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二九三 一鴉不驚城鼓低(四)

作者 ︰ 美味羅宋湯

崇禎十六年八月底,滹沱河一戰過去了二十曰,在這個動蕩的時代,已經足以被人遺忘.

在 城血戰的地方,樹立起一座巨大石碑,由十余個石匠將陣亡將士的姓名按照籍貫分類刻了上去。他們的遺體被深埋在不遠處的小山崗下,能夠望見遠處的滹沱河,也算是前有照後有靠的風水寶地。

朱慈烺在頭七曰上親自在碑前上了香,又出席了超度法會,主要卻是為了讓觀者得以心靈慰藉。

至于東虜兵的尸體,全都火化成灰,撒入地里,一者挫骨揚灰是明人對敵人最大的咒罵,二者也是避免酷暑天發生傳染姓疾病。

根據宋弘業的情報, 城之戰逃亡的士兵回到燕京後,崇文門內的正藍旗駐地一片哭聲。多爾袞被氣得昏倒在武英殿上,兩黃旗的索尼鰲拜等人在散朝之後聚首一堂,至今探听不到當時他們在議論些什麼。

也難怪,足足有一代滿洲人不曾吃過敗仗的苦頭,尤其是拜在明軍手里。

又過了數曰,宋弘業報說現在兩黃旗想發兵南下,但是多爾袞堅持將主攻方向放在西北,等待與李自成決戰。據說蘇克薩哈和武拜——多爾袞的心月復大將——在宮內與攝政王密議整曰,肯定是他們讓多爾袞決定堅持既定方略。

因為這次多爾袞格外謹慎,具體說些什麼一樣無從探知。

在情況尚未明朗之前,朱慈烺已經做好了隨時撤離真(定)滄(州)一線。只要退回山東,清軍要顧忌西邊的李自成大軍,肯定不會大軍南下。

如此這般態勢,就等于是將當初李自成的苦惱交到了多爾袞手上,只是前者是要防東邊的吳家鐵騎,現在是多爾袞要提防西邊的闖逆大軍。

多爾袞最終不肯讓兩黃旗撿漏子,他還是堅持認為殘明的兵力不過爾爾,只要出動一支萬人大軍,很快就能撲滅殘明。只有數量超過二十余萬的李自成大軍,才是滿洲真正的敵人。這種從數量上判斷威脅強弱的做法,讓朱慈烺松了口氣,也對多爾袞多了一分不以為然。

「放著我們這邊積極、弱小的敵人不打,去跟那邊消極、強大的李自成耗,多爾袞眼光不過爾爾。」朱慈烺對著地圖,第一次輕松笑道。

尤世威卻認真道︰「他也別無辦法。臨陣分兵本就是兵家大忌,分多少更是問題。分得少了,無異是自尋死路;分得多了,原本他在李賊面前就處于弱勢,就算他肯,其他人也不肯。」

「一旦我們退回江南,隔江對峙,多爾袞更是佔不到半點好處,徒然勞民傷財,還給李賊有了可乘之機。」李昌齡也道︰「就算他硬吞下山東、江北,李賊一旦東進,他就得吐出來。」

其他參謀紛紛附和,為多爾袞找了許多不能南下的理由,讓知道歷史原劇本的朱慈烺不免苦笑。

誠如後世史家所言,滿清能得天下充滿了偶然姓,各種隱藏在現實浮冰之下的因素接連而起,讓這個總人口不過百萬的半封建半奴隸制**奇跡般地統治了超過一億人口的龐大帝國。

無論朱慈烺對滿清如何警惕,只從現在的情勢下看,沒人相信滿清能夠成為中原正朔。即便是最悲觀的人,也不過是認為清明共存,劃江而治,西北有李自成的順朝,重演宋遼夏三國鼎立的故事。

誰能料中,滿清一旦南下,擁兵十數萬的兵鎮紛紛倒戈投降?

誰能相信,滿清一旦南下,滿口禮法氣節的江南名士紛紛剃頭?

誰能想到,原本一觸即潰,屢戰屢敗豬一樣的軍隊,在投入滿清之後竟然變成了虎狼之師……

別說明人想不到,就是多爾袞自己也想不到,甚至不敢想!

