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三四二 滿庭紫焰作春霧(九)

作者 ︰ 美味羅宋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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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立冷冷看了他一眼,沉聲道︰「老爺,小人听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如今正是朝廷辦實事,煞歪風之際,焉能因為惡小而不懲處?不過小人輕重不分,的確該罰,小人認罰!」

吳偉業點頭道︰「你這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爾等認罰否?」

「老爺,小的幾人髒亂了公房,也的確該罰。」領頭的衙役說道。

其他幾個快手也紛紛應和,表示認罰。

吳偉業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故作鎮定道︰「好,既然你們都認罰,而且也都是小過,本官便從輕判——判李三立罰錢一百,沒入公署。」

「小的謝老爺開恩。」李三立當即解下腰間錢囊,也不拘多少便呈了上去。

「判爾等笞二十。」吳偉業說著聲音都有些發顫。

「小的謝老爺開恩。」幾人卸下了戒心,紛紛謝恩。

他們只以為是李三立故意邀寵,已經在思量著回頭如何懲治這個不明事理的同事了。

李三立看他們的眼神,卻透出了一股陰狠毒辣的殺意。

按照《大明律》,笞與杖都是用三尺五寸長的紫荊條。區別在于,笞比杖小,大頭端直徑為二分七厘,小頭端直徑一分七離。而杖的直徑分別為三分二厘和二分二里。當時普遍認為刑具小所以刑罰輕,所以笞杖只是加以懲戒並不算大刑。

然而在這個時代。任何人力操作的工種都有極大的鑽研空間。別看刑具小、打的數量少,但是要造成多大的傷害卻是衙役們的傳家本領。

這一行里的高手都是從小訓練。從打沙袋到打豆腐,循序漸進,就跟讀書人科舉、習武者練功一樣不容懈怠。待練到大成,無論是想打得血肉橫飛,卻臥床三日便可下地,或是表面不過一道紅印,內里筋骨卻被打斷,都能得心應手。

幾個衙役剝去了這些人的褲。白花花的排成一排,微微聳動。

李三立手持荊條,先按照程序與銅模樣式比對,確認符合刑部下發的刑具規格才能行刑。他走到那領頭的快手跟前,見那快手猶自斜眼看他,不免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比了個口型︰活該。

那快手心一顫。突然覺得不好,正要喊叫,只听得荊條破空,重重打在他的命門。

笞杖是打**和大腿,但是**的定義卻不明晰。往上三寸便是腎府命門,被人用巧勁重重打透進去。別說二十下,一下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李三立正是世代公門,祖祖輩輩都靠這個吃飯,他也是從小被父親打出來的功夫。此時下了殺手,先一擊打得人犯氣悶眼黑。喊都喊不出聲。然後  啪啪一頓狠打,讓**的淤血笞痕蓋住真正的致命傷。即便是經驗老道的仵作,也未必能輕易看出來。

等打完了一看,那人出氣多過進氣,顯然是活不成了。

「秉老爺!這人體弱,不堪笞刑,已經死了。」李三立探了探那人鼻息,上前秉道。

吳偉業撐起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體,只覺得一陣惡心,連忙又坐了回去,道︰「這般體格也能充任快手麼!看來這府衙里還要好好整肅一番!此人姓甚名誰,何人引入衙門的!」

下面那些人見上來就打殺了一個,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就將那快手頭領的身份說了,又齊齊道︰「都是趙同知安排的。」

吳偉業黑著臉,道︰「事關朝廷命官,焉能胡攀!來人,將他們收監待查!看看還做過些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請趙同知前來說話。」

