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紅盒傳報,姚桃幾乎都要以為是陸素瑤嫉妒她,故意打斷她與皇太子的交談。
然而紅盒傳報就意味著有足以影響到社稷安危的大事發生,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直達殿下手邊,沒有任何人有權利拆看。
朱慈烺不動聲色,吩咐一句︰「給加班的人備些吃食。」旋即帶著一票人馬離開了財務科——如今的戶部——小院。
在朱慈烺書房的耳屋里,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千戶雙腿分開,站得如同鐵塔一般。見皇太子進來,那千戶上前躬身行禮,雙手奉上一個紫檀木盒,只因為用了朱紅封泥所以叫做紅盒。
朱慈烺親自接過紅盒,邊檢查了一下封泥,邊往書案走去,打開了著紙盒。紙盒里靜靜躺著一張米白色的宣紙,上面沒有半點墨跡。
「你先出去吧。」朱慈烺道︰「侍從室取回執。」
錦衣衛千戶躬身而退。
朱慈烺讓陸素瑤取來了讓小火爐,上面坐了一壺水,等到蒸汽出來之後,將那白紙放在蒸汽上燻了片刻。原本米白色的宣紙上,漸漸浮現出兩行字跡,果然是京中宋弘業送來的頂級情報︰
「九酋擬遣固山額真葉臣走大同取山西,由覺羅巴哈納、石廷柱南下取山東。」
朱慈烺捏著情報,又看了兩遍,最終將目標放在了「擬」和「由」兩個字上。看來巴哈納和石廷柱南下是已經確定的事,而葉臣取山西是還沒有最終定論。聯想到之前滿清內部的爭議,看來滿清的重點還是放在了西北面,所以派兵遣將更為謹慎。
不過這樣的戰略決策也符合滿清的當前需要︰西北的大同榆林一線與蒙古相接,如果能夠佔據這片地方,關內關外便渾然一體,就算無法打下整個明朝,也能造成南北朝的局面。而山東對于滿洲人而言只有一條運河,顯然沒有秦晉那般重要戰略地位——他們可不會先知先覺地知道江南竟不戰而降。
而且兵勢如水,由高向低打總是佔有優勢,除了本朝太祖之外,開國帝王建功立業無不先取秦晉之地。若是有能夠守御二省的兵力,朱慈烺也不會願意從山東起家。
再有一點就是︰恐怕滿洲人更加忌憚李自成,而殘明對他們而言還是能夠借以籠絡人心的旗幟。有這一出一進之間的優劣之別,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他們要選擇西北作為主攻方向了。
「閔子若!」朱慈烺喚來自己的副官,道︰「記錄,軍令。」
閔子若不敢遲疑,當下掏出硬面小抄本和炭筆,準備記錄。
「第一,傳令坦克司,護駕只到臨菑,然後回歸近衛一營建制;第二,傳令單寧,近衛三營盡快收復廣平九縣,扼制滏口陘;第三,傳令蕭陌,明曰啟程返回濟南,我跟他一起去。第四,傳令肖土庚,火器司移駐濟南,新近鑄造的一七炮優先配發近衛一營;第五,傳令陳德,優先安排膠州至濰縣、濰縣至濟南的道路工程。」
閔子若下筆如飛,有些地方只以自己能夠辨識的符號做了記錄,生怕漏掉任何一點。
朱慈烺等閔子若停筆,又道︰「第六,傳令蕭東樓,集結部隊,移駐兗州,扼守青石關,隨時準備出關接應。第七,傳令羅玉昆,收復淮安,我要見到劉澤清,或者是他的人頭。然後固守徐州。記下了麼?」
「回殿下!記下了!」閔子若額頭已經泛起了一層汗光。
「立刻傳下去,不要耽擱。」
閔子若哪里敢耽擱,飛也似地跑了出去,邊跑邊喃喃自語重復剛才得到的軍令,以免等會連自己記下的符號都忘了。
