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可千萬要撐住啊,如今大哥剛去,阿暖也……」
「是啊,大妹子,她二嬸子說的對,你可要撐住,不為自己,你可得為二弟,三妹四妹,還有你肚子里面的孩子想想,如今阿暖跟她爹去了也好,有大兄弟在那邊照佛著,也……」
兩道聲音落下,就是嚶嚶淒淒的哭聲,還伴隨著三道極力忍住的哽咽。
盧暖被這三道聲音哭的頭痛欲裂。
可任憑她如何努力都睜不開那沉重千斤的眼皮。
緊接著又听見嘆息聲,安慰聲,可那哭聲不但沒停,反而越發的悲戚。
是誰在她面前哭?
母親,不是,母親對她,完全的漠視,無視。
父親,不,父親那個爛賭鬼除了問她拿錢,從不會跟她多說話。
老公?不,應該是前夫。
因為生不出孩子,他早就在五年前跟一狐狸精卷款潛逃,二年前一身破爛回來,她堅決的去法院離了婚。
想她盧暖身為五星級大酒店的廚師,甜點,中西餐樣樣拿的出手,樣貌也還清秀靚麗,上得廳堂,入得廚房,忍得下委屈,沒有壽終正寢在醫院的床上,卻死在同行設計好的車禍里。
死?
那大貨車撞在她的甲殼蟲小車上,把車身直擠壓成一堆廢鐵。生怕她不死,倒退以後又撞了一次。
那她此刻在什麼地方?
地獄?
原來地獄也有悲戚,也有哭聲。
不像她,除了僵直的笑著,早已經麻木的忘記了怎麼哭。
很多時候問上帝,有沒有一扇窗,讓她打開的時候,可以看見一絲真心的歡笑,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可惜,上帝一定是睡著了,才沒空理會她。
「嫂子,時辰到了,讓阿暖安安心心的去吧,你這樣子留著她,也不是一回事……,再說,你看現在的天氣,熱的都可以把東西烤熟,阿暖再放下去,可是會發臭的,你疼了她一輩子,讓她干干淨淨的去吧……」
曲氏話還未說完,一道略帶稚氣的哭聲傳來,「二嬸,你別把大姐埋了好不好,要是把大姐埋了,大姐就再也回不來了,爹爹已經被你們埋了,再也回不來了,求你別埋大姐,你埋四妹吧,四妹去地下陪爹爹,你讓大姐姐留下來,好不好?」
「不不,嬸子,你埋三妹吧,三妹人小,不佔地,多出的地可以種菜,還可以種……」
後面,還說了些什麼,盧暖沒听清楚,只听見她們一直說阿暖,記得大家也喜歡喊自己阿暖,說暖暖的,感覺很親切。
幾乎是費盡了力氣睜開眼楮,虛弱的呢喃道,「你們別爭了好嗎,讓我靜一靜……」
哭聲咻地止住。
盧暖卻被眼前的一切驚住了。
藍天白雲,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那幾個圍著自己,眼眶紅腫的人。和他們身上穿的衣服,破舊的補了數不清的補丁,四雙眼眸,八只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而他們身後,兩個用藍布包住頭發的婦人先是錯愕,其中一個猛然回過神,轉身便跑了,邊跑邊嚎道,「阿暖她二叔,你快來瞅瞅,阿暖活過來了!」
盧暖嗷嗚一聲,閉上眼楮,再睜開,還是八只眼楮,四張蠟黃皮包骨的臉,只是他們眼中的關懷和驚喜,讓盧暖承受無數算計冷言譏諷的盧暖承受不了!再次閉上眼楮,睜開,希望自己只是在做夢。
只是當她閉著眼楮,不肯接受事實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子撲在她身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大姐,你別閉眼楮,你不能像爹爹一樣,大姐,你睜開眼楮,看看我們,大姐,四妹明天就去找牙婆,不,一會就去找牙婆,四妹把自己賣了,咱家就有錢了,大姐……」
只是四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拉開,「四妹啊,你大姐如今渾身都是傷,你再壓她身上,真的會壓死她的!」
四妹一听,臉都白了,又見自家大姐眼楮緊閉,嚇得方向全無,「哇」一聲哭了起來。
「四妹乖啊,听二嬸的話,不哭了,四妹不哭了,大姐就不會死了,乖啊……」抱著四妹的曲氏哄著懷中瘦成皮包骨的孩子,心中也忍不住嘆息。
大哥還在的時候,這幾個孩子,那一個不是面色紅潤,吃的飽,穿的暖。為了養家糊口,大哥去山里打獵,跌落山崖,尸骨無存。
尋了兩三個月,都尋沒尋著,老二才做主要弄一個空墳,讓大哥的靈魂有個棲息的地兒!
如今收成不好,這家以後可怎麼過?
