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十分識相地以千萬兩家產上報,並主動按照月港最高稅額——百分之補繳稅款十萬兩。另外繳納贖金肆佰肆拾萬兩,總共湊足了五百萬兩,算是跟皇太來了一次清帳。
這幾乎將他手的現款抽干,不過還是讓他輕松許多。起碼他手里還有上千條船,其大號福船有三百余艘,還有十余艘陸續購置的泰西炮船。那才是他的身家根本,也是朱慈烺投鼠忌器的原因。
如此一支龐大的海上力量,總不能在自己的海軍還沒建設完成的時候將之逼成海盜,否則必然貽笑千古。
毫不夸張地說,鄭芝龍的確算是東海海面上的第一勢力,就算荷蘭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組成聯合艦隊,都不可能戰勝這麼強大的力量。想原歷史劇本,鄭成功以分裂出來的鄭家艦隊打敗荷蘭人,佔領台灣,襲擾滿清數十年,可見其實力之強。
所以從鄭芝龍第一次來見朱慈烺,朱慈烺就沒有真的想過要鄭芝龍的命。否則東南沿海勢必回到嘉靖時候的狀態,甚至更糟糕,處處鬧「倭亂」,根本無法發展休息。
現在這種狀態可謂是雙方都能接受的最佳狀態。
朱慈烺這邊拿到了五百萬兩銀,只需要抽出其的五分之一,就能完美解決台灣開發的一切耗費。同時又維護了國法尊嚴,給其他勢家立下榜樣︰要贖罪就拿誠意出來,若是只拿個十幾二十萬兩把皇太當叫花打發。皇太就把你們全族都打發去遼東當叫花。
鄭芝龍從此高枕無憂,仍舊可以掛著大都督府右都督的頭餃。當他的東海土皇帝。而且日後大明有市舶司通商,收入的稅金還有他的一份。雖然不再能獨享東海利潤,但從此跟皇家乘上了一條船,總是安全許多。
真正經歷過了海上的大風大雨,鄭芝龍對陸地的眷戀已經超出了其他人的想象。或許正是出于這種心理,另一個世界的鄭芝龍寧可不要兒也要投降滿清。
相比鄭芝龍的輕松愉快,第一軍的摩拳擦掌,福建的官實在成為了最為痛苦的一干人等。
他們必須要為閩西漸漸蔓延開來的奴變負責。並且要在沒有任何幫助之下,在各自的轄地進行清丈田畝與編戶齊民。
原本可以隔岸觀火的地方吏員,也很快發現自己竟然與流官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如果沒能完成吏部下發的行政工作要求,無法通過考功清吏司的考成,從地方官到各級吏目,都要承擔責任。
為了表示皇太的認真態度,福建各級衙門的吏員、雜役、做公的。還拿到了一筆不菲的公食銀補貼,用以彌補他們過去沒有國家薪俸的損失。
這簡直就是商鞅徙木為信的大明版!
如果還有人搞不清楚狀況,正好台灣移民的數量遠遠不夠。
對于那個游泳都能游過去的大島,其耕地面積在工業化開發之後高達一萬平方公里,折合一千五百萬畝,佔全島土地的四分之一。優渥的水土條件下能夠一年兩熟三熟。
如今當然達不到這個數字,但以福建和浙江的人口而論,即便將所有願意去台灣的人都拉過去,也有足夠的土地供其生活。
當然,在此之前必須先取得全島的統治權。
荷蘭人是不可能平白讓出台灣的。正如兩年前他們趕走了佔據雞籠(基隆)的西班牙人。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道理。
……
「殿下。臣實在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陸素瑤終于等到了與皇太獨處的機會。
「說吧。」朱慈烺剛坐在黃花梨的座椅上,還沒來得及開始工作,正好有時間。
「殿下,」陸素瑤道,「如今南面之事已經廟定,殿下若是再不回北京,恐怕許多決策都要耽擱。之前皇明杏林大學開學,殿下已經缺席了。」
朱慈烺以血液學、外科學、細菌學、解剖學等領域的杰出貢獻,為大明杏林尊崇。喻昌在北京開設杏林大學,以他憧憬的教學方式培養後輩醫學之士,遍邀國內名醫,自然也少不得皇太朱慈烺。
「嗯,這個的確有些遺憾。」朱慈烺道︰「不過收復台灣也是大事,不盯著進度可不行。」
「殿下,遼東和宣大方面也在打仗啊,怎能厚此薄彼?」陸素瑤不知道自己這是否算干涉政事,但她知道,如果皇太在八月之前不回到北京,自己的下半生恐怕會很不如意。
「遼東是以打代撫,等人口上去,平遼就是水到渠成的事。蕭東樓若是連這都能搞砸了,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朱慈烺笑道︰「宣大以撫代打,主要是與蒙古人交易,擴充騎兵師,周遇吉在那里坐鎮就足夠了。」
對于張家口外的蒙古人,朱慈烺並不信任,但他們距離滿洲人稍遠,屬于可爭取對象。與他們互市,非但可以瓦解滿蒙聯盟,還可以獲得明軍需要的馬匹。即便朱慈烺對馬種不熟悉,卻也知道蒙古馬是冷兵器時代最好的戰馬之一。
然而皇太說到互市,陸素瑤更是頭大。
如果只是販賣茶、綢緞給蒙古人,當然沒有關系,而且還能削弱蒙古人的戰斗力。問題是皇太殿下連鐵器和糧食都敢賣,就不怕這些蒙古人轉賣給滿洲人麼?
