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賢紙能引領他人之念,接觸人秩序,珍貴異常,可是我手上的這張紙,只是心神恍惚了一下,和當年的感受並不相同。」
鄭泉當年求學時,也曾接觸過聖賢紙,雖未在上面書寫過文章,卻近距離的感受過其中的純粹念頭,但時間久遠,記憶模糊,只是隱約察覺到和手上這張有些不同。
「用此紙寫文的人,莫非想借此嘩眾取寵,得個名次?可私自換紙,形同舞弊,這麼簡單的道理,沒人會想不到。」
越是回憶,鄭泉越是疑惑。
「但是,無論這是否聖賢紙,能拿出這種紙張的人,都不會一般人物……」
想著想著,他翻了一下考卷,看了一眼姓名籍貫。
「劍南道邱言?」
這個名字,他第一眼看上去,就並不陌生,細細一想,立刻想起了有關邱言的傳言。
「難道是傳聞中,馬相國的關門弟子?好家伙,相國弟子,難怪能拿出這不凡紙張,不過,未免太過于明目張膽了!他難道不知道,如今主考的乃是馬相國的政敵?」
有了猜測,鄭泉卻也知道輕重,就算要判邱言舞弊,也不能由他來斷定。
官場與人相交,可以不去趨炎附勢,鄭泉身為朝廷命官,能與馬陽接觸,沒必要刻意交好邱言,可若將之罷黜,就是得罪人的事了,性質完全不同。
「得罪人的事,不能輕易決定,就算馬相國不表示什麼,也會有人為了討好上官過來打壓,等于是自己挖坑。不能為也。」
想到這,他鄭泉搖了搖頭,打發兩名號軍離去,轉身先把考卷糊名,又讓胥吏謄寫。接著審閱一番,見沒有疏漏之後,拿著考卷原件,朝廂房走了過去。
廂房中,幾位同考官還在喝茶聊天,倒也其樂融融。這些同考官的年紀其實都不算大,不少人都是上兩科的進士。
咚咚!
敲門聲來的突然,令屋中的話聲為之一滯。
「什麼人?」年齡稍大的官員出聲問道,看得出來,他在眾人中有些威信。
「回稟胡大人,下官鄭泉。有事要說,我手上有份考卷,出了點問題,想要拿進去,給諸位過目,決定如何處置。」門外傳來鄭泉的聲音。
「鄭泉?考卷?這麼早就有人交卷了?」那胡姓官員皺了皺眉,搖搖頭道。「就算提前交卷的人有問題,也不該提前讓我們過目試卷,你自己拿定主意就行了。」
同考官要協同考官閱卷,在考卷還未糊名、謄寫前,是不好直接看卷的,當然了,這個規矩有的時候遵守的並不嚴厲,在鄉試的時候,甚至有考官在考場就直接觀看考生答題的情況,但會試在國都舉行。總歸要做出一些表率。
鄭泉也知道這個道理,但現在的事實在不是他一個人好做決定的,所以並未退縮,直言道︰「這張考卷牽扯不小,而且情況很是特殊。不過已經糊名,其實下官的意思,是希望幾位大人,能將王相請過來,一同看一看這張試卷,再做決定。」
「還有這等事?還要請主考官過來?」那胡姓官員听到這里,品味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既然如此,那就拿過來吧。」
這話一說,門外的鄭泉松了口氣,推門步入屋中。
屋中,幾位同考官都端坐在座位上,各自保持威嚴,只是從他們的臉上,多少能看出一點好奇之意,對鄭泉手中的那份考卷,有些在意。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說吧。」胡姓官員淡淡看了一眼,詢問起來。
鄭泉也不多說,將那考卷反過來,翻到了策論那張。
這考卷一翻過來,寫滿了字的那一面也就看不到了,只能看到紙張背面的一片空白,也算是預防措施,省的留下口實。
不過,邱言的字力透紙背,就算翻過來,依舊能看到大量墨跡,還能感受到一股氣血痕跡,但畢竟不再濃郁。
「嗯?」離鄭泉最近的羅中杰,第一個將視線投了過去,瞬間心神恍惚,感到那張上,好像升起了一片景象,有城池街巷,有商賈販夫。
但下一刻,他恢復心神,猛地搖了搖頭,似是要將腦子里的虛幻景象給甩出頭外,做完這些,羅中杰總算定下心念,可當他環視周圍,卻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都顯得有些恍惚,那一雙雙眼楮里透露出來的,是種迷離之感。
「怎麼回事?莫非……」心生驚訝,羅中杰再看那份試卷,因為有了提防,倒是沒有再次被奪心神,但注意到紙質顏色,忍不住伸手去搓了搓,而後面色大變,露出驚駭之色。
