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用事實搞定女記者
我帶著王菁英到工業區內一家三百人的工廠門前，那家工廠正在招工。
王菁英道︰「你帶我來這兒干什麼」？
「你說小工廠更自由更人性化，我帶你來看看。咱們也去應聘一下工人怎麼樣」？
王菁英道︰「隨你便」。
我們跟著大批的應聘者排著隊等著企業的招聘人員前來登記，登記的人員很不客氣。一邊登記一邊吃東西講電話，有時候遇著他不順眼的人還含含糊糊的說點混話。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輪到我們登記，我們拿出身份證準備著。招聘人員拿出一張表讓我們填寫，我們按著他提供的「樣板」填好後，招聘人員問道︰「帶身份證復印件沒有」。我們說沒有。招聘人員大聲道︰「你們有病啊，沒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啊。來找工作連復印件都不知道帶，是不是傻。就這樣還想找工作」。
王菁英一听這話頓時就怒了，她哪里受過這種氣，盡管每個工廠工人經常受這種氣、可她是記者呀。「你什麼態度啊！你憑什麼罵我啊，你不懂尊重他人啊」。那招聘人員看也不看她，笑道︰「你以為你是誰、一個普工而已，有能耐做老板啊，別來打工啊」。王菁英道︰「我是記者，我要曝光你」。我趕緊向那個招聘人員道歉將王菁英拉走了。
「你拉我干什麼，我要曝光」。王菁英怒不可竭。
「我要不拉你，你早挨打了。剛才那廠是咱們這工業區內有名的黑廠，開了幾年了，都騙一些剛出門又急著找工作的孩子」。
王菁英道︰「你故意帶我到這家廠里來，咱們去別的地方吧，不能在本工業區」。
「我依你就是」。
我們打車按照她的意願到了另外一個工業區內，在一家中型的工廠門前停下來。工廠的大門做的很氣派，門柱上還掛著好幾塊榮譽牌子——「外來務工人員滿意企業」、「遵紀守法典範企業」、「和諧社區建設標桿企業」、「XX區十大誠信企業」、各種榮譽牌加起來有十塊左右。
「就這兒嗎」？
王菁英道︰「就這兒」。
「咱們去問問吧」。
我們到這家工廠的保安崗亭向保安詢問情況。
「勞駕，問您一下，這廠里招工嗎」。
一個胖胖的保安說︰「招、你們下午三點再來吧」。
「那麼，您能告訴我工資待遇怎麼樣呢」。
胖保安說︰「底薪九百，加班費平時四塊一小時，星期天五塊一小時」。
「星期六不算加班嗎，加班費不是平時一點五倍，周六周日雙倍嗎」？
胖保安說︰「星期六算加班？還雙倍？哪個廠待遇這麼好，這附近沒有這樣的廠」！
「今年深圳的標準薪資不是1100嗎，怎麼還是九百啊」。
胖保安說︰「你要是應聘了干部，底薪就1100，加班費就是平時五塊，星期天六塊。普工的話就900」。
我又拉著王菁英走開，繼續到另外的工業區去詢問。
這一次，我們在一個五千人的大工廠面前。
這家大工廠的門口貼著大大的招工單——
「本工廠常年招聘大量女普工，底薪1100元，加班費按勞動法計算。每周正班
為五天半，每月放假一到兩天。保證每個月不低于兩百小時的加班。入職後，滿一年者，依法為其繳納社會保險。干部滿三個月者，依法為其繳納社會保險……
我指著招工單問王菁英︰「你說——這上面所列舉的除了第一條不違法以外，其他哪一條不違法」？
王菁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反問我︰「為什麼要保證加班兩百個小時呢」？
「底薪低，就得靠加班費掙錢。加班越多自然就錢多。但你仔細看看，你就加兩百個小時加班、又能掙多少錢？企業還覺得讓員工加班是為了員工好、這就是你說的人性和自由，這就是你說的專家學者的報告」？
王菁英道︰「我還要去幾家工廠看看，去別的區。你對這個區太熟了，去另外行政區域的工業區」。
「好！陪著」。
我陪著她將深圳的幾個行政性管理區內的幾個比較有名的工業區轉了一遍，結果都一樣。只有兩家企業能夠做到完全按照勞動法來對待工人，那就是有連續十幾人跳樓的F公司和我們天思電子廠。當然，天絲電子廠比F公司做得更好！
