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興身為浙江參政,與都察院並沒有往來。只是警察在民間的影響力擴大之後,大量的案件由警察率先發現,所以與都察院也就有了政務上的餃接工作。
吳易的弟弟被抓屬于機密,他事前並不知道,但都察院既然允許他取保候審,說明內部已經定了性,也就不妨賣個順水人情,也好方便未來的工作展開。
「其實也不是大事,國稅的人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了一份賬簿底冊,還听說有什麼江湖俠士相助,搞得跟戲似的。不過從這底冊里倒是足夠將幾個鄉紳大佬送去遼東安度晚年。」廖興解釋道︰「他們最初讓令弟入股,也是存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念頭,只是還沒來得及走你這條門路,都察院的人已經先一步登門了。」
知道都察院的瘋狗不是針對自己家,吳易也算是吃了定心丸,想想自己的委屈,也不顧顏面,忍不住哭道︰「隆之兄,你說這官當得還有什麼盼頭?多大點事,就要如此提心吊膽的。」
「吳兄,」廖興臉色一正,「此言差矣!」
吳易被廖興當頭棒喝,連忙收斂心情,道︰「是是,是愚兄孟浪口不擇言。」他頓了頓又道︰「如今看《通報》上動輒有官員發配遼東,真是如履薄冰。好些個怕都是被家人拖累的。舍弟嬌生慣養,不讀書明理,難保有一天不會釀成大禍。」
廖興對此深以為然,道︰「這倒是不假,小弟族也多有不肖,幸好家祖是個明白人,治得他們不敢放肆。」
「哦?可有教我?」吳易連忙取經。
「呵呵。玩笑耳,焉敢稱教?」廖興笑道︰「家祖無非三個法。凡是家弟浪蕩不堪教育者,便在遼東買塊地,將他遷徙過去**門戶,名在宗籍。實同發配。即便犯了大罪,也連累不到家人。」
吳易微微搖頭︰「這是老令公威德所在,我家里卻是行不得的。」
若是讓母親知道自己將弟弟送去遼東,豈不是要翻天了?
廖興又道︰「再次一等嘛,便是送去參軍。」他道︰「听說明年《兵役法》的實行省份要擴大到邊,想來通行全國是難免的。軍自有一片天地。又是個錘煉人的地方,又能給家里帶來實惠,實在是個好法。」
「舍弟年紀大了,又吃不得苦……」吳易連連搖頭。
廖興暗道︰你我這般年紀去當兵都可以,何況你弟弟,怎地就大了?關鍵還是吃不得苦吧。
「最後一個法就不單是懲戒了。」廖興道︰「有些弟不務正業。其實本質並無差,只是少個做事的機會。」
譬如他就是個活生生的例。
「你索性出個本錢,好叫令弟做個營生,說不定還能有所收益呢。」廖興道。
吳易年紀雖輕,但也算是個「傳統」的人,聞言略一思索,道︰「這倒是可以。只是怕他打著我的旗號欺行霸市。」
「眼下你已經是被都察院的瘋狗盯上了,還怕什麼?」廖興不以為然道︰「家收支賬目記清楚,該申報的家產申報清楚,只要自己身上干淨,他們也胡攀不得。」
都察院拉官員下馬的手法無非就是「釣魚」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
在大明這麼個宗法社會里,家族之借著當官的親戚賺點錢絕對屬于常態,逢年過節他們自然也知道孝敬。如果自己賺了數千兩銀,孝敬卻給得少之又少,誰的面都過不去。都察院正是以此入手,往往能查出大量的「貪官」。
吳易深知弟弟在浙江地界上肯定會打自己的名頭。但他的確不拿弟弟一分銀,所以都察院也攀不到他頭上。
「還有,自己的帖藏好些,別亂發就行了。」廖興又提醒道︰「山西那個知府多慘啊?門客拿了他的帖出去,結果莫名其妙論了干涉有司的罪名。幸虧皇太殿下開恩。特意關照了大理寺,這才貶謫海西為官。」
因為那名知府也是東宮侍從室出身,在小圈里傳得較廣,吳易與廖興私交益好,所以也是知道的。他聞言連連點頭,道︰「我已經行省內各衙門凡人取我私帖走動,一律按‘偽造名剌’之罪送官。」
「小心為上,小心為上。」廖興連聲道。
自從知道名剌也會惹事之後,廖興連私章都換了,更不肯把自己的帖給別人。
兩人再次對都察院的瘋狗們表示了無奈之後,廖興道︰「今日來見兄台,卻是為了官道的事。」
