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載著花盆,悠悠蕩蕩,漸漸隱入黑暗中,直到听見木桶踫到水面的「嗒」一聲輕響。
「好了,拉住井繩,不要松手。」冷知秋吩咐。
桑柔咬牙照做了。她也不曉得冷知秋搞什麼名堂,雖然不想听吩咐,但人家拿出主子的身份,她也沒奈何。大不了趕明兒到老夫人那里告一狀。
誰知,冷知秋轉身就準備回房休息去了。
「這……?」桑柔惶急又疑惑地看看黑咕隆咚的石井,再看看腳步悠閑的冷知秋。「娘子,您要奴婢吊著這木桶,吊到何時?」
冷知秋回眸看了看院子,桑柔彎腰提著木桶的繩,旁邊的樹離得不遠不近,正好讓桑柔夠不著去系繩子。
「你先拎著,等明日暖陽高照,就可以將牡丹升出井來,曬曬日頭。」
「什麼!?」桑柔尖叫一聲。「奴婢要找老夫人……」
不等她說出威脅的話,冷知秋認真的道︰「時辰已晚,老爺夫人都就寢了,你還要找過去作甚?牡丹嬌貴,不耐寒,這長夜漫漫,唯有用井水溫著,才可避一避寒風霜露。若這牡丹能夠起死回生,桑姐兒你佔頭一件大功,知秋一定會稟報給婆婆知曉,到時候必定重重有賞。」
冷知秋的臉色並不好看,即使黑燈瞎火,也能分辨她隱忍的怒氣。你一個婢女受點懲罰,心里還想著去項沈氏面前告狀,是不是?忍你三次,無需再忍。你告狀,我就先給你「請功」。
「可是娘子,奴婢照顧孔公子大半天,已經很累了。」
「你剛才不是說,做奴婢的,不能喊累嗎?」
「……真沒見過你這麼惡毒刻薄的女人!夫人和主子對奴婢都是很好的,你居然背著夫人這樣對我!」桑柔終于憋不住喊出了心里話。听說過別人家打罵奴婢、甚至鬧出人命的,卻不想冷知秋竟會用這樣古怪的法子整她。
她現在這姿勢,既滑稽又尷尬,還特別辛苦。
冷知秋听著她那些可笑的話,反而氣平了些。
「背著人做壞事,的確令人作嘔(就像桑柔你這惡奴)。你放心,我會把今晚的事明明白白都告訴姆媽——你可拉穩了,姆媽說過,這盆冬牡丹值五十兩銀子,你若將它砸進水里毀了,可是要問你賠的。」
說著話,已經到了房門口。
冷知秋進屋關門時,對正看向井旁梧桐樹的桑柔關照道︰「井水是寒冬最溫暖之物,務必要使木桶底部浸水,若懸空離了熱源,這井風也會把花吹死的。桑姐兒,你可記住了?」
「你……!」桑柔氣得渾身發抖。
她想干脆不理冷知秋,把木桶拉上來,但又怕冷知秋去項沈氏面前說她不听使喚,更怕那株半死的牡丹在自己手里死透透兒的,到時候真讓自己賠,可怎麼賠得起?
如果辛苦一晚,當真把牡丹給「孵」活了,也算勞苦功高。
這麼想著,她也只能咬牙忍了。
可這活兒還真不好忍——正月里的夜晚,要多冷有多冷,她這彎腰拎著木桶的姿勢維持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受不了了。
苦苦煎熬了將近一個時辰,桑柔幾乎哭出來。不行了,說什麼也不干了!
卻听門聲響動,一點燭光慢慢靠近,燭光下,一張絕美的巴掌小臉淡然如煙。
桑柔恨得臉都綠了,她居然沒睡?來看笑話?
「桑姐兒,我問你話,你好好回我。」冷知秋背著的一只手里,捏著一根軟繩。
「阿嚏——」桑柔凍得忍不住一個噴嚏,「娘子還有什麼賜教的?」
她這個噴嚏,依稀仿佛,有兩縷銀亮的液體飛濺出去,不知粘污了何處,頗有些令人惡心。
冷知秋皺眉別開視線,道︰「如今你若恨我,倒是自然不過。只是我不明白,在這之前,你為何三番兩次害我?你我有仇?」
「……」桑柔翻起眼白瞪著冷知秋的側影,嘴巴抿得死緊。滿臉的嫉恨,原本凍得僵硬的面部肌肉,也變得扭曲起來。「奴婢听不懂娘子的話,什麼時候害過娘子?奴婢哪有這個膽兒,敢動嬌滴滴又尊貴的娘子呢?」
冷知秋搖頭嘆道︰「古來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有‘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唉……罷了!就算沒有人無端加害,保不齊出門被什麼飛石、天雷砸中,也是禍福難料。你不說實話,知秋也無所謂——只要你記住,你若害我,我便會一點不差的還給你。你若想繼續留在項家,做你這‘善良溫順又能干’的好婢女,那便老實本分一些。我左右不過是在項家住個兩年,兩年後就會離開,你我互不相干,何必無端生事?」
桑柔眯著眼消化冷知秋所說的話,說真的,她听不太懂,不過後半部分還是听懂了。想讓她不生事?除非你冷知秋毀容,變成無鹽丑女!否則,主子遲早會動心,會被勾走……
正在這時,西廂房里傳出一陣痛苦申吟,想來是孔令蕭醒過來了。
「知秋……」
兩聲隱約的呼喚好死不死地傳出房門。
冷知秋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這一個個不管出于什麼目的,好像都喜歡來「害」她,大半夜的,孔令蕭在那叫魂般叫朋友的妻子,這是安的什麼心呀?
桑柔扯起嘴暗暗啐了一口,看吧,婬婦!這私情簡直**果掩都掩不住。
「桑姐兒,你去吧,去照顧孔公子。這牡丹不用你照料了。」冷知秋接過桑柔手里的井繩,就算孔令蕭不「叫魂」,她原本也是打算對桑柔罰到這里為止的。
在寒風中吊一宿的水桶?還是在溫暖的廂房里照顧一個俊美的男病人?這個選擇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為了「搞臭、搞髒」冷知秋,桑柔豁出去堅持道︰「沒事,奴婢繼續拎著好了,孔公子叫的是娘子,又不是在叫奴婢。」
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冷知秋怒極反笑,「你喜歡吹冷風吊水桶,那你就繼續吊著吧,回頭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可別說我這個主子待你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