到了下午，她總算跑累了，放棄了，接受我的建議先喝杯咖啡歇歇腿。
「我能猜猜你最初為什麼來采訪我們董事長嗎」？
王菁英說︰「你說」。
「因為我們接了A公司的訂單，這在你們新聞界來說可以是大新聞。尤其是因為A公司最大的供應商F公司的十幾連跳事件後，誰再接A公司的訂單那都能掀起一陣風。你們的領導在派你前來采訪的時候，一定叮囑你要多問一些‘猛烈的，不好回答的問題’。只要我們答錯一點或者答偏一點，又或許因為你的問題而回避或發火。那麼，明天的報紙一定會對我們公司進行一次口誅筆伐吧。這就是你們領導的意圖，我相信不是你的意圖」。
王菁英道︰「你說對了，領導是希望可以有些關于你們公司的猛料」。
「現在有很多猛料，那麼多被政府授予各種榮譽的企業都在違法。他們的員工一個月只能休息一天。這料夠猛了」。
王菁英說︰「這個我不敢報，領導也不會批」。
「合著你們那些報社就是誰落水就打誰，F公司一出事你們連著接收訂單的我們公司都想打一棒子，何況我們接手的是萬分之一的訂單」。
王菁英道︰「可是，F公司遵守法紀卻有那麼多人跳樓。別的廠看起來不怎麼樣卻沒人跳樓，這不是也證明小企業更人性化嗎」？
「其他企業跳樓的多的是，只不過小企業幾年跳一個而已。所以你們不關心，因為死一個人的新聞太小了」。
王菁英道︰「可是，你們公司和F公司都按照勞動法對待員工，為什麼他們跳樓了你們沒有」？
「F公司實際是采用的並購模式在快速發展，其實F公司就是一個幾百個小廠的大公司。雖然大老板是G先生，但下面的小老板更多。制度良莠不齊，參差並用。一個小廠跳樓引發另一個小廠跳樓，但牌子都是F公司的，結果就說F公司跳樓。實際上每個工業區每年都有十來起跳樓事件，但因為公司不同，就沒有形成聚集的爆炸性新聞」。
王菁英道︰「我問的是你們公司為什麼沒跳樓的」？
「我們公司的人從來不對員工呼來喝去，幾年前就實行了社保全覆蓋。每周最多上六天班，員工絕對有時間談戀愛。絕對不讓員工上夜班，如果實在要兩班倒，也會安排為第一班早上五點到下午三點，第二班下午三點到晚上一點。盡量的保證員工的精神狀態。更重要的是，我們公司不打並購戰，寧願少賺錢也要有良心。當然，未來會不會跳樓我不知道，但現在沒有，我很開心」。
王菁英道︰‘看來，這次的稿子寫不出來了」。
「你要是寫我們公司的壞話，我就把今天的一切的錄音公布于世，尤其是你承認你領導讓你寫惡意新聞的那一段」。
王菁英道︰「你……沒想到……難怪鄒董事長讓你來做采訪」。
「是因為你們做媒體行的很多時候都只為了新聞而放棄了良知，董事長不能以一個長輩的身份來欺壓你這麼一個後輩。更不願意得罪媒體，無奈之下才派我出來」。
王菁英道︰「我們不是不講良知，我們也征求了很多意見。準備了很多資料」。
「意見？資料？又是那些狗屁學者！F公司沒有出跳樓事件之前，他們天天說工廠和諧，工人幸福。F公司一出事他們就說大工廠沒人性，小工廠更自由。如果明天哪家小工廠突然死了十幾個他們又會有新的說法……中國當今最該殺的人就是整天不學無術的所謂的專家學者，當然、真正做學問的人還是無罪的」。
王菁英道︰「你就那麼恨他們、還是恨我們」？
「我誰也不恨，我怕！如果今天你沒有跟著我來看實際情況，而是在我屢次回避你的問題後結束采訪、回到報社再寫一遍朦朧的稿子。那麼，直接的後果就是我剛剛拉起來的一個車間的人全部被解散。那可是兩千多人，那兩千多人解散後干什麼去呢。百分之九十五的會去進入到那些無良的工廠受苦……你們好多記者，根本不管真相就敢寫稿子。真的讓人害怕……」
王菁英道︰「對不起、我……也要吃飯，也要保住工作」。
「是啊，社會上哪里都在吃人，不同的是有的吃人的樣子很優雅而已。你的領導吃人的樣子就很優雅。當然，我們天思電子的老總也吃人，但他吃得比較高尚」。
王菁英笑道︰「你還挺幽默」。
「跟好朋友當然得幽默」。
王菁英道︰「你把我當朋友」？
「當然了，難道你不把我當朋友」？
王菁英道︰「我也覺得你是個好朋友」。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