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四九九 春來雨露寬如海(十)

作者 ︰ 美味羅宋湯

皇家給段氏一家安排的府邸並不遠,就在長安街上.朱慈烺端坐高輅之上,只擔心這輛年僅一百五十九歲的新車難以承受太遠的驅馳。回頭看了一眼侍從捧著的大雁,朱慈烺收斂顏容,心思卻飛到了兵員拓展和兵役制度的問題上。

親迎禮雖然繁瑣,但因為身份使然,不需要再有那麼多跪拜俯伏,也不會有後世那樣女方家堵住門不讓進的情況。听說唐朝時天家婚禮一如士大夫家,十分熱鬧,這讓朱慈烺頗為感謝太祖高皇帝對皇權的空前加強。

——如果能夠登個記就算成婚,那該多好!這些不能給大明復興項目帶來任何實惠的禮儀實在無聊透頂!

朱慈烺一邊計算著婚禮程序,一邊從內官手中接過大雁,祭奠在案,行禮如儀。

一應禮儀行過之後,皇太子妃升轎,朱慈烺升輅車前行,返回宮中。到了午門外,儀仗侍衛官舍官軍就此止步,太子妃段氏儀仗可進入會極門內等候。內官早已跪請朱慈烺降輅車,導引進入幕次。等段氏到了之後,內官又跪請皇太子揭簾,讓太子妃降轎。

隨後朱慈烺走在先行,內宮執事用帷幕擁護皇太子妃段氏跟隨,都步行入會極門內。朱慈烺在門內換乘輿先行,女官跪請皇太子妃升轎後行。待到宮門口,朱慈烺再降輿等段氏到來,女官跪請皇太子妃降轎,入幕次俟行合巹禮。

朱慈烺在挑起幕簾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皇太子妃段氏的容顏,並不像傳說中的新娘子有紅蓋頭、珠簾之類的遮擋。只從相貌上看,段氏的容貌不能算是天姿國色,但絕對是無可指摘,完全符合明朝皇後的容貌要求,就算審美觀差異再大的人,都無法違心說她不好看。

然而正是這樣標準的容貌,讓她失去了讓人驚艷的機會,只能朝耐看方向發展。

朱慈烺只是掃了一眼,旋即按照禮儀舉止,先登乘輿。

段氏頭戴九四鳳冠,身穿翟衣,身形微晃,玉佩叮當作響。她不敢與皇太子對視,直等朱慈烺將要轉身的瞬間方才飛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傳聞中整個天下僅次于皇帝的男子。

那一眼還不曾看真切,留給段氏的就只有一個毫無特殊之處的背影了。

兩人先後到內宮門,入幕次,早準備好的幾案上放著兩爵兩巹。段氏在帷幕的擁護下,先入幕次整理妝容,然後由女官導引至內殿門面向東面站立。此時她才看到皇太子正站在自己對面,身形勻稱,容貌端莊,既無輕浮之色也不見暮氣沉沉,既沒有夢中吞吐**的氣勢,也沒有幻里歌風吟月的**。

年輕的段氏明知道皇太子是個十七歲的青年,然而此刻看著,卻懷疑眼前是一尊極似真人的雕像,沒來由地心中騰起一份驚惶恐懼。

這或許是因為這個深沉似海的皇太子,也或許是這個永遠走不到盡頭的皇宮紫禁。

二人相對站立之後,皇太子兩拜,皇太子妃四拜,贊引方才唱道︰「升座。」

有女官執事二人舉饌案進于皇太子和皇太子妃面前,司樽取了金爵,酌酒以進。

朱慈烺與段氏各受爵飲下,女官又進饌。吃過之後,女官再以巹盞酌酒合和進呈,飲罷,又進饌。凡此三舉酒饌完畢,執事者方才撤去饌案。

贊引再讓皇太子與太子妃就拜位相向,對拜兩拜如同之前的禮儀。

禮畢之後,皇太子的從者——也就是分食——太子妃剩下的饌,太子妃的從者皇太子之饌。然後朱慈烺才入宮更換禮衣,段氏也隨女官入宮換上常服。

——這就是要洞房了麼?

古之嫁娶有七禮,段氏在家的時候已經學習過了《禮儀》、《集禮》、《會典》等權威教材中關于前面六禮的部分,也就是到親迎截止。第七禮為夫妻敦倫之禮,被孔子以不合時宜為由刪除不論,女子只有在出嫁前才會由母親私下傳授。

然而母親說得雲山霧罩,基本意思就是︰「听夫君的話就行了,他知道該如何做。」

「若是他不知道呢?」段氏當時很擔心地問道。

「早早就有宮女教會他的。」母親大人言之鑿鑿。

段氏因為母親的誤導,真以為這種事乃由宮女啟蒙,到了鐘粹宮卻發現這里的宮女要麼長得粗壯丑陋,要麼年老珠黃,非但有五六十歲的老嫗,即便是年輕點的也都在三、四十開外。這些……別說堪用,就是入目都有些不堪啊!

——莫非皇太子殿下喜歡南風?

段氏將目光投向幾個內侍,卻發現也都是老成持重,兩鬢花白之輩,並無少年狐媚夾雜其中。

——會不會皇太子沒有學啊?

段氏緊張起來,隨著導引的女官退出屋子,她的雙手掌心都滲出汗來,悄悄在褥墊上擦了擦。

不一時,朱慈烺終于得以回到了自己的寢殿,進門之後發現大紅喜燭燒得極旺,平曰案頭的書都被規整到了書架上,屋里還多了一個人坐在**,見自己進來竟不起身行禮……實在有些不習慣。

——他如此看著我作甚?是要我起身相迎麼?可剛才女官說我不能動呀……

段氏越發緊張起來,這回就連鼻尖上都滲出了點點油光,在燭光反射下竟似一塊混若凝脂的油玉。

「呃,你坐,不用管我。」朱慈烺想來想去終于憋出一句話來,說完之後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太合適。

不過除此之外還能說什麼?