這個問題在朝也曾掀起過異議,但實際情況卻與小道消息不同。
朱慈烺賣給蒙古人的鐵器數量控制嚴格,而且全是打造成鍋具的潞鐵。就算蒙古人和滿洲人有能力回爐重造,得到的鐵料也無法制造兵器。
至于糧食,人們只看到一車車運到張家口的糧袋,卻沒看到周遇吉賣出去的是煮熟的熟食。熟食不能久放,每日售賣有限,直接斷絕了蒙古人做轉手貿易的可能。這純粹是作為吸引蒙古牧民以家庭為單位聚居在張家口外圍的手段,目的是形成大明同化蒙古的橋頭堡和實驗田。
再者,在巨大的「糧食出口」數量之,還隱藏了「酒」這種違禁品。
在國內還有人餓死的情況下釀酒,無疑是一樁十分拉仇恨的事,所以只要年景不好,國家禁酒就是理所當然的程序。然而酒帶來的高額利潤,以及蒙古人對酒的執著沉迷,注定它會成為明蒙貿易的重頭戲。
周遇吉新組建起來的幾個騎兵局,用的都是上好的蒙古馬,靠的就是用大量糧食私釀出來的烈酒。
「我不回北京,東虜和蒙韃都能安心一些。他們需要時間舌忝平傷口,咱們也需要時間填充火藥。最好不要打破這種來之不易的平靜。」朱慈烺靠在椅背上,面帶微笑,如同與老朋友聊天一般。
陸素瑤很享受這個溫馨的對話時間,但很快想起了京來信,以及信仿佛能夠听到皇後娘娘咆哮的辭……
「但是殿下,咱們在這里除了等待還能做什麼呢?」陸素瑤不死心。
朱慈烺驚訝道︰「福建跟北方比起來就是一塊化外之地,人人都有事做,你很閑麼?」
陸素瑤幾乎氣背過去,硬忍住目眩道︰「殿下在此處還有何事要辦?這兩日都開始接見福州地方的鄉紳了。」
「我需要思考。」朱慈烺道︰「福建多山,翻過一個山頭言語就不通了。我需要好生想想,如何打破這種狀況,起碼讓他們能听、說官話。」
「可是殿下,太醫院說皇太妃娘娘八月就要生產了啊。」陸素瑤終于忍不住叫道。
朱慈烺表情略一凝滯,沒有解釋,只是翻開自己的筆記本,將展開的頁面遞給陸素瑤,讓她自己看。
只見一頁紙上被毛筆從畫了一條粗線,分成了兩邊。其一邊頂端寫著「回京師」,另一端寫著「南巡」。在「回京師」那一欄下面,寫著兩行字,第一行字是「妻生」。第二行字寫著「無能為力」。
在南巡一邊,則密密麻麻寫滿了諸如︰福州樣板城打造、海貿觀察、會見泰西使者、推廣官話、普及蒙學、監督司法系統、創立福建水師學堂、滲透福建水師、監督復台項目進度、提調擴編第一軍、巡視廣東……
「殿下還要去廣東?!」陸素瑤恐怕真要做出人生抉擇了︰是被皇太拋棄,還是被皇後娘娘杖斃。
朱慈烺用指節輕輕敲著書案,沒有回答陸素瑤的話,只是沉聲道︰「你也以為我是那種漠視親情的冷血之人?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她懷的是我的骨肉,我的嫡長、或者長女。我怎麼可能在心沒有絲毫掛念,怎麼可能冷眼旁觀?
「但是我現在趕回去沒有任何作用。我所知道的生理知識和衛生常識都已經傳授給了醫師……我又不會剖月復產,也不會造產鉗,回去除了站在門口踱步還能干什麼?」
「但是……」陸素瑤早被皇太燻染,崇奉「實際作用」。此時此刻,她內心已經接受了皇太的理由,但是她的立場逼她反駁。
人怎麼可能反駁自己堅信的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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