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四五四 但得飽掠速去(十)

作者 ︰ 美味羅宋湯

好在吳甡已經基本模清了這位務實皇太子的脾姓,知道他拍腦袋想問題很少考慮感情,尤其是別人的感情,真正重視的只有現實利益.這若是讓孔府那些人知道,難免成了朱家「小家子氣」的佐證。

「殿下是怕沒人種地?」吳甡反問道。

朱慈烺點了點頭。

「殿下其實不用為此苦惱。」吳甡換了個角度,先解決種地人口的問題︰「北方田地原本就比之南方貧瘠,故而在江南種桑樹、煙草,一畝地就能活一戶人家;在湖廣豐腴之地,兩畝地也能活一口人。

「可在北方,四畝地都未必能活一口人。如今山東安置的流民,大多是每人給地數分,一戶人家不過一畝、兩畝,還得靠朝廷救濟才能活下去。待北方安定之後,朝廷大可從山東遷徙流民回鄉,每人給五畝地,再加上故土之情尚在,那些人肯定不會舍不得走。」

吳甡說完,靜靜看著朱慈烺,等待皇太子說話。

「山東也是個土地貧瘠的地方,這些流民返回秦晉北直之後,倒是可以讓出許多田地。」朱慈烺點了點頭,依稀記得前世滿清入主中原之後也曾從山東移民兩百萬去河南、北直,可見山東人口應該還是充裕的。

「不過先生……」朱慈烺頓了頓︰「即便不是出于勞動人力考慮,畿輔之地的百姓難道就棄之不顧了麼?」

「殿下真乃仁心宅厚,」吳甡言不由衷道,「只是微臣卻在想曰後光復遼東的事。」

「哦?」

「行軍打仗的確非微臣之能,」吳甡先解釋一句,「不過微臣卻能‘觀勢’。」

朱慈烺靜靜等吳甡說下去。

「戰國神童魯仲連之師,姓徐名劫者。善于勢數之學,微臣不才,也曾揣摩一二。」吳甡先介紹了這門絕技的來歷,也算是出于找「道統」的習慣。

「時當闖逆肆虐,大勢在彼而不在我,故而殿下避敵鋒芒。保留實力,此乃上佳之策。而如今大勢在我而不在東虜,故而東虜若是有些頭腦,斷然是要撤回關外之地,生聚教訓。」

「等我軍光復燕京,固守三邊,到那時,我與東虜之間的勢數,並非我長敵消。而是兩相持平。」吳甡頓了頓,發現皇太子沒有任何疑問,方才繼續道︰「等我軍出關復遼時,大勢又轉到了東虜一邊,最終再次演變成萬歷以來的虜亂。」

「先生打算如何逆轉這大勢?」

「百姓!」吳甡道︰「我軍能得勢,無疑靠的是百姓。誠如唐太宗‘載舟覆舟’之喻,如今這些百姓正是我朝的載舟之水。」

「那為何……」朱慈烺一時還沒轉過彎來。

「殿下,遼東沒有水載我朝大軍這艘大船。不如放水過去。」吳甡毫不隱晦道︰「讓東虜擄掠了這些百姓,看似他們佔了莫大的便宜。實則卻是在給自己挖墳掘墓。有這些難民在遼東,一旦我大軍復遼,傳遞消息、打探地形,必然無不便利。」

朱慈烺心頭一跳︰如此陰險惡毒連自己人都算計進去的思路,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而且曰後朝廷大軍光復遼東,如何對待滿洲諸申?我朝夸夸其談者尤多。若是大開殺戒,勢必留下暴君之名。萬一不能盡滅韃虜,反倒結下血仇,如蒙韃故事,必成我大明邊患。」吳甡道︰「若是我朝在遼東本就有十數萬百姓呢?情勢又是大大不同。只要漢人多。行漢化,不出三十年,遼東皆是我漢民,哪里還有韃虜?此為變夷為夏之策。」

朱慈烺听得眼皮直跳,突然想起吳甡當年在牢中與自己說的背倚江南立足山東之策,如今再見這「變夷為夏」之策,果然不愧他這閣輔之才!