而盧暖被四妹那一壓,疼的她連哼聲都哼不出來。
身上就像是被汽車碾過,然後被人一塊一塊的拼湊起來,動都動不得。
然後又听得一男人沉聲道,「既然緩過氣了,先把人抬回去,我這就去把坑給填了,免得看著晦氣!」
盧暖知道,那說話的男人一定是這身體的二叔,也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把自己抬回去的,盡管路上很小心,可還是把她顛疼的咬牙切齒。
此時此刻,盧暖心中還是在逃避,希望就這麼閉著眼楮,她就沒有像電視劇,小說里那樣。
硬生生的穿越了。
只是無論她信還是不信,服還是不服。
她都穿越了,而且還是一個小屁孩。
在他們把她放在一間潮濕的破屋子里時,她已經沒有抗拒的權利和力氣。
那些人在屋子外一陣忙活,好像有道士在唱,大概半個時辰後,才消停下來,在臨走時,也關懷備至的說了些話,然後就走了。
潮濕的屋子里,沉重的呼吸聲。
就這麼吸著空氣,不用睜開眼楮,也能從空氣里,嗅到絕望卻又掙扎的氣息。
「三妹,四妹,看著你大姐,二弟,你去廚房看看,有啥吃的,弄一些給你大姐吃,娘,娘……」
婦人說著,頓了頓,「娘去你二叔家借點米,回來熬粥給你大姐喝!」
「娘,二叔家有米嗎?」二弟問。
在看見自家娘那瞬間漲紅的臉時,咻地低下頭,「娘,要不,把那碗米飯熬粥給大姐喝吧!」
二弟話還未說完,婦人就抬起手要打在二弟臉上,最終還是淚流滿面,手也無力的垂了下去,淒淒的哭道,「二弟啊,你可知道,那碗飯是敬你爹的,怎麼能……」
「娘,二弟再也不說了,你去二叔家看看吧,若是沒有,就去村里轉轉,要不,娘你在家,二弟去借……」
「你個小屁孩子,誰肯借你米,還是娘去吧!」婦人說著,一手扶著腰,慢慢吞吞的往破屋子外走去。
待婦人走了,屋子里的三個孩子,齊刷刷的看向床上的盧暖。
「二哥,你說大姐會不會死?」
「四妹,不會,有二哥在,大姐會活過來的,你和三妹好好看著大姐,二哥去廚房弄吃的……」二弟說著,嘴巴都苦了起來。
這個家一粒米都沒有,那里還有吃的。
思來想去,也只有,爹牌位前那一碗有些發餿的大米飯。
用力呼出幾口氣,轉身就要走,站在一邊的三妹忽地拉住他。「二哥,你可千萬別拿多了,拿多了,娘會知道,你就扣一小坨,在弄個石頭什麼的進去,娘就不會知道了!」
二弟聞言直直的看著這個不喜多言的三妹,重重的點點頭。
轉身小跑去了廚房。
一會功夫,屋子外就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
听得心一抽一抽的,不疼,卻悶的緊。
穿越了,這家也窮透了。
她貌似是老大,下面,一個弟弟,兩個妹妹,貌似娘的肚子里還有一個。
「三姐,你說大姐會不會和爹爹一樣,再也不要我們了?」四妹說著,看向一邊同胞姐姐。
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三妹歷來比四妹成熟懂事。
「不會,四妹放心吧,大姐那麼勇敢,都敢和三叔拼命了,肯定不會丟下我們的!」三妹說著,模模妹妹的頭。
其實心中也沒底了。
為了爹爹能葬在風水寶地,偏偏那地又是三叔家的,大姐和三叔打了起來,結果……
結果三叔一巴掌就把大姐給打懵了,然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二叔氣不過,跑到三叔家,要跟三叔拼命,三叔才肯把那風水寶地讓出來,卻要用大屋子換,因為三叔說,埋大姐也要佔地,必須拿大屋子換,二叔沒有法子,和娘商量以後,把大屋子換給了三叔,三叔把他們全部趕到這小屋子了。
說是大屋子,其實也就多了一間堂屋,一間內屋。比這干燥些,天晴曬不著,落雨淋不著。不像這,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可是,可是……」四妹還想說些什麼,在看向床上的大姐時,不再吭聲。
盧暖听她們姐妹兩的對話,心里七七八八的理了一下,便已經明白,這身體的爹死了,姐姐去找三叔拼命,結果被打成重傷,只是這孩子多大,就有膽子去找一個大人拼命?
