免矯情。可偶爾較真一下,也算是情趣吧。
「嗯。」顧少揚很大方地承認。「爺從一開始就籌劃著怎麼把這只小兔子給一口一口吃掉。」
「噗——咳咳咳……」防備不急的季萌直接咳了起來。她是開玩笑的成分居多,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就認了!
咳完了,季萌的喉嚨都有點疼了。「大叔,你這是謀殺。」
「去喝點水。」
季萌翻白眼。現在知道心疼了,剛才干什麼去了!「不喝!就是不喝!我讓你心疼死!」
說完了,季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這話太矯情了!
顧少揚挑挑眉,眼含笑意。這小丫頭有個特殊的地方,她有自我治愈的功能。上一秒不管多麼傷心難過,下一秒總能自己找出可以自救的辦法來。「好,爺心疼死!」
「切!我才不相信呢!你們男人的話根本就信不得!就算你是軍人,這種甜言蜜語也是要打折扣的!」不過,有時候也怪不得男人愛說甜言蜜語,因為女人愛听啊!
「那爺不說了。小丫頭,你該睡了。」
季萌愣了一下,隨即癟癟嘴。「好吧。那你也早點睡。做個春夢!啊——」
話說完了,季萌一聲驚叫。她這是受了那天向晴的話影響,月兌口就出來了!「啊啊啊啊,這是口誤口誤!大叔,這絕對是口誤!」
顧少揚低笑起來,心情十二分的愉悅。「嗯,爺做春夢,把小兔子給吃到肚子里!」
喝!季萌臉刷地就紅了。「大叔,我不跟你胡說八道了,我要掛電話了!晚安晚安!」
顧少揚听著傳來的忙音,笑意仍未消退。這只小兔子,真他娘的越來越可愛了!可愛得讓人想馬上一口將她吞下去!
季萌掛了電話,手機一扔就爬回床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向晴給害的!她以前從來不會說「春夢」這種詞語!
短信鈴聲響起。
季萌掀開被子,滾燙著一張臉,爬過去按開。
小兔子,爺早晚一口把你吃掉!
季萌按來按去,最後回了一句——你個大灰狼!小心噎死你!
顧少揚沒有再回復,不知道是忙去了還是睡著了。
季萌等了一會放下手機,躺回床上,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