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一八八 吹沙走浪幾千里(廿一)

作者 ︰ 美味羅宋湯

世間有很多事,在某些人看起來壓根連個屁都不算,在另一些人看起來卻是重如泰山.

以周遇吉的閱歷和理解力,即便在酒精影響下,也能知道那份調令多半是將他從山西調走。若是換成吳襄吳三桂、高杰白廣恩這些逃跑能手,哪怕沒有調令也一樣說走就走。朝廷迄今為止也沒有因為武將擅逃而處決過誰。

然而對于周遇吉而言,臨陣而退是人生一大污點。他可以從寧武關來太原,是因為太原更加迫近前線。而如果有一份將他調離前線的命令,對他來說實在是萬分糾結的事。

周遇吉只覺得頭皮發癢,用力撓了撓。看著蕭陌熱忱得近似噴火的目光,他心中的天平終于有了晃動,最終傾向于皇太子這邊。

「要調我去哪里?」周遇吉問道。

蕭陌總算松了口氣,將信封推到了周遇吉面前,道︰「哥哥且看。」

周遇吉抹了一把手上的酒污,取過信封,打開細細一讀,心中更是咚咚打鼓。

這哪里是什麼「調令」!

這分明就是「逃跑」!

「調去山東去就是了,為何還要偷偷模模不經過朝廷?」周遇吉一樣有疑惑。

「山東現在還是朝廷的地方,沒有朝廷任命,就算是太子也不好隨意施為。」蕭陌還不知道羅玉昆五千川軍的事,只是含糊道︰「將士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豈有多言多問的道理?」

周遇吉頭皮一陣發麻,拿著皇太子的手書踱步良久。

蕭陌站起身,道︰「大哥,此時哪里還容得這般遲疑?些許浮名與萬世彪炳的功業,何去何從還用想麼!」

周遇吉深吸一口氣,道︰「也罷!哥哥這就走!」

「好!兵貴神速!」蕭陌大聲贊道︰「哥哥果然好擔當!」

「兄弟你什麼時候走?」周遇吉問道。

「恐怕得等闖賊攻城之後,」蕭陌道,「等蔡部院徹底死了心,便帶他突圍出去。」

周遇吉搖頭道︰「到時候突圍之路就是將士的姓命鋪出來的!不如早些挾持了蔡懋德,徑自走了就是。」

「殿下是想收他的心。」蕭陌以為不妥。

周遇吉想了想,還是皺眉道︰「還是不妥。你總不能時時刻刻都盯著他,若是他找個沒人的地方投井上吊,別說收心,就是連人都沒有了。」

蕭陌也為難道︰「那如何是好?難道只能把人擄走?」

周遇吉道︰「也只有如此了。再者說,這事就跟山賊搶壓寨夫人一樣,開哪家女子願意去山寨跟個土匪?後來不都是就此認了?蔡懋德就算再剛烈,人都到了山東,他還能為山西死節?我就不信,江南那種脂粉陣里出來的讀書人,能有這麼剛烈?」

蕭陌微微點頭︰「今晚我請他巡營,然後就將他一起帶走!」

「莫急。」周遇吉回坐桌邊,伸出指頭沾了酒,在桌上花起了草圖,正是太原和周邊地形。他道︰「太原是肯定守不住的,與其都便宜了李闖,不如咱們拿走!」他在太原城中點了點︰「這里是布政司的糧庫,咱們走之前能搬多少搬多少!」

「大隊人馬搬運糧草,怕不驚動了城中其他守軍。」蕭陌擔心道。

「只說運去東門激勵士卒,殺敵者就算沒銀子,也得有米糧。」周遇吉到底老道得多,轉眼就給出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蕭陌與周遇吉商定,各自去找部下敲定細節。兩人帶的都是的親衛之兵,並不用擔心消息走露。早早讓人造飯吃飽便休養精神,只等晚上從東門出城。蕭陌也請蔡懋德傍晚前來視察兵營,蔡懋德欣然應允。

眼看一切都循著既定計劃行進,蕭陌心頭卻有些不踏實,好像會有什麼變故。他只以為自己想多了,誰知到了晚間,果真是出事了。

先是消息傳來,陳尚智叛降李自成,太原最後一道並不牢靠的終于成了李闖的先鋒軍。降將陳尚智審時度勢,為了在新東家面前掙一份功勞,率領部曲連夜開往太原城下,做出圍城的姿態。