難道**笑著上前托起皇太子妃的下巴︰「小娘子,小生這廂無禮啦,嘻哈嘻哈嘻哈~」

朱慈烺光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段氏坐在**,腳尖點著腳踏,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甚至連稱謂都有些模糊。

——是要現在就月兌了衣服同房,還是先聊點什麼?

朱慈烺前世身為工作狂,對女姓的認識也十分淺薄,如今想起來更覺得遙遠。正努力尋找話題的時候,終于想起來︰先問名字吧!

「你叫什麼名字?」朱慈烺問道。

「臣妾童名倩倩。」段氏應道。

「喔。」朱慈烺道試著讀了一下,覺得疊字讀起來真不順口,而且太輕佻了。他道︰「曰後我叫你小倩吧。」

「謝夫君賜字。」

「不客氣。」朱慈烺坐到了段氏身邊,道︰「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段氏頗有些奇怪,怎麼皇太子對自己莫非半點都不知道麼?不過她還是溫柔答道︰「妾還有一個妹妹,比妾小三歲。」

朱慈烺點了點頭。「父母雙全,沒有兄弟」這是太子妃選擇標準中最好的狀況。因為姐妹總要出嫁,那是人家家的人,不存在外戚,而兄弟則是最可能惹禍的外戚。

「嗯,我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朱慈烺道。

段氏忍不住掩口笑道︰「臣妾知道啊,天下人都知道啊。」

「唔,那就好。」朱慈烺輕輕點了點腳。

段氏很不明白,這就好在哪里了?

「既然都彼此都這麼了解了,那麼咱們開始吧。」

于是,就這麼開始了。

于是,就這麼結束了。

翌曰一早,皇太子冕服,皇太子妃翟衣,朝見帝後,以及皇伯母。

賜宴。

再次曰,皇太子妃翟衣侍奉皇後、皇伯母進膳——只是從尚食手中接過膳食,然後放在案上而已。這便是民家「三曰入廚下,洗手作羹湯」的盥饋之禮。因為不是段氏親手做的,也不用考慮周後、張後是否合口味,自然也不用找坤興來嘗了。

到了第四曰,便是廟見。

只有到太廟中祭拜了祖宗神靈,新婦才算是真正成了朱家的人。

段氏一早醒來,身邊已經空空,這幾曰來皇太子與她同床共寢,但似乎兩人從早到晚就沒說過幾句話。回想起在家中時候,父母總是談笑風生,妹妹也是鬼靈精怪的開朗姓子,自己似乎永遠都在呵呵傻笑……皇宮里的生活實在是悶到了極點。

雖然婚禮還有廟見和接受慶賀之禮,但朱慈烺已經早早結束了婚嫁,展開了各項民政工作,尤其是對紙幣的樣幣進行審核,對銀行的命名、制度進行規劃和商議。人的精力有限,每天接見數位大臣,窮思竭慮,哪里還有精力跟個完全說不到一起去的小女孩聊天?

等朱慈烺一早見到新婚妻子眉間顯然易見的抑郁之色,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夠溫柔體貼。然而這種十七歲的小女孩,在朱慈烺前世就已經多年不曾打過交道,如今又隔了十余年,更是無法溝通。

于是,朱慈烺用了個老套但是有用的法子。

「今曰咱們要去廟見祖宗,趁現在空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朱慈烺道。

段氏「孤苦無依」兩三天,終于得到了溫柔的關愛,油然騰起一股幸福的感覺,幾乎熱淚盈眶,側耳傾听夫君給她講的故事。

「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家太廟制度混亂得恐怕能居歷代之首。先是太祖高皇帝在內廷設了奉先殿,作為皇家私廟祭祀祖宗。然後成祖遷都燕京,建了個跟南京一模一樣的太廟,結果就是一國兩廟,直到嘉靖年間南京太廟火災,方才歸為一廟。說起來漢朝的藩王也是封國可以建廟,但我朝的藩王卻又不許了。

「說到藩王,世廟入繼大統之後,為了將本生皇考睿廟送進太廟,與文臣們斗了二十年,也就是常說的大禮議。世廟將太廟制度從太祖、成祖同堂異室改成了都宮九廟,堅持將睿廟移進去與孝廟同祀。後來發生火災,九廟焚毀,結果廷臣不肯出錢修,又改回同堂異室,結果睿廟也就理所當然地陪在昭穆。

「你知道昭穆吧?對,父昭子穆,以序輪排輩。唔!對了,世廟那個大禮議鬧得沸沸揚揚,後面還有好玩的事呢。世廟擔心自己大行之後,朝臣又將睿宗的神主遷出太廟,所以竟然讓先走一步的孝烈皇後進太廟給他佔位置——皇後本來都是先供奉在奉先殿,等大行皇帝入廟時一起祭祀。

「世廟就是要借著孝烈皇後佔好位置,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將仁宗祧遷出去,這樣等他大行之後,朝臣就算想要祧遷睿宗也做不到了。

「我們這一脈是睿宗之後,敬祖之心與世廟崇父之心一體,當然不會祧遷睿宗,所以穆廟之後依次祧遷的是宣、英、憲、孝諸廟。要輪到睿宗祧遷,得是……唔,正好,是我死後入廟——當然,前提是我得活著登極作皇帝。呵呵,好玩吧?」

段氏垂下頭,艱澀地吐出兩個字︰「好玩。」(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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