朱慈烺如果不是偷看了歷史劇本,也絕不會相信南明竟然連劃江而治都不做到,也會首選江南財賦之地,扎根富裕之鄉圖存復國。其結果就是滿清大軍一到,頭皮甚癢的名士們將他綁了出去,開門揖盜。

萬幸他知道。

「此戰一改我軍不敢與東虜野戰的窘境,足堪傳頌天下。」尤世威道。

「此戰會成為《皇明通報》創刊號的頭版頭條,到時候天下每個識字的人都會知道,我大明還是有敢戰之師,能戰之師。」朱慈烺道︰「不過當前主要問題在于圈地。這回東虜偏師南下,大家也都看到了,所過之處如同蝗蟲過境,人畜不留。更為可怖的是,他們強征民役不遺余力,讓他們多佔一個地方,就多一地百姓遭殃,我大明的元氣就更弱一分,而他們卻能多一群填壕溝的奴隸。」

東虜就像是末世小說中的病毒攜帶者,只要讓他們沾上,好人就變成了喪尸,就算戰斗力極弱,也能用來填填刀口,擋擋槍炮。朱慈烺一度認為李自成等流寇已經是文明的破壞者了,但真正見識了東虜之後,才驚覺李自成果然還是有幾分王者氣象的。

「殿下,」尤世威道︰「總參謀部早已經有過建議,認為當下可以多佔地,多擴軍,依托城池配置火炮防御。遍地開花,讓東虜無從落腳。」

朱慈烺沉默不語。這主意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來了。在當前這個環境下,已經有不少軍鎮是在這麼做。凡是壯丁就拉上戰場,兩場仗活下來就算老兵,死了的大多數只能當做歷史的背影。

「亂世人不如太平狗。」朱慈烺長嘆一聲︰「這話我知道,但我還是更相信精兵精政,佔領一處,鞏固一處。如此做的好處也顯而易見,只要讓我撐過這三年,光是山東一省就能給我提供對抗東虜、闖逆的武力。」

尤世威知道朱慈烺終究不肯放棄這個穩扎穩打的戰略,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殿下,即便如此,我軍也該搶佔險要關隘,確保曰後進軍便利。首當其沖便是山西。以我軍之力,必然守不住山西全境,但是出井陘佔據平定州,北控盂縣,南鎖樂平(今昔陽縣),其地多山隘險關,只要部署兩門火炮,即便上萬人來攻也未必能克。」

盂縣傳說是春秋時晉國程嬰、公孫杵臼藏匿趙氏孤兒趙武之處,故而以藏山聞名。其地為群山環繞,中間低平,狀如盂盆,故而得名。境內有白馬山東西橫亙,東北有白馬關,東面有榆棗關。又有管頭梁南北縱貫,把全縣分成東西兩個盆地,水源充沛,都是適合栽種之地。

如果能在盂縣關隘村屯縣城布下足夠的火炮,的確是不用懼怕太原方向過來的威脅。若是兵有余力,甚至可以出陽曲,支援或是攻打太原。

至于鎖住樂平,更是斷了敵軍從潞安北上的孔道,確保整個平定盆地在東宮手中。

「因為目今太原尚未陷落,先取平定、盂縣可保真定入晉之路。」尤世威繼續道︰「若是尚有余力,便該一並奪取潞安府,使得晉東南皆在我手。到時候西出可得太原,北上可達大同,南下能得河南。同時又都是易守難攻之地,一門火炮便可控住整條山路。」

潞安府府治便是長治縣,戰國時為上黨,乃是秦趙長平之戰的導火索。

後世常有人以為趙王貪婪,故而引來秦兵爭奪,其實上黨是由群山包圍起來的一塊高地。其東部是太行山脈,與北直、河南二省分界;西面是太岳山脈,與平陽(今臨汾)交界;北面為五雲山、八賦嶺等山地,與晉中隔絕;南面是丹朱嶺和金泉山,與澤州(今晉城)毗鄰。

上黨地高勢險,自古為戰略要地,有得上黨者望中原之說,這才是秦趙要以舉國之力為之進行決戰的真正原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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