他這一圍城,卻驚動了潛伏在蔡懋德身邊的殲細。

巡撫標營裨將張雄原本就曾是賊兵,早與李闖暗中往來。見大順軍圍了太原城,他便從分守的南門乘吊籃下城,直奔闖營。

因為他早有圖謀,所以太原城中的火藥火油都存在南門上。張雄一走,他的余黨便縱火而散。風助火勢,轉眼間的功夫,太原南門就告失守。

蔡懋德剛從東宮侍衛營出來,見此狀況自然命人去南門滅火守門。然而城外的陳尚智已經開始四面攻城,炮聲隆隆。

標營精銳盡在陳尚智手中,剩下的大多又跟著張雄變節,賊兵轉眼之間便登上了城樓。

蔡懋德得知賊兵登上城樓,明白大勢已去,本指望東宮侍衛營的精兵能夠抵擋一陣,誰知竟然連出動的機會都沒喲。他從懷中抽出一本奏疏,轉身對自己的好友兼幕僚賈士璋道︰「這是我早就寫好的遺表,還請賈兄為我送去京師。」賈士璋接過遺表,知道蔡懋德的早有死節之心,只是拜了拜,轉身就要走。

蕭陌當然不能讓蔡懋德的遺表送出去,一旦傳開,蔡懋德不死也得死。他連忙攔住賈士璋,道︰「部院還是留待有用之身,圖謀恢復吧!」

蔡懋德搖頭道︰「失守封疆,辜負吾皇,焉有偷生之理?你們都走吧。」

東宮侍衛營已經集結完畢,就封鎖了四面的街道,準備向東門突圍。蕭陌正想將蔡懋德攔腰抱起,突然外圍跑來一隊人馬,遠遠就喊︰「是蔡部院否!我是應時盛!我為部院開路,且往東門去!」

應時盛本是遼陽諸生,逃至關內,被蔡懋德起拔于皂隸之中,為中軍副總兵。他手持一桿長矛,沖殺在前,與身後讓親兵殺出一條血路,徑直往東門而去。

東門有周遇吉把守,自然沒有那麼快淪陷。賊兵踫了硬釘子,自然沖向已經門戶大開的南門。蕭陌命人列陣,將蔡懋德護在中間,往東門沖去。沿途又踫到了山西的一些小官小吏,索姓抱成一團沖東門而去。

蔡懋德到了炭市口怎麼也不肯走了,對眾人道︰「我學道有年,已勘了死生。今曰是我致命之時也,諸君自去吧。」說罷便要拔劍自剄。

蕭陌可是家傳的角觝功夫,出手便是各種擒拿關節,當下卸了蔡懋德劍,斥道︰「部院!皇太子看重你的大才,這才讓卑職等豁出姓命保你無恙!你為浮名而死,豈對得起皇恩浩蕩!」

蔡懋德坐地嚎啕,被蕭陌一把提了起來,抗在肩上便跑。應時盛已經殺了妻兒,本想與蔡懋德一同殉城,卻見蕭陌不肯讓蔡懋德死,便也不能妄自輕生,仍舊在前面給大隊人馬開路。

周遇吉已經開了城門,五百家丁都是騎兵,列陣城門之外。陳尚智知道這位山西總兵的厲害,不敢與他對陣,索姓讓出一條路來,只從西北南三面攻打太原城。

周遇吉遠遠見城中有一隊人出來,借著火光找到了蕭陌,大聲喊道︰「你們先走!我來殿後。」

蕭陌也不跟他客氣,知道周遇吉的騎兵跑得快,只是往東面列陣前行。在與周遇吉擦身而過時,蕭陌道︰「且照午間之計行事!」

周遇吉應了一聲,拍馬變陣,護在東宮侍衛營之後。

應時盛不知該往哪里去,只好帶著人馬將前鋒的位置讓給了蕭陌,只是護在蔡懋德身側,以防生變。

蕭陌暗中將蔡懋德擊暈,扔給了劉老四,下令全軍往平定州方向疾奔而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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