小小潮濕的屋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除了屋子外傳進來陣陣帶著酸的米香味,盧暖頓時有種想哭的感覺。
這個家到底要多窮,才能連敬死人的飯都要吃,剛剛那三妹可是說了,少摳一點,摳多了娘會發現。
可見是一個聰明的。
就在盧暖沉思的時候,傳來腳步聲。
「二哥……」四妹率先站起身,欣喜的看著二弟手中的大碗,咽了咽口水,只是二弟只是朝她笑笑,端著碗走向炕邊時,臉上的笑頓時垮下,伸出小手按住自己的肚子,轉身便朝屋子外跑去。
二弟聞聲扭頭看去,眼眶一紅。
三妹立即拔腿追了出去。
站在門口,就見四妹端了凳子放在灶台邊,小小的身子站在凳子上,踮起身上看著空空鍋。
用力的吸氣,然後抬手擦擦臉,用力把鍋蓋推回去。
落寞的跳下凳子,走到水缸邊,拿起水瓢,舀了水,咕嚕咕嚕的灌了起來。
三妹一步一步輕輕的走到四妹身邊,「四妹,三姐煮給你吃吧!」
四妹聞言,扭頭看著三妹,咽了咽口水,卻堅定的搖搖頭,「給大姐吃,大姐身子虛……」
屋子里
僅是一牆之隔,外面說了什麼,里面又怎麼會听不見。
那兩姐妹的話,盧暖听得很清楚,腦海里想著最先見到的臉,臉黃,瘦的只剩皮包骨。
此刻,她多麼想,再看看她們。
睜開眼楮,就看見同樣臉黃,瘦的只剩皮包骨,兩個眼窩子都深深的陷了下去,一副營養不良的二弟。
不待盧暖開口,二弟咧嘴一笑,正換牙的他,缺了一顆門牙,牙齒卻很白。
「大姐,二弟煮了粥,你喝吃點吧!」說著,把碗放到一邊的木凳子上,伸出手就想扶盧暖起來。
只是當二弟的手抬起盧暖的頭,想把她撐起來時,盧暖痛呼一聲,「疼……」
說完以後,才發現,二弟早已經滿頭大汗。
盧暖心一頓。
她疼,他何嘗不是。
輕輕的把盧暖放在炕上,手不安的揪住自己的衣裳,眼眸里全是懊悔,「大姐,二弟不是故意的,二弟……」
「我知道……」盧暖說著,又閉上了眼楮。
二弟見盧暖閉上眼楮,撲通一聲跪在炕邊,「大姐,你別這樣子,好不,爹走了,咱們家不能再少人了!」
盧暖聞言,咻地睜開眼楮。
努力歪了歪頭,看向淚流滿面的二弟。
都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這才幾歲的孩子,就被現實逼迫的如此老成。
「二弟,我不餓,你喊三妹,四妹進來,你們分吃了吧!」
天知道,說這幾句話,盧暖都快痛暈過去了。
「大姐,你快吃吧,不然娘回來……」二弟說著,頓了頓,看向床上,臉腫起,還泛著透明的大姐,低下頭,吸吸氣,不語。
其實,一開始就錯了。
可家里真的沒有東西可吃了。
不然,他也不可能,也不敢打敬爹的那碗米飯主意。
深深的吸了口氣,在吐出一口氣,盧暖剛想說話,就听得 當一聲,緊接著就是婦人悲戚的哭聲,「這日子沒法過了,你們,你們是要氣死我才甘心嗎?」
「娘……」
二弟回神,低喚一聲。
「二弟啊,你就是要割娘的肉,娘也是答應的,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去動你爹的飯,他活著的時候,為了這個家,沒睡一個安穩覺,為了你們吃得飽,穿的暖,沒日沒夜的干活,很多時候,他就是不吃,也要把口糧省下來,給你們吃,結果你卻,連最後一口飯都不讓他吃飽,你……」
二弟一听,連忙爬到娘身邊,不停的磕頭,口里說著,「娘,二弟錯了,二弟錯了!」
看著面前瘦骨嶙峋的兒子,又看向床上臉大氣都不出的阿暖,扭頭看了一眼,抱在一起哭的傷心的三妹,四妹,低下頭看著明明七個月,卻只有三個月大的肚子,邊上的籃子里,空無一物,眼淚無聲滑落,哭著,哭著,卻笑了。
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走到炕邊一個小衣櫃里,不停的翻找。
三妹四妹上前問道,「娘,你找什麼,三妹(四妹)幫你?」
韓氏聞言低頭看了一雙女兒,勉強一笑,卻比哭還難看,「三妹,四妹乖了,娘親弄吃的,一會咱們一起吃了,就去找你爹……」
三妹四妹聞言,不是很懂,卻明白了些什麼。
「娘,三妹(四妹)給娘去燒火……」
韓氏點點頭,憐愛的模模她們的頭,嘶啞著嗓子,「好……」
然後牽著三妹四妹走出了屋子。
沒一會外面就傳來了三妹四妹的驚呼,「娘,你不是說……」
「三妹,四妹,你爹生前,最喜歡看著你們吃的飽飽的,然後甜甜的喊他一聲,如今……」韓氏說著,沉思起來。
陷入曾經美好的回憶。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沒一會功夫,韓氏支了三妹四妹喊二弟起來,然後三個人努力的把盧暖扶起來,靠在硬邦邦的棉被上,在炕上放了一張小桌子。
韓氏一手端著一個碗,走進屋子,放在小桌子上,又走了出去,端了兩碗進來,第三次出去,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拿筷子。
讓二弟,三妹,四妹都坐到炕上去,分別把筷子在幾人面前擺好,。
「阿暖,二弟,三妹,四妹,娘無能,護不了你們,與其讓你們留在世上被欺凌,還不如……」
說著,看向自己的月復部。
眼眸里,全是絕望和不舍。
這一切,盧暖悉數默默的看在眼里,一直不說話,她就是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地想做些什麼。
只是她沒有想到,她最後選擇的路是那麼極端。
深吸一口氣,不輕不重的說道,「既然有勇氣死,為什麼沒有勇氣活,帶著我們走上豐衣足食的日子,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