「變夷為夏,復遼為中土,根本就在百姓口數。」朱慈烺點頭道︰「若是只以充軍發配來實邊,百十年都未必能積足人口。」

吳甡听了朱慈烺此言,欣喜道︰「想遼東本有三百萬漢民,可見其地足以滋養如此之多的百姓。到時候只需要將被東虜擄去的百姓就地安置,人給地數畝,置縣設府,使男有分,女有歸,何愁不能鞏固此地?」

華夏從秦朝建立開始,就從未停止過國內移民。然而每一次移民都是血與淚之路,因為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前往一個陌生得幾乎不曾听說過的地方。國朝建立之初,太祖高皇帝一樣進行了數次移民,這也成了這位草根皇帝的污點。甚至于他更多愛民惜民的政策,都無法掩蓋這些污點。

照吳甡的說法,如今正好是讓東虜來背這個黑鍋,待王師北上復遼,解民倒懸,可謂名利雙收。

真是太誘惑了!

朱慈烺甚至能夠看到未來收復燕京之後,肯定有許多文官希望休養生息,停止戰爭的車輪。如果有這麼一批被擄掠的百姓在遼東,那麼王師出關復遼也就成了誰都不能反對的理由——但凡有人反對,就是對「仁」的踐踏。

只是,那是數十萬無辜生命……如果兩個近衛師全力施為,起碼能夠讓其中一半人免去這場災厄。

「我曾以為皇父在車廂峽不肯殺降是婦人之仁。」朱慈烺長吸一口氣︰「現在才知道他的難處。」

政客只考慮自己的名聲,所以他們不願意冒著千夫所指的威脅,去做一些利益子孫的事。而政治家固然能夠看到未來數十年,乃至百年的大趨勢,要下某些決心的時候,卻要面臨最大的敵人——價值觀的取舍。

吳甡面沉如水︰「殿下與今上不同,否則微臣斷不會進此言、獻此策。」

「如果我犧牲這數十萬,甚至可能是百萬百姓,換取遼東長治久安,永為固土……值得否?」

「殿下,」吳甡道,「這些百姓總能留下幾十萬人。」

崇禎十一年的那次東虜入境,擄百姓二十五萬,而整個北直、山西、山東遭難的百姓也達百萬之數。如果照這個比例估算,這回滿清搶到的百姓起碼也有二十五萬。考慮到滿清這回在關內損失了不少人馬,有大量空余出來的土地,也會讓百姓到了關外之後存活幾率更高一些。

起碼打下了十萬數量級的人口基礎。

東北雖然寒冷,但作為世界上三大黑土帶之一,要養活千萬人口並非難事。在原歷史時空中,新中國成立之前,東三省有人口四千萬。新中國成立之後,變北大荒為北大倉,大量遷徙人口,在建國後十數年間就讓東三省人口翻了一番。

從山東等地糧食豐收來看,自然災害對東三省的影響將在未來數年內消退,即便現在生產力比不上民國時代,但在東北養活五百萬人口,應該是綽綽有余。

如果能夠將東北建成第二個天下糧倉,大明在未來百年內都不會再有土地匱乏的問題。

如果遼東能有千萬人口,曰後崛起的北極熊帝國也不可能隨便就搶走東北一百四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而千萬人口對遼東而言並非難以承受,以山東那樣的地理環境都能承受八百萬人口,何況這個全球前三甲的黑土大平原。

「不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我以為先生之策足可定為國策。」朱慈烺下定了決心,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寧可將秦地百姓帶向毀滅,也不願留給李闖。真可謂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是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當時怎會走到如此瘋狂的邊緣。

——待國家定鼎之後,還是要為馮師孔立個碑。還有那個長安知縣,叫什麼名字來著?

朱慈烺再好的記姓,對這段過往都已經有些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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