浙江的官道原本比北方好得多。因為浙江富豪眾多,而鋪橋修路又是傳統善事,必須要做的。然而現在北方因為作戰需要,大量勞工修建標準道路,這些年來反倒把江南比下去了。
「賢弟也在關心此事?」吳易略有些頭痛道︰「如今修路的費用日益巨大,實在有些捉襟見肘。」
「小弟卻是在關心官道的用料。」廖興道。
在道路硬化工作上,最初是以夯土路為主,比之爛泥路要強了許多。隨著人力和財力的充沛,碎石路也總算步上了議程,從排水性能而言又要比夯土路強許多。當然,現在北方還處于小冰河期的旱季之,對排水的問題並不在意。
隨著煉煤行業的鋪開,剩下的焦油也找到了買家——可以用來制造油墨,使金屬活字印刷得以普及,降低書籍成本,也加快了件排版的速度。濾除焦油之後還剩下的渣滓,最初被人廢棄,但很快人們發現廢棄這些殘渣形成的表面是比碎石路更好的路面。
這就是瀝青。
其又分了兩種。一種是秦青,用的是延安府出產的石油殘渣,毒性小,效能好,但是產量低,價格高,也就只在陝西能用。
另一種則是普遍的煤青,各地皆有,產量足,但是毒性大,最早用瀝青鋪路的山西就有不少黑毒病患。而且煤青還有天熱易軟,天冷易裂的問題,縣城以下的道路還能用,官道上就沒人敢用了。
吳易對于江南道路修葺早就有了想法,不過也是礙于條件,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看著硬路一點點夯出來,而且還時常需要修補。
「小弟有個族親,在山東時發現用煤青與水泥、碎石攪炒鋪設,再用石碾碾過,道路即成。而且夏日毒性小,冬天也不容易開裂。成本上比全都用水泥要省了許多。」廖興道。水泥路固然最好,但成本也是最高,而且熱脹冷縮容易開裂,總得有人修補,又是一筆開銷。
吳易暗道︰這便是你家給弟謀的活計吧,果然是不用怕查。
「他想將此法賣給衙門?」吳易問道。
廖興搖了搖頭,道︰「他想包工。」
由布政使司出銀錢,修路隊承包工程,按時按質提交驗收。這種官民交易在明代已經出現在了運河疏浚上,被移植到官道修建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吳易想了想,道︰「質量可不能輕忽啊,萬一皇太再來浙江……」
「放心,這種新路比純鋪瀝青強得多。」廖興道︰「這事我親自過問了的,否則也不敢來找你。」
「江南的料貴,他真能賺到錢?」吳易更疑惑了。
江南修路成本高于北方,除了人工本就偏高之外,用料也是重頭戲。江南不出煤鐵石材,這些都得從北方買了運來。浙江更是水網稠密,修路的同時還要兼顧修橋,更增加了一筆費用支出。
「他有辦法的。」廖興神秘笑道。
「你我異姓兄弟,如何這般遮掩?快快說我知道。」吳易催道。
「好吧,」廖興長吸一口氣,「其實說破了也沒甚麼。他從台灣買煤,自己煉焦。油墨可以賣給書坊,瀝青正好用來鋪路。」
「碎石呢?」
「山石總還是有的,貴的是人工,所以他不打算用人力。」
「那是什麼?水碾?」吳易奇道。
浙江多水,但能用于水力工業的河流並不多。
「蒸汽機。」廖興神秘兮兮地揭露了答案。
吳易見過蒸汽機,正是絲鎮那邊用來給蠶莊提水的大東西。
「那東西能碎石?」吳易頗為驚訝。
廖興點了點頭︰「除了費煤,比人力強多了。我大明總共只有七台,能碎石的卻只有他這一台。」
「有點問題……」吳易覺得哪里不對,輕輕敲著自己的額頭,突然想起來了,道︰「殿下當初將蒸汽機送到浙江來,還說了不許外泄……你這族親哪里搞來的?」
蒸汽機的原理很簡單,重點在于工藝,其次在于創意。朱慈烺不確定工藝上的領先程度,所以在創意上就要保密。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有樣機在外使用,總會被有心人看上的。
比如廖氏。
「是他自己做的。」廖興無所謂道︰「咱們都見過那機器,無非就是一個大爐燒水罷了,有什麼稀奇?」
「你那族親是技工學院的?」吳易試探問道?
「當然不是。」廖興矢口否認。
吳易這才放心。
——他是經世大學的。
廖興心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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