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女官采選標準是老成穩重,知書達理,不計較容貌.洪武年間甚至還有以寡婦入選者,絕大部分女官在宮中服役數年、十數年,出宮時仍舊是處女。這也是被文人稱道的「可見人君之有禮也」。
女官女秀才雖然不是以美貌選入的,但也架不住皇帝不挑食。偶爾也會有女官因為德行、才華被皇帝看中,納為妃嬪。這些人往往成為後世宮斗小說女主角的原型,成為女官之中的傳奇人物。
如今皇太子內宮的情況有些特殊。
太子妃已經定了寧氏女,但甲申國變的時候寧氏沒有隨駕出逃,這基本等于是叛降闖逆了。現在清兵佔據了燕京,寧氏還是沒逃出來,這種一留再留,就算對于普通士大夫而言也屬極端恥辱之事,何況皇親?所以寧氏女別說當太子妃,能逃過定罪就已經不錯了。
既然太子妃的位置空出來了,帝後也沒有再提給皇太子定婚的事,那麼這個位置由誰坐就很難說了。
女官挑選標準固然與妃嬪不同,但只要長得好看的女官,競爭力就要比一般妃嬪高。姚桃和陸素瑤又都同屬此類,難免會動些心思。
陸素瑤從姚桃的職房出來,自己也意識到了適才的失言,心中暗道︰論助力,如今自己幾乎時時跟在皇太子身邊,並不弱于姚桃;論關系,自己原本就是皇後娘娘派來指導皇太子殿下敦倫之禮的,明顯比姚桃那樣的事務女官更親近。既然太子妃人選空缺,自己為什麼不能爭取一下呢?
——看來替皇太子獻孝心,是個大好機會呢。
陸素瑤心中一動,決定好好想想該如何討好皇後娘娘,就算沒能成為太子妃,能點為嬪也是好的。太子妃固然可以升皇後,潛邸的嬪、美人,也都能直接冊封妃子。
……
「草民許家福拜見皇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許家福拖著微胖的身軀,正要行大禮。
朱慈烺伸手托住了許家福,笑道︰「你這是戲台子上看來的吧?我還頭一次听人這麼說。」
許家福圓潤的臉上冒出一層油汗,口張舌顫,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朱慈烺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主席,道︰「那些鋼的確是上好的蘇鋼,比之樊家鋼更合我需要。你家肯捐出這麼多好鋼來,果然是忠心可嘉。」
許家福嘿嘿憨笑一聲,道︰「小人是真的將一家一當都捐給殿下了。」
朱慈烺並不相信,只是微笑道︰「如你這般的義士已然不多了。我不能私贈朝廷名爵,只從東宮論,封你個男爵如何?」這其中多少還是有點區別的,不過尋常人並不甚在意。朱慈烺把話說清楚些,也不算哄他。
「小人不是沖著爵位來的。」許家福連忙道︰「小人想把自己也獻給殿下。呃,是想求殿下給份差事……也不全是差事……」
「不著急,慢慢說。」朱慈烺擊掌示意內侍傳菜,道︰「邊吃邊說。」
許家福以一介白身能夠得到接見,是因為他捐了十萬斤高質量的蘇鋼。
按照市價一斤蘇鋼二分銀子算,這十萬斤鐵就是兩千兩白銀。看起來數目不是很大,但是尋常人拿著這兩千兩銀子,未必能買到足夠量的十萬斤優質鐵。尤其蘇鋼這種已經達到後世工具鋼品質的戰略物資,大批量訂購還需要考慮到賣家的生產能力,以及價格政策。
東宮才從樊家買了兩回蘇鋼,價錢就已經漲兩成,這讓朱慈烺在無可奈何之余也只能暗暗氣悶。
同樣蕪湖出產的蘇鋼,樊家的鋼料就是要比別家的好。鐵模鑄炮之所以直到現在才被人試出來,也是因為之前用的鐵模材質不佳,鐵水進去就起泡了,所以還真的只能讓樊家賺足銀子。