陸素瑤很快也被喚了進去,奉命去準備皇太子出陣的戎裝和換洗衣物。
朱慈烺獨自坐在書房里,展開全國地圖,手指圍著山東畫了個圈,終于安下心來︰七條軍令之後,整個山東除了西面與河南交界處略顯單薄,其他方向已經沒有威脅了。而河南當然更沒有威脅,自從李自成退出了燕京,整個河南聞風而動,興起了上百支「義軍」。
不過這回,義軍都是打著「滅賊復明」的旗號。
而且之前歸德府知府桑開第和參將丁啟光光復了歸德府,逮捕治下各縣的偽順縣令、官吏,送往南京。為此朱慈烺也不吝賞賜官爵,委任桑開第巡撫河南,丁啟光為河南總兵,盡快收復失地,恢復大明統治。
雖然從數據上看,豫兵似乎也是不容小覷的力量。但實際作戰能力上,他們卻屬于負分,甚至比沒有更可怕。因為一旦遇到稍稍有力的攻擊,他們就會返身逃跑,沖亂己方的陣腳。
如果說東宮軍能夠承受十分之三的戰損而不潰敗,那這些土賊和流民組成的隊伍,恐怕連百分之三的戰損都無法承受。
雖然還不知道巴哈納和石廷柱帶了多少兵南下,但是照之前的情報分析,人馬應該不多。不過眼下還沒有大量守將投降滿洲,所以這批兵馬勢必是東虜真夷,戰斗力較強。
準確地說,是野戰能力較強。
東宮軍系統雖然不懼野戰,但更擅長的是依據工事進行守城,這主要是因為火炮不便運輸的緣故。同時守城戰說穿了就是拼消耗,守方消耗的是物資,而攻方消耗的是人命。這又恰恰是朱慈烺的優勢和多爾袞的劣勢。
若是打掉了多爾袞伸向南方的爪子,是否會引來十萬東虜的傾巢而出?
朱慈烺朝後仰倒,靠在椅背上,微微閉上雙眼,對于未來的戰略姓問題也難以把握。
任何一個有理姓的元帥,都不會盡數調動大軍,讓自己的本陣空虛。如果十萬滿洲兵南下,旬月之中不能分出勝負,李自成難道會在山陝坐視旁觀?不過多爾袞已經做過這麼一回了,此番滿洲大舉入關,正是拼著沈陽的空虛不顧——當然,在遼東地方也沒有什麼武裝力量能夠威脅到沈陽。
這時候若是在旅順有一個師,絕對能讓多爾袞膽戰心驚,輾轉反側。
——要是毛文龍的東江鎮還在就好了。
朱慈烺猛地抬起頭,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這是他前後兩世養成的習慣,一旦發覺自己陷入負面情緒,就用這種刺激掙月兌出來。不得不說,這種小刺激還是很管用的。
……
皇帝和內宮諸娘娘的聖駕離開萊州,引得百姓在城外連綿數十里,就為了看一眼聖容。當然,他們什麼都看不到,最多只能看到排場而已。
「這路上……」崇禎皇帝的交通工具是一輛坐在加大加寬的四輪馬車,由八匹純色馬拉動,已經算是當前朝廷能夠維持皇帝體面的最大程度了。
周後一樣坐在馬車里,聞言抬起頭︰「怎麼?」
「你不覺得沒甚顛簸麼?」崇禎很想掀開簾子去看看,地上到底鋪了多厚的土。他最終還是坐了回去,只是嘆道︰「國運如此,實在不該再如此勞民傷財。」
周後放下手中的書,不以為然道︰「你剛才不也听到了?外面百姓山呼萬歲,可見春哥兒做事還是有分寸的。」
崇禎沒有說話。他剛才清楚听到道路兩側傳來山呼之聲,沒有絲毫不情願和悲愴,反倒夾雜著溢于言表的欣喜之情。這種難得的擁戴讓他極其享受,恨不得停下車駕,去見見這些在艱難時刻仍舊忠于大明的子民。
不過想到這條路,崇禎又有些遲疑,在他觀念里,任何大的工程都伴隨著勞民傷財的副作用,尤其是修橋補路這種沒有任何收益的工程。
——見了慈烺,還是要說一說。
崇禎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