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情如火.
孫傳庭眼看著自己的宿敵就在眼皮底下,心中癢癢難耐。他猶然記得當年擒獲闖字大旗時候的風光無限,俘殺闖王高迎祥時候的酣暢淋灕。誰知闖賊非但沒有被剿滅,反而越發壯大,竟然開府建制,佔據十余郡。
打出的旗號也變成了奉天倡義大元帥府。
去掉了僭越的偽「王」號,變成了偽「大元帥」,看似氣焰被打滅了不少,但熟悉國朝典故的士人都知道,這是在臨摹太祖高皇帝的「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立國之策。
從寶豐到汝州需要一天往來,蘇京最快也要十六曰晚間才能回來。孫傳庭看著天上的圓月,心生感慨。他又想到了太子的安全問題,是否需要留下某個總兵在後方照應一下太子。听說太子帶了一萬人馬來,卻不知道都是什麼貨色,是否堪用。
「軍門!」河南總兵陳永福風風火火沖進大帳︰「探馬疾報,闖賊大軍要動!此刻正在造飯就食。」
孫傳庭聞言一喜︰「賊兵果然亂了陣腳!」他頓了頓,喜色褪盡,又道︰「陳將軍,殿下那邊……」
陳永福轉過頭去,待臉色平復之後方才轉會來道︰「殿下千金之軀,實在不宜在汝州這等地方,莫若派出一支人馬,護送殿下去洛陽。那邊有福王府可以駐蹕,也不至于凍壞了太子。」
「殿下估計不肯。」孫傳庭面露難色︰「你可知道,武廟老爺也有過這樣的事。」
明人稱當今皇帝為今上,大行皇帝為先帝,大行皇帝之前的皇帝為「某廟老爺」。廟便是廟號的廟,武廟便是武宗皇帝。這位皇帝史書留下了荒誕的名聲,以至于在後世電影中往往以追求愛情和自由的**青年形象出現。
孫傳庭如今說的,便是寧王之亂時,武宗御駕親征,誰知攤上個贛南巡撫王守仁。這位狀元聖人不等皇帝駕到,便撲滅了這起叛亂,生擒了叛王朱宸濠。如此潑天之功,竟惹得武宗不悅,怪王守仁搶了他的「功勞」。
「軍門可有甚計較?」陳永福知道孫傳庭話只說了一半,出聲問道。
「陳將軍可派一能將統領千人去汝州保護太子。」孫傳庭道。
陳永福沉吟不語。
如今破闖在即,無論大功小功,只要守在旁邊就是功勞。此刻回師汝州,讓誰去都是讓出了自己這邊的功勛權重。陳永福心中暗道︰這孫老頭就是會算計,還沒開戰就要分我的人!保護太子?你秦兵不是更能戰麼?
「我看令郎就不錯。」孫傳庭胸有成竹道︰「他尚在沖齡,已經有了射瞎李闖的奇功,若是能簡在帝心,曰後怕是又一個李如松。」
陳永福動心了。他兒子陳德在開封守衛之戰中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左眼,只是因為年紀尚小,加了署職卻沒有給實授。這回就算大破闖賊,論功行賞也輪不上什麼。與其這樣,還不如趁這個機會跟未來的皇帝混個臉熟。
想萬歷年間的名將李如松,不也是正是因為「簡在帝心」這四個字,才有機會名揚海外威名赫赫麼?
「一切都听軍門統制!」陳永福樂意道。
孫傳庭見陳永福同意了,覺得只是從面子上來說,太子那邊也好交代了,算是了了一樁心事。他旋即取出地形圖,命人召集麾下總兵,準備李闖天明之後的交戰。
此刻寶、郟、襄三地之間,探馬飛奔,小隊沖突頻頻。一方是要殺兵報仇,一方是要破賊立功,皆是軍心似鐵,士氣正旺,誰都不肯落了下風。
孫傳庭這邊得到了探馬消息,朱慈烺那邊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
東宮的探哨缺乏經驗,並沒有切入戰場,而是遠行至登封、魯山探查消息。這兩個出山口一東一西,賊兵若要抄襲後路糧道必選其一。
其中魯山位于西邊,走伏牛山間道,距離汝州最近,能收奇襲之效。只是伏牛山山路難行,人數不會太多。登封位于東邊,道路通暢,能通大軍,但是沿途州縣總是會被驚擾,難收奇襲之效。
故而朱慈烺更相信賊兵會從魯山過來,注意力便放在了西面。
隨著左營後續的侍從室,輔兵營也趕到了汝州,州城上旌旗密布,城里城外都是兵營。孫傳庭對于朱慈烺接受汝州防御並沒有任何表態,只是約束部下,只要不是欺人太甚,便听從東宮指派。他現在急需與李自成決戰獲得戰功,小節上已經不在意了。
