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知秋扶著窗台默然凝視他的背影,倒不急著說救惠敏出錢府的事了,反而幽幽的低吟︰「似煙輕,禪心佛性,春花怕賦,秋月怕吟……」
她看到他的身影輕輕晃動了一下。
所以,他是听得懂的?
「夫君,我倒覺得,觀自在,應一切由心。」她接著道︰「我爹爹說的固然有道理,你母親說的也未嘗不是事實,說什麼不合適,你我還不是從天各一方到拜堂成親?這大約就是緣分,你又何必真的刻意回避?」
項寶貴嘻嘻而笑,垂頭踩著自己的影子。「娘子你說話就是動听,可惜為夫是個莽漢,听不懂。不過若要說緣分,你不覺得我們緣深而交淺嗎?你了解我幾分?你知道我又是怎麼看你的嗎?」
冷知秋一怔。
「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個女子,一個我想要行禽獸之欲的弱女子。」
說著他仰天一聲長笑。
這笑聲和話語像長了黑色的翅膀,他倏然轉身,一臉邪魅的緩步走向冷知秋。
滑稽的是,他這邊惡形惡狀,冷知秋卻不懂什麼是「禽獸之欲」,只困惑的問︰「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何又對我好?既然對我好,為何又連這門也不敢進?」
項寶貴一把扶在窗台上,有些沮喪的垂下頭去,她不怕他,她該死的一點覺悟都沒有……
「唉,我說過,對你好是我欠你的。」
「我們誰也不欠誰,當初就說明白了的。」冷知秋不悅之極,啪嗒在他面前關上了窗。
隔著碧紗,她淡淡道︰「你不進來,我就出去和你說也罷。錢府的事,我想兵行險招。」
听到她細碎的腳步聲輕淺的移動,項寶貴一陣氣血翻騰,捶了一下窗台,閃身就進門,二人撞見,四目相對,火燭搖搖。
望著那天真無邪、閑閑淡淡的模樣,他咬牙切齒。
「你要怎樣兵行險招?」
「錢多多就是看惠敏表舅母對項家重要,才揪空子捏住不放。」冷知秋說著,就近坐到一把椅子上。
項寶貴默默望著她,想想還是嘆口氣去倒茶,放在她手邊。
「這次去錢府,錢多多是不是嚇唬你們了?」他問。
「嗯。」冷知秋想起惠敏那淒慘的樣子,就心有余悸,渾身泛起雞皮疙瘩,忍不住攥緊了項寶貴的一只袖子,恨恨道︰「若我有你這樣的本事,當時就想打死了那姓錢的畜生,他真是太壞了!」
「哈,原來你也有沖動的時候。」項寶貴抬手就刮她鼻子,調侃的笑,「女俠,要不要我教你武術?」
冷知秋臉上飛紅,懊惱的捂住鼻子。「你怎麼老喜歡刮我鼻子?」
「不然刮哪里?」項寶貴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
突然之間,兩人都極不自在,坐的坐不安穩,站的幾次忍不住想彎下腰去做點什麼事情出來。
「咳,你莫打岔,剛才說什麼?」冷知秋松開項寶貴的袖子,端起茶來喝。
「你說你想殺了錢多多。」
冷知秋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心說,哪敢真的殺人,只是太氣憤罷了。
項寶貴瞧著她勾唇笑笑,退後一步,將立在一旁的一盞燈剃亮了些,罩上紅紗燈罩。風漸漸大了,門開著,所以燭火有些搖晃。
「相公,我是這麼想的……」冷知秋如此這般的說了一個計策。
項寶貴默默听著,最後點頭道︰「既然是兵行險招,那就一定要夠‘險’,否則錢多多不會上當的。你這想法也不要對我爹娘說了,他們都太實誠,不是會演戲的人。人,我會去找過來,天賜表舅那邊,我也會替你吩咐清楚。不過——」
「嗯?」冷知秋抬眸。
「你以後盡量避開錢多多,還有知府胡一圖的夫人,你也要小心。」
「胡夫人?她怎麼了?」
錢多多自然是要避之唯恐不及,那個人多看一眼都是惡心。但冷知秋不明白項寶貴為何特意提胡夫人。
「錢家十分產業里,有三分是胡夫人名下的,這個做得極隱蔽。總之,錢多多若是對你起什麼歪心,胡一圖那個貪財又長舌的女人一定會幫他,你小心防備著準沒錯,尤其……你爹正在胡府做西席。」項寶貴皺眉道。
冷知秋听得背後一陣涼颼颼,世道是如此詭譎陰暗。
項寶貴看她臉色不太好,走過去抬手捧起她尖尖的下頜,目光如羽毛般輕撫過,「昨日,本想阻止你拋頭露面,你既然不怕,我才成全你。知秋,雖然你看上去真的不堪一絲風吹雨打,但我私心里還是希望,你會慢慢成長,有一天,也許能夠和我……」
他沒說下去,捏住她下頜的手指輕輕顫抖,腰一點點彎折,頭一點點低垂。
「知秋啊,再怎麼呵護、捧在手心,也會不小心摔了的——所以總得靠自己一點點適應這個世界。」
「嗯,相公說的有理。」
「……」
氣息吹拂如蘭綻放于臉頰。
冷知秋半闔著眸子,心跳得慌亂。「你要做什麼?」
「嘻嘻,娘子你剛才吃青團,嘴上沒擦干淨。」項寶貴笑著用指月復在她嘴角輕輕一擦。
「……」冷知秋的臉唰一下紅到了耳後,就連細白的頸項也粉紅一片。
項寶貴盯著那粉頸,喉結滾動了一下。
不知何時——
「啪!」
一把劍連著鞘掉落在地,夏七慌忙撿回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那個,少主……」
項寶貴橫過眼楮去看,落落的直起身,松開冷知秋的下頜和肩膀,「京師那邊如何?」
夏七見他不回避冷知秋,只好稟報︰「世子蕭說,皇帝已經醒過來了,但情況不太好。屬下暗中探明,宮中已經定下了繼位的人選。」
冷知秋一听他們說的竟然是這種事,便起身走到美人榻旁,歪坐著自己看書去了。
項寶貴目送她坐定了,微微一笑,便在她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翹起二郎腿喝她喝了一半的茶。
「繼位的是誰?文王?」
「是,少主料事如神。」夏七由衷感佩。「還有,正如少主所言,令國公被召進宮里得了皇帝的密令,除了三個沒什麼用的文官,令國公是唯一一個托孤武將。」
項寶貴揮手讓夏七走,夏七期期艾艾瞅一眼兩耳不聞窗外事、臉上波瀾不驚的冷知秋,忍不住還是小聲對項寶貴道︰「還有件事……」
夏七硬著頭皮湊到項寶貴耳邊嘰里咕嚕了一句︰「王妃與附賓接到了覲見的文牒,三日後就進宮。」
項寶貴臉色一沉,眼楮看向冷知秋。伊人穩坐著看書,因為姿勢原因,細腰折扭成誘人的凹線,專注的眸子如點漆一般,燭光投影,那靜好的模樣幾乎能成永恆。
是,她隨時可以做到心無旁騖、了無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