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開 六五五 崢嶸巨浪高比山(6)

作者 ︰ 美味羅宋湯

朱慈炤在澳洲的頭一年,深感頭痛。隨船隊而來的菜戶並非只是種菜,也一樣要種糧,而作為農業指導大全的「歷書」在澳洲卻無法通用。

因為澳洲的節氣與大明是反的。

加之小冰河期是全球效應,身在南半球也無從躲避,于是甚至有了從屏島運水南下緩解干旱的事。

作為一個相當于大明國土的飛地,澳洲特產在大明十分罕見。反之,大明習以為常的動植物在澳洲也從未出現過。明軍帶來的豬、兔、馬、羊、牛,甚至連貓、狗,都是這片土地的常客。

因為沒有天敵,加上兔的繁殖速度極快,明軍將這些肉兔散養在草原上,每天巡邏的時候順便打幾只,竟然要比籠飼養的效率更高。

澳洲的土人開化程度比台灣更低,根本沒有農業可言,只要靠袋鼠肉為生。明軍士兵在這里分地也並非緊巴巴地百十畝論,而是動輒五百畝、上千畝。而且分到的土地在服役期間內就可以享受收益,所以他們更歡迎大陸移民前來耕種,一躍成為吃租的「老爺」。

在沒有足夠移民的情況下,黑廝土人也是可以使用的勞力,但這些黑廝實在無法勝任照料莊稼的精細活,所以只能用鞭和木棒讓他們長記性。

單連田作為朱慈炤的至交好友,也分到了兩千畝好地。他從未想過自己名下竟然也能有這樣的資產,對于開發利用這塊土地也格外上心,找了幾個老農,悉心指導土人耕種。

在澳洲,土人的部落已經發現了數百個,最大的有上千人。最少的只有十數人。據說整個大島上能有土人五十萬上下,不過這是用公式算出來的,誰都不知道確切數字是多少。他們可不算在人口統計之,甚至連是否算人都還存在爭議。

如果明人失手打死了土人,只是罰一斗米而已。而如果是故意殺死土人,則連懲罰都沒有——因為隨軍的法官相信。如果是故意殺死土人,勢必是出于正當防衛,所以不為罪。

……

「單把總,家書!」哨兵高舉著手里信封,揚聲叫著。

單連田從田埂旁站了起來,躍身上馬,迎著那哨兵跑去。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如今大明和澳洲之間往返一次大約要半年時間,家書可真是抵得上兩萬金了。

單連田小心翼翼拆開信封。取出里面的「兩萬金」,一看到父親熟悉的字體鼻就有些發酸。他是錦衣衛世家,雖然說起來是將門弟,其實已經十數代人沒有打過仗了。弘治朝之後,族再次上陣為將的人,還是今上在潛邸時加入的東宮侍衛營。

不過那位族叔很了不得,也是跟二蕭平起平坐的少將軍,只是一直駐守京畿。所以威名不顯。

單連田仔仔細細地讀完了每個字,方才翻到下一頁。父親已經敘完了家長里短。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能否送一些溫順的黑廝回京,充作掃除雜役。

——大明還缺雜役麼?為什麼要用這些黑廝呢?

單連田頗為不解。他放眼看去,地里勞作的一個個黑點,都十分溫順,給什麼吃什麼,而且只要有鞭和木棍。干活也不偷懶。不過相比大明的雜役小廝而言,這些人甚至不會說人話,更不懂禮儀,連行禮問好都不會,值得不遠萬里送過去麼?

他繼續往下讀。後面是妹妹想要一只袋鼠……這就沒辦法了,聖諭嚴禁澳洲特有動物進入本土,以免傳播疾病,或者因為缺乏天敵而導致物種失控。從這里進貢幾頭活袋鼠給南海,都得洗了又洗,比人還難伺候。

「芳樹!芳樹!」

單連田耳朵一抖,抬起頭來,遠遠看到鄭崇元騎馬過來。

「大,」單連田將家書收入袖,遙遙拱手,「何事如此匆忙?」

鄭崇元已經跑到了單連田面前,匆匆回禮,又道︰「你這兒還有溫順些的土人麼?大小都要。」

單連田一愣︰「你也要?」

怎麼突然之間土人還吃香了?