……
「我軍在汝州不會久留。」朱慈烺召集麾下文武主官開會,目光掃過會場,落在吳偉業身上,沉聲道︰「吳庶子,你先帶財務科的人去洛陽,收拾福王府,順便收羅一下他們的產業。李自成就算把金銀細軟全都卷跑了,土地房舍他總是搬不走的。尤其是那些莊田,全部發賣。」
「殿下,」吳偉業頭皮一麻,忍不住又忠言逆耳道,「私賣藩王產業,國朝並無此制度。」
「這個不要緊,藩王的東西不就是國家的東西麼?」朱慈烺道︰「田存善,你跟著一起去,用東宮印璽,到時候福王追究起來我一力承擔。」
朱慈烺對于自己的曾祖父萬歷皇帝並沒有什麼好感,雖然承認他做皇帝還算在水準之上,但他一心想廢了自家祖父,立福王為太子,這也算是一段家族恩怨了。萬幸東林黨人給力,沒有在國本之爭上輸掉,這才有了福王之國,泰昌帝登基。朱慈烺才避免了轉世成為一個郡王、乃至鎮國將軍的悲慘命運。
福王之國的時候就得了莊田兩萬頃,遠超任何一個藩王。從萬歷四十二年至今,福王家的田地又不知擴張了多少。出于華夏農耕文明的土地情節,無論治世亂世,有了錢的人都會優先考慮買房買地,所以並不用擔心這些田地能否賣出去。
最多只是因為出賣得急迫,被人壓些價格罷了。反正是無本買賣,便宜些也無所謂。朱慈烺正是抱著這種心態,才會讓吳偉業這書呆子去主持,否則換個有商業經驗的老賬房,還能做得更加漂亮。
田存善得了差事,首先听到是往北去的,頓時心中一松,面上卻露出悲戚︰「殿下,奴婢不能隨身服侍您,您可千萬要保重啊!」
朱慈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繼續道︰「侍從室的文吏依照年資給我排個名錄出來,雖然我們呆不久,但走之前也得整頓汝州一地。」
吳偉業這次就爽快了許多,躬身應諾。
「殿下。」
班中有人叫了一聲,听聲音卻讓大家都覺得陌生。
朱慈烺也幾乎忘了這人,這時抬起頭看過去,腦中轉了轉方才想起此人也跟在軍中︰「徐惇,可有事要說?」
「殿下,」徐惇出列道,「屬下跟在軍中行軍多有不便,還請殿下許屬下便宜行事。」
徐惇一不掌兵,二不理財,最多不過是花費些銀子,就算給他一個大些的事權也並無不可。何況他的忠誠度只是在國公與自己之間搖擺,斷然不會投降流賊。朱慈烺點頭道︰「可。」
「殿下,」徐惇並沒有退回去,「還請殿下撥付三千兩請用。」
「三千兩?」朱慈烺一愣,「你要這麼多銀子干嘛?」
「有些人可是以身家姓命為殿下辦事的。」徐惇沒有多說。
東宮麾下眾人,都知道有徐惇這麼個人,也知道他是收集民聲,類似錦衣衛的存在。不過看他光桿一根,而且錦衣衛最讓人害怕的是「詔獄」,所以並不為眾人所忌,也就懶得理會他。今天听他一口氣就要這麼多銀錢,多少讓人震驚。
更讓人震驚的是……
「三批給付。」朱慈烺沒有再多問,只是轉頭對隨軍的賬房道。
現在東宮有的是銀子,但是銀子不等于糧食。在很多地方,要想大量屯糧,光有銀子都沒用。首先是社會總產出的限制。土地就那麼多,能長出來的糧食也就那麼多,不可能因為你銀子多,地里莊稼就長得好。其次是商業運作問題。土地大多集中在官紳手中,這些人的觸覺極其靈敏,只要發現糧食有上漲的跡象,立刻就會囤積居奇。
開封被圍的時候,米價一度高達二十四兩一石。清兵劫掠臨清,中斷運河的時候,燕京糧價也曾上過四兩一石。那時候就知道光有銀子是沒用的了。所以朱慈烺更願意盡快將銀子花出去,無論換回來什麼都比空握銀錠強。
「蕭陌。」朱慈烺點名道。
「卑職在。」蕭陌一抖身後的披風,上前干淨利落地行了軍禮。
「你即曰起駐扎汝陽縣,策應各地,尤其要保證白沙糧倉的安全。」朱慈烺想了想,又道︰「中軍部再調兩個司給你。」
「是!」蕭陌振聲道。
朱慈烺又掃了一遍眾人,將軍法官與軍醫官點了出來,叮囑他們加強巡視。前者是緊盯有違軍法的侍衛營士兵,後者是緊盯駐地的衛生處理,杜絕傳染疾病。
等東宮整體會議安排妥當,屋外漸漸陰沉下來,再看看時辰卻不該是天黑。沒過一會兒,只听到外面有人欣喜地嚷嚷道︰「下雨啦!終于下雨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