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道追求不能純粹,不能一心一意?」
听到這一句,邱言心里一動,長久以來的一個疑問泛上心頭。
其實,他早就注意到,如馬陽那樣的大儒,在讀書、寫字的時候,能調動周圍秩序,甚至單純言語,都能讓靈氣共鳴,讓邪魔闢易,可其人本身並未修習神通之法,甚至很多的大儒,全身心的為學,分不出精力去練功習武,以至于肉身脆弱,只要讓武人近身,就要受到威脅。
不過,那些能有所成就的大儒,雖然沒有走修行之路,卻都已領悟文心,也就是跳過了修士的第一境界和第二境界,直接有了道心拳意。
而且,如今邱言自己也已經凝聚了道心拳意,所以也意識到,大儒們只要有心,隨時隨地都能讓魂出竅,甚至越過種種繁瑣,直接成就神魂,乃至更上一層樓,沖破瓶頸,到達更高境界。
這絕非戲言,而是他們的積累太過于龐大了,經史子集早就充斥心中,隨時都能產生蛻變。
可是,無論是馬陽,還是趙秉承,又或者是此時站在邱言面前的韓逸,都沒有這樣做,依舊讓魂魄散在血肉里,還是肉身凡胎,他們在大部分時間里,表現出來的,只是凡人老人的層次。
當初見到馬陽時,邱言尚不覺得奇怪,而見到趙秉承時,對方也沒有表現出太多威勢,渀佛只是個尋常老儒,而此刻見到與先前兩人地位相當的韓逸,對方雖然氣勢不俗,甚至身上文思噴涌,充斥整座書房,連邱言的神魂都能隱隱受其壓制,可依舊還是凡人。
這韓逸卻有可能不是儒家宗師,而是法家之人!
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與馬陽、趙秉承卻是一樣,所以邱言一直以來的猜測,不由浮上心頭——
「莫非,文道追求,與性修之道有著沖突?」
直到此刻,听到韓逸的一句話,邱言的這個猜測,才算有了塵埃落定的可能。
那韓逸听到邱言的反問,搖搖頭,指著一旁座椅道︰「坐!」
「學生謝過老相國。」邱言也不追問,順勢走了過去,而韓逸則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等韓逸坐下,邱言方才落座。
「你叫邱言?我之前沒有听過這個名字,前幾**釋放了被奪文思,我才找人詢問,略微了解了一些,才知道你的事情。」
韓逸微微一笑,屋子里的凝重氣氛瞬間消散︰「劍南道解元、字有神韻。能把字寫出神韻,說明心有所想,而你現在既然凝聚了文心,說明心中有道,有想有道,不錯,不錯,難怪面對文思,也能身心不動,將之釋放。」
「果然是因為此事,才將我邀來。」
邱言心下稍定,在得知韓逸邀自己相見的時候,他就在猜測原因,列出了幾種可能,這釋放文思正是其中之一。
想了想,邱言最後搖頭道︰「將文思物歸原主,其實並不值得稱贊,換了旁人,只要也曾寒窗苦讀、心有良知,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失去文思之人的苦楚,就能做出正常選擇。」
「難得你能有這番見識,不過,很多人只會悲己,事情不落在自己頭上,終究沒有切膚之痛,所以常常被眼前之事蒙蔽了心神,只圖一時,而失一世,所以,才需朝廷制定律法去約束他人,彌補人道缺失。」
韓逸也搖了搖頭,說了一句之後,忽然提起另外一事︰「我听說,你對我大瑞的律法爛熟于心,在宣口鎮,曾用以斥責晏王親兵?」
邱言回道︰「爛熟不敢說,不過學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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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話乃是實話,不過讀背律典刑統的邱言,卻不是現在的這個,只能算是另類的遺產,被邱言繼承了。
邱言之父邱宗林,當年在衙門做文書,只能算是幫差,不是真的做了刀筆吏,因為按照大瑞律法,胥吏和胥吏之子,都不能參加科舉,邱宗林不會自毀前程,更不會連累兒子,不過他畢竟有著功名,所以在衙門里構建了點人脈,能接觸到律典刑統。
大瑞的雕版印刷耗費不小,一般人家難以承受,不過官府不在此列,曾組織過大規模的印制,這律典刑統就是其中之一,每個衙門里都放有一道兩套,厚厚的幾本,排成一排,供官員刑名翻閱。
編訂這一套律典刑統的,除了隨太祖平定天下的謀臣外,還有天下大定後展覽的名士,所以,這一套書限于用途,算不上文采風流,但也有不小的價值,文通字斟,所以邱宗林才會讓兒子去看、去背。