那趙同知早就在一旁偷看,听了吳偉業的話,嚇得腿都軟了,心只道︰完了完了,這小是如何發威的?我先穩住、穩住氣……

李三立早就看到了趙同知,當下過去,與人兩邊一夾便提溜到了堂前。

「趙同知,你身為朝廷命官,焉能納這等不堪之人為吏?」吳偉業沉聲問道︰「豈非以公謀私!」

「老爺開恩!」趙同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是下官一時糊涂,求老爺開恩!」

吳偉業緩和了容顏,抬頭看了看天色,嘆了口氣道︰「你我同為朝廷牧臣,親善一方,焉能做此徇私事?唉,本府也相信趙同知多半是一時糊涂。正所謂亡羊補牢未為遲也,你還曾用過哪些私人?一一說來,本府自當幫你料理。」

趙同知登時心里涼了大半截,暗道︰原來你不是跟這僕役有過,更不是想拿我開刀,而是要借我的口來次大清洗啊!

「只此一回,真的沒了!」趙同知轉瞬之間已經定下死心。只要他能扛過去,好歹家人不被牽連,日後孫也有人照顧。若是真的听了這小白臉的話,攀咬出人來,到時候家人再無立足之地!

吳偉業不置可否,只是道︰「現在天已經黑了,先收監,明日再審。」說罷,一拍堂木,散衙往後堂走去。

忠伯連忙跟上,並不言語。

吳偉業此時已經激動非常,差點被自己的左腳絆到了右腳。他搓著雙手,放慢步,對忠伯道︰「真的動手了!不會有什麼紕漏吧!」

「現在城門已經關了。」忠伯鎮定自若道︰「城里就算得到了消息,也傳不出去。至于那些耗,更是無從逃月兌。」

「好好,好好。」吳偉業又擔心道︰「怕不會有狗急跳牆……」

見自家少爺又有反復,忠伯連忙道︰「少爺,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可不能心生遲疑。」

「我懂得。」吳偉業只覺得膀胱發緊︰「我先去更衣,有什麼事立刻報我知道!」

……

李三立緊跟著趙同知到了牢房,手里已經多了兩紙書。

「趙老爺,」李三立笑道,「這兩張一張是招供的書,另一張是你的遺書。你若是識時務的,便選一張簽名畫押,小的們自然也不來折騰你。你若是不識時務,恐怕就得在這兩張書上都簽名畫押了。」

——就算你死了,也逃不掉這個黑鍋。

趙同知哪里會听不出其內涵。看著牢房里跳動的火把,趙同知想起了自己當年寒窗苦讀,想起了考場上的艱辛磨礪,又想起了自己妻兒父母,緩緩抬起頭,道︰「你也是老公門,可見過流官能勝過鄉紳的!」

「以前我不知道,」李三立好整以暇道,「不過如今的世道,恐怕跟以前不一樣了。」

「拷掠鄉紳,刻薄下民,此正是李闖的老路!」趙同知吼道︰「你去告訴吳偉業,他這是在自尋死路!到時候必定是狡兔死走狗烹!你也一樣!」

李三立嘴角微微抽搐。他知道這個成語,也知道事情真要鬧大了,肯定得有人出來背黑鍋。只是這個黑鍋可大可小,若是小黑鍋,下面的衙役就能幫他背;若是大黑鍋,他就得幫知府老爺背;若是黑鍋再大點,就連吳知府也得出來背。

不過……

現在哪里還有退路?

「你簽是不簽?」李三立問道。

趙同知解上的錢袋,掂了掂,里面還有一兩多碎銀。他拋到李三立腳下,傲然道︰「給個痛快吧!」

李三立暗嘆一口氣,道︰「你就算講義氣也沒用的。在這一畝三分地上,知府老爺若是真要行那滅門破家之事,誰能擋得住?尤其咱們這位老爺,曾是皇太的先生。那些大戶就算手眼通天,有幾個能真的通到這層天的?」

「多說無益。」趙同知閉上了眼楮,心卻是擂鼓一般︰他們真的能保住我家里老小吧!

李三立清了清喉嚨,取了牆腳一卷麻繩,環了個圈,  試了試強度,緩步走向趙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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