鄭崇元看到單連田袖口露出的一角紙頁,道︰「可是家來信要你送點土人回去?」

「正是,京怎麼了?連個雜役小廝都沒了?」單連田拉著鄭崇元巡視自己自己的兩千畝土地。

鄭崇元道︰「還真是讓你說對了,現在京老爺比小廝還多。」

「怎會?」

「記得崇禎二十年為平奴變而下的聖諭麼?」鄭崇元道︰「大明境內,但有為人奴婢者,皆可自陳月兌籍,復為良民。」

單連田點了點頭。這則聖諭並沒有一刀切廢除奴婢制度,卻是聲明朝廷再不保護主奴關系。奴婢者只要自己表示要月兌籍,就能不為奴婢了,之前簽訂的賣身契自然也就沒有了效力。

「當時自陳月兌籍的人也不甚多,大概還不敢相信有這等好事,也或者是月兌離了主家怕沒飯吃。」鄭崇元帶著輕蔑道︰「如今河套多了數百萬畝良田,澳洲、台灣、遼東也都是條好路數,所以月兌籍之人與日俱增,以至于各家已經不敢再收買奴婢了,生怕這些人拿了身契銀轉頭就走。寧可還是雇佣合同牢靠些,起碼有官府保障。」

「原來如此!」單連田恍然大悟︰「所以要用黑廝,這也不知道是誰先開的頭。」

「南風唄。」鄭崇元似笑非笑道︰「肯定又是那干福佬開的好頭,台灣也有不少黑廝。」

單連田搖了搖頭,道︰「殿下那邊怎麼說?」

「殿下倒是準備帶五百個黑廝回去敘職。」鄭崇元笑道︰「各家沒了雜役還可以想辦法,宮沒了宦官可不行。」

大明從來沒有專職的「敬事房」,每當宮需要宦官火者的時候,都是從民間招募,這就導致了大量「無名白」的存在。這些無名白都是受了「遠親事君」的風氣影響,自費找人閹割,然後尋門路入宮。

如果沒能選入宮服役的,便只有混跡在京師各個寺廟的澡堂里給人搓澡。而那種澡堂正常人是不會去的,都是宮的宦官。如此一來大家都一樣,省去了尷尬,若是運氣好,也能靠這些宦官舉薦入宮。

遠親事君雖然好听,但說白了就是「窮」字作祟。如果家里有兩畝薄田,能娶個媳婦傳宗接代,誰肯割了那話,跑去當個被人鄙視的殘疾人呢?

在背井離鄉和斷絕孫之間,選擇前者的還是主流。

「皇宮那麼大,靠宮女可打掃不過來,而且許多粗活重活也不是女人能干的。」鄭崇元道︰「這五百黑廝就是送去當宦官的。」

單連田點了點頭。

大明建國之初,受到蒙元遺風的影響,在對外拓展戰爭,會從戰敗部落抓捕俘虜。這些俘虜被閹割去勢,送入宮成為宦官。

大名鼎鼎的三寶太監就是如此開始自己傳奇人生的。

有先例在前,永王慈炤這樣做也是合情合理。

「是這邊閹了送去,還是到了京師再閹?」單連田問道。

鄭崇元嘿嘿笑道︰「這就要看怎麼用了。」

「大為何笑得如此猥瑣?」單連田越發不解了。

「只有皇宮和親王府能用閹人,你不會不知道吧?」鄭崇元道。

「那是自然。」

這是防止民間自閹成風,傷了國本。

「但如果澳洲土人本就有閹割男童的習慣,那麼咱們送去的黑廝自然也都是閹過的。一者是黑廝土人的習俗,二者不會傷到國本,就和閹驢騸馬一樣,你說朝廷會管麼?」鄭崇元道︰「肯定有大戶人家願意出個好價錢。」

單連田當然知道當地土人是沒有這種習慣,對鄭崇元要做人牙很是不恥,斜視道︰「你當朝廷都是傻?怎麼可能有這等習俗?」

「福佬連男童都溺死,窮到根上了有什麼不可能的?」鄭崇元道。

「這等事喪盡天良,我不能做。」單連田面孔一板︰「我只送十來個身強體壯的土人回去應付大人便是。」

鄭崇元一愣,旋即笑道︰「哎,其實這事也不需要咱們這邊做。你也知道軍醫那兩下……若是去了勢,還得養傷,說不定還熬不過海上這麼長的路。我也只是跟你說說北邊的形勢罷了。」

「你來找我,恐怕不單是討要幾個黑廝吧?」單連田冷聲道。

「兄弟你是常與土人交戰的,那些俘虜不妨交給小弟。」鄭崇元笑道︰「利益均沾,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單連田正要拒絕,只听鄭崇元又道︰「你別忙著回絕我,芳樹,你是領兵之人,別的營伍都在做,上上下下都得到了分潤,你不做,手下的兄弟怎麼服你?咱們是一個屋里躺尸的情誼,不怕說得透些︰這事是永王開的頭,誰不做就是打殿下的臉。你能不做麼?」

單連田心紛亂如麻。他從未想過大明到了澳洲之後對土人有什麼傷害,只覺得天下重器歸于有德者居之。澳洲這麼大好的土地,當然應該由大明來施行王化。往日听人說土人和牲口一樣,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新兵營的教官不也將新兵蛋當牲口麼?

听了鄭崇元說的這些話,卻讓他由衷生出一份厭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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