許家福捐的這十萬斤蘇鋼,測試下來完全達到了樊家鋼的水準。
許家福先喝了口酒,方才定住了神,道︰「殿下,小人得了《實驗法論》一書之後,大受啟發,全力實驗之下,終于找到了接近樊家鋼的配方,才造出了如今的許家鋼。」
朱慈烺點了點頭。《實驗法論》的作者是技工學院的一名學生,名叫薛書言。原本是個秀才,為了免費吃住才進了學院。他將各種實驗方法總結出來,編成此書。
從技術上看來無甚創新之處,但在思想卻有著跨時代的意義,從今以後的各種實驗,尤其是材料科學,都有了大致的指導思路,再不至于讓人無從著手了。此書中同時也提出了對各種測量單位的要求,刺激了公式化的推廣。
正因此,朱慈烺在接見了許家福之後還要接見薛書言,以茲鼓勵。
「說到鋼料,其實里面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手法也不是什麼秘密,就是配方不好搞。」許家福嘿嘿笑道︰「我讓人從每一個小處著手,足足六百爐,終于試出了這個配方。請殿下恕小人斗膽,小人是想借殿下的名頭,在徐州開個鐵廠,願意奉一半的干股給殿下。」
——面帶豬相,心中嘹亮。
朱慈烺微笑相對,也不說話,讓許家福心中著實忐忑了良久。
「你倒是有些意思,」朱慈烺笑道,「這種投獻之事,不是該找太監的麼?你倒直接找到孤這兒來了。」
許家福也不知是真听不懂還是假意不知道,仍舊樂呵呵道︰「殿下,找太監投獻不過是少些地方上的麻煩,逃些課稅。照小人看,國朝一斤鐵才收十五分之一的鐵稅,不值當染上那身搔氣。」
朱慈烺微微點頭。無論哪朝哪代,百分之六點六六的鐵稅絕對算是輕的。然而仍舊有絕大部分鐵商都在逃稅漏稅,那個樊家不肯多賣,也是顧慮到與公家交易,太容易落下漏稅的把柄。
「小人覺得,當今國家沒錢,正是因為冶鐵泛濫!」許家福臉上突然騰起一股正氣,讓朱慈烺頗有些不適應。
「歷朝歷代,哪有國朝這般皇恩浩蕩的?」許家福氣場全開之下,倒是也有幾分魄力。他朗朗背誦道︰「故宋元豐四年方才廣開民坑冶鐵,卻要十中抽二。國朝在洪武十八年就盡罷官鐵,大開民營,而且十五稅一,後來更是定下了萬斤鐵三兩銀的鐵稅。若是這還不滿足,真是不當人子!」
朱慈烺點了點頭,對這人的政治覺悟十分滿意。不過以他的經驗,凡是說話高調的人,辦事卻未必可靠,仍要考察其行,不可輕易結論。
「小人以為,當今國有內賊、韃虜橫行,國庫乏用,正該是將鐵業收歸官營之時!」許家福換上了剛才的笑臉︰「如此官家用鐵,自然要多少有多少,價錢也都降下來了。鐵稅更不會外流,白白肥了那些無君無父的殲商。」
朱慈烺繼續點了點頭,原來這家伙還真是個花小錢佔大便宜的人物!
只要鐵業國營,他雖然奉出了一半的股權,卻在官府保護之下得到了整個大明境內的壟斷市場——即便有黑市私鐵,那也是極其可怖的市場佔有量。這和那些高調禁海,私下做海貿的沿海豪族沒有絲毫區別。
「鋼鐵勢必會成為一個國家的命脈。」朱慈烺端起酒盅,︰「我也是願意將之收歸國家。」
許家福臉上笑意盎然。
「不過嘛,嘉靖元年,僅僅廣州和惠州的鐵產量就有一千八百五十八萬斤。十年的時候增至貳千七百六十三萬斤。是萬斤!」朱慈烺強調了單位,仍舊笑吟吟地看著許家福︰「你不覺得你的胃口太大了點麼?」
許家福的笑容徹底凝固,渾然想不通為什麼堂堂皇太子殿下,竟然會去關心廣州、惠州那種地方的鐵產量!而且還是嘉靖時候的!他自信做足了功課,卻也沒有留意那麼冷門的數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