「聖賢紙?這是哪家的瘋子,用聖賢紙答題!」震驚之下,他失聲低吼,聲音傳出,令周圍的諸多同考官紛紛驚醒,隨後,這些人意識到話中含義,面色連變,一個一個起身走來,接連檢查紙質,接著神色各異。
這群人里,有些曾經接觸過聖賢紙,有的只是略有耳聞,那些接觸過聖賢紙的,在觸踫到考卷的時候,都是一臉震驚之色,但其中也有人面露疑惑,仿佛有什麼事沒有想通。
而沒有接觸過聖賢紙的人,看到其他人的反應,也都是心中一凜,知道事情並不簡單。
「這不是聖賢紙!」
過了幾息,胡姓官員突然斬釘截鐵的出言︰「而且,不管這張的來歷如何,都說明這個考生夾帶紙張,妄圖用這似是而非的紙張,來爭名次,可惜他打錯主意了!」
胡姓官員似乎背景深厚,雖也被迷惑了一下心智,但現在恢復過來,卻很是淡定,迅速的給事情定性,就要下達處置辦法。
鄭泉見了,微微皺眉,卻有心要提醒一聲,他知道這個胡姓官員算是舊黨之人,一般罷黜了邱言,很有可能讓自己落個挑撥的名頭,偏偏不好透露邱言姓名。
「事已至此,如果邱言被罷黜出去,那也與我無關了,我畢竟已經盡力了。」
正當鄭泉糾結之時,羅中杰卻是出人意料的開口︰「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我知胡大人的想法,若身懷聖賢紙入貢院,在拜祭至聖先師時,泥塑就會有所反應,只是這張紙的特性,我等剛才親身體驗,不能忽視,萬一冤枉了考生,漏過了賢才,難免要被人書于青史,成後人笑柄?」
他稍微鎮定一些,一些記憶也浮上心頭。
「你……」胡姓官員听了這話,臉色陰沉下來,他沒想到羅中杰竟會輕易將隱秘說出。
羅中杰眯起眼楮︰「這張考卷的背後,應該隱藏著什麼,雖與聖賢紙不同,卻不一定是被人夾帶進來的,胡大人不要忘了,聖賢紙也不是天生成就,而是後天制作出來的,傳聞中,那最初的方法,不就是大賢在無意中發現的麼?」
「難道,你認為這個考生,能念染紙張?」听到這一句,胡姓官員額頭上滲出汗水,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羅中杰微微一笑︰「看樣子,你明白其中緣由了,不要為了打壓異己,最後成了歷史笑柄,真正有才的人,即便不過科舉,一樣能著書立說流傳後世,你一個人做出決定無妨,不要連累了這滿屋的同僚!別的且不多說,既然考卷都送來了,又發現了紙張異狀,知道非同小可,就該給王相通報一聲,由他來做決定!」
他這話說完,其他人都听出一點端倪,想到史書上的一些前車之鑒,書上曾經記載過許多相似之事,多為面對大賢時有眼不識泰山,等到日後,成了他人笑柄。
這麼一想,不管是舊黨還是新黨,都對羅中杰的提議默許了。
「這事是該謹慎一些。」
如此一來,倒是鄭泉暗自嘀咕起來,他知道考卷之主,算是一個潛在的舊黨,結果現在,卻是舊黨的胡姓官員要打壓,而新黨的羅中杰卻力挺,可謂怪異至極。
只是,鄭泉卻沒有想過,這二人之所以有這等表現,卻是由于透過試卷背面的墨跡,看到了一句話——
為天下理財!
他們看到的考卷只有一部分,但亦能從字里行間中,看出考生的傾向。文字首發。
類似的話語,兩人曾從王甫用來回答一份諫議書時見過,此書未在民間流傳,卻被這名考生答出,這背後所代表的含義,不言自明。
胡姓官員本意是壓下、罷黜,卻被羅中杰用有眼不識泰山的例子,引動了其他人的心思,已不好違逆眾意。
「這名考生明顯傾向新法,很有可能就是文枝楨,想來這考場之上,若論文染紙張,最有可能之人就是他了。」羅中杰冷笑一聲,胸有成竹。
只是,不知羅中杰得知考生身份時,又會作何感想。
不過,眼下他們還沒功夫深究,而是要越過流程,將這份考卷送到王甫手上。
當考卷被擺上桌頭時,那黑面相國還很疑惑,但等他模到紙張,卻是悚然動容!
「這是何人所做?竟將普通考卷,生生染上了人道之念?」
「這紙張,真是被臨時沾染了人念,方才變質?」听到這句,過來送卷的羅中杰和胡姓官員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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