「原來是這麼回事,」听了邱言的敘述,韓逸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這也是你與法有緣……」
隨後,韓逸似是談興頗高,竟是提出了幾條律法,來讓邱言解答,又或者說出一條,讓邱言接上下句,儼然是在考校所學,讓邱言生出一種上了考場的感覺。
開始的時候,還只是簡單內容,到了後來,韓逸甚至會說出幾件案件的處理方案,讓邱言判斷是否合理。
這樣的事情,對從未升堂判案的人來說,算是個難題,就算邱言也不例外,好在他有香火心念,能瞬息解析,又有前世記憶可做參考,所以都一一回應。
邱言的答案,有的讓韓逸連連點頭,有的則讓對方陷入沉思,也有讓這位老相國搖頭皺眉的。
等一炷香的時間下來,邱言竟是感到思緒清明了許多,那隱藏起來的神魂,漸漸和周圍文思有了一絲聯系,道心拳意得到了些許補充,登時明悟起來。
「是了,我的道心拳意,以知行為本,這‘知’是求知、認知、致知,而行卻不單純是自己執行、施行,還有讓天下人遵行的意思,而律法豈不正是實現工具?」
就在邱言轉念的時候,韓逸突然停下了話語,他看著邱言,點了點頭,笑著吐出一句話來︰「盡之以法,質之以備,你雖不是法家出身,但文心里有著法家氣息,演習此道,定可有所成就。」
盡之以法,質之以備。
語出法聖的《愛臣》一篇,其意為「用法律規範他人的一切,準備種種措施來督責他們」,算是法家思想的鮮明體現。
「這老相國是在點醒我。」
明白了這點,邱言從位上起身,朝韓逸行了一禮道︰「多謝老相國教誨。」
韓逸笑著擺擺手︰「不必謝我,我這也是為了自家學派的傳承,你雖學于儒家,又走了修行之道,但有著才學,日後上了朝堂,總歸能執掌權柄,而且與你相談,可知所學甚博,能言善思,是個讀書種子,當學法,可惠世,我老了,能為大瑞做的事情不多了。」
听了這話,邱言生出敬佩之意,同時抓住時機問道︰「修行之路和文道是否有著沖突,學生機緣巧合得了些傳承,並不深悉其中奧秘,還望老相國能指點一二。」
「其實,你已經有所察覺了,等日後文思越濃,自能發現緣由,不過既然問出來了,那我就與你說一說吧。」
韓逸端起手邊茶杯,輕綴一口,然後才道︰「修行之道,無論命修、性修,都是聚集外物來滿足自身,命修要直接些,需天材地寶和天地靈氣,而性修雖是隱蔽,可也需要不斷搜集各種學說、法門,來點醒自身,作為心境積累。這種道走到最後,只能成就一人,最多雞犬升天。」
說到這,韓逸突然閉口不言,但所說之言,卻像是道閃電,將邱言心中迷霧擊散,讓他的思緒清晰起來。
其實,這里面的道理並不深奧,只是隔了層紙,偏偏是思維死角。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咚咚」敲門聲,那老僕的聲音傳了進來——
「老爺,您該休息了。」
邱言聞之,凝神朝韓逸看了過去,在對方的眼里看到了疲憊之色,心下了然。
「韓老相國雖然學問精深,但畢竟是肉身凡胎,看似健壯、精神矍鑠,但年紀大了,精力自然衰退,連續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其間還興致頗高,當然耗費心神。」
一念至此,他便順勢告辭。
韓逸也不挽留,而是道︰「以後有空,可以來我這坐坐。我二子正宴請年輕後生,里面也有出色人物,你不妨過去看一看,說不定能有收獲。」
「自當從命。」邱言說完這話,就退了出去,老僕則是走了進來。
「邱兄,怎樣?見了我爺爺一面,可有收獲?」門外,韓薇兒依舊等在那里,見面就問。
「獲益匪淺。」邱言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韓薇兒笑了笑,「我爺爺的學識,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對了,二叔剛才派人過來,問你願不願意過去,他想介紹些人給你認識。」
「既是韓大人相邀,又豈能推辭。」邱言說著,與韓薇兒離開此處。
………………
書房里,略顯疲憊的韓逸喝了口茶,沉吟了一下,隨後對老僕道︰「武迎,將書架第二層的第三個盒子舀出,等會交給邱言,讓他研習幾日。」
「嗯?什麼!」武迎听聞此言,面露驚訝之意,但旋即斂去,低頭應命。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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