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一聲長嘶,前蹄在岸邊蹬了一下,人立而起,就這樣急急停住。
冷知秋整個人的重量全投入了項寶貴的懷里,扭頭看近在眼前的茫茫太湖,一望無際,身後是溫暖而厚實的胸膛,這一刻,雖然姿勢看似危險,但她沒有一絲驚慌。
只因為,有項寶貴墊在後面。
「嘻,到了。」
他將她抱下馬站定。
「為何帶我至此?」別扯什麼「談情說愛」這種鬼話,她才不信。
當然,從她目前四肢抑制不住的發抖酸軟、站都站不穩的狀況來看——項寶貴此舉就是故意折騰她取樂,也不是不可能。
「因為這里有很多不可磨滅的記憶,我想你需要知道一下。」項寶貴伸手去拉她的手。
冷知秋一縮,躲在袖子里不理他。
于是,他就干脆一伸長臂,攬住了她的細肩。
「你這人,有話就好好說!」冷知秋掙不開,每每有抓狂的感覺,卻又無可奈何。
「我現在不是在好好說嗎?」他壞笑。
「君子行端正,距離即道德。」她義正辭嚴。
「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親夫——」
「……」冷知秋敗給他了,他說這句台詞真是順口啊!「好啦好啦,什麼不可磨滅的記憶?你快說,別再提什麼娘子、親夫了。」
「在三十多年前,太湖水幾乎被血染成了紅色,這里,曾經來回鏖戰十二年之久——」項寶貴指向遠處一座若隱若現的小島,「據說,那個島原來是沒有的,後來因為湖水回流形成漩渦,就把尸體全都卷到了那里,慢慢疊成了一座小山,最後竟生長了樹木花草,成了個孤島。」
冷知秋吃了一驚,只覺得那樹木蔥郁的地方,在天際黑雲雷電的背景下,突然變得異常陰森恐怖。
她往項寶貴身邊靠了靠。
「煙波送腥風,累累白骨尸。千古帝王霸業,總是功少罪多。」
「娘子此言差矣。功過是非不能看一時百姓死傷多少,婦人之仁,只會讓百姓受更多的苦。什麼時候該仁,什麼時候要以暴制暴,不能一概而論。當年我師祖爺就是不懂這一點,才會落得淒慘下場,更害得蘇州滿城文士橫遭厄運。我爹當年就是被這場帝王之爭害苦了,從一個世家子弟敗落成階下之囚,我祖父全族被殺,財產被錢滿假公濟私一搶而空——哦,錢滿就是錢多多的父親,當年是朱家皇帝的一員帳前偏將而已。」
原來錢家和項家還有這麼深的仇,冷知秋下意識已經開始厭惡錢府的人。
項寶貴道︰「姓錢的做的壞事可不止這些。我爹當年和沈家嫡女沈芸有婚約。錢多多為了搶走沈芸,就買通沈家,翻臉悔婚,還落井下石,合謀害死我爹。我娘當年是沈家庶出的姑娘,是她救了我爹一命,和他一起度過最窮困潦倒的那幾年艱難歲月。我爹難忘舊情,找到沈芸那個賤女人,那賤女人看不起我爹,叫人差點打死了他……」
「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那女人如此歹毒,嫁給錢多多果然合適。」冷知秋皺眉。
「你明日和我爹娘去了錢府就會知道,那賤女人過得並不順心,可以說,生不如死——真是罪有應得!」
項寶貴的目光瞥到太湖水,水光瀲灩中,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緊挨著,說不出的旖旎溫柔,正彎了眉眼、嘴角帶笑,卻見影子上方多出一條光影……
「知秋,你听听我的心跳,猜猜我在想什麼。」項寶貴一把將冷知秋的腦袋按在胸口,擋去她的所有視線。
一塊二三十斤重的石塊隔空飛起,被他抓在手里,「噗」一聲脆響,砸在身後舉刀砍來的蒙面人頭上。他將石塊順手塞進了蒙面人胸前的衣襟,搶過刀又是「噗」一聲刺進蒙面人的肚子,將其挑起來一拋。
「咦,好像有奇怪的聲音。」冷知秋悶在他胸前,驚疑的道。
叫她听心跳,可她卻听到了「西瓜破開」的聲音。
「 ——!」遠處一聲巨大的水響。
「噢,剛才有兩條豬一般大的魚撞在一起,結果撞死了。」項寶貴松開冷知秋。
冷知秋看向水紋漾開的湖面,一點血色慢慢染開。這……
「魚都跳出來撞死了,看來馬上要下暴雨,我們回去吧。」項寶貴淡淡看天道。
冷知秋怪怪的瞅他,滿口沒一句真話!
她胸悶的抬腳就走,不料項寶貴竟伸出一腳絆她——
「啊!」她驚呼著撲倒向地面,卻被一把撈起,抱上了馬。項寶貴戲謔的笑語輕輕吹拂在她耳畔︰
「听著,走路一定要眼觀六路,明天可別被錢家的人絆倒了,我的娘子。」
「知道了!」冷知秋沒好氣,知道他在教她,在幫她做準備,但這方式真是讓人忍不住生氣。
悶了一會兒,她問︰「錢家既厲害,又惡貫滿盈,為何竟沒有將公爹和你斬草除根?」
冷知秋背對著項寶貴,並不知道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她自顧又說︰「你看上去本事也不小,偷偷模模也能把天賜舅舅的妻子搶回來吧?為何你不幫他呢?」
項寶貴輕嘆一聲︰「難道娘子眼中,你的夫君就是個偷偷模模的人嗎?」
難道不是嗎?
冷知秋干脆用沉默來回答。
「我不去做的事,自然是做不得。搶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笑到最後,方為贏家。」項寶貴的解釋點到為止。
一陣沉默。
冷知秋垂眸幽幽道︰「我覺得和你相處很累,不知道你在做什麼、想什麼,哪一句話是真的……項寶貴,其實我就不該關心這些事,對不對?」
畢竟只是一段維持不了多久的婚姻,她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繼續過著讀書種花的閑散日子,時間一到,就回娘家自由自在。
項寶貴松了松抱緊她細腰的雙臂,眼底有一抹黯然神傷。「沒有什麼該不該——你想關心的時候就關心,不想關心的時候,就忘了吧。只要你自己願意就好。」
這淡淡傷痛像一根繡花針,彎彎繞繞、若有似無,突然刺了一下冷知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