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李坤停下了動作,抬頭一看,一臉疑惑︰「大伴何出此言?喜從何來?」他的眼里布滿了血絲,面色也不佳,略顯蒼白,有種憔悴之感,但仍自強打精神。
注意到李坤的臉色,白面老人在心中暗嘆了一聲。
李坤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雖然礙于身份,老人必須表現得畢恭畢敬,但這麼長時間相處下來,其中深厚的感情,是外人所難以理解的。
作為先帝的嫡長子,李坤從小就有一種使命感,這些都是老人看在眼中的,李坤登基之後,日日禪精竭慮,幾乎是一副拼命的架勢,也令老人暗自憐惜。
但國朝日頹,李坤縱然拼命,但眉頭卻是一日比一日鎖得緊。
是以,但凡有能令李坤開心、欣喜的事,白須老人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他,用以排解重壓。
現在,知道了會試中變化,白面老人自然不會隱瞞不報,不過,這話要如何說出來,也是有講究的。
白面老人很清楚皇帝的性子,知道李坤最喜歡听的,是自己治下的大瑞,能都有好消息傳來,便如現在,一句賀喜,立刻就將李坤的注意力拉過來了。
想著想著,老人便繼續道︰「國有祥瑞,豈不是喜事?」
「哦?」李坤也是聰明人物,再加上朝夕相處這麼久,對自己這個大伴的性子還是了解的,「下面的監理,又送了什麼珍奇異獸?」
未料白面老人先是搖頭,隨後正色道︰「珍奇異獸常見,而賢才卻不常見,古來凡有賢人出世,無不預示著王朝大興,隨後革鼎人道,澄清宇內。」
注意到老人表情,李坤終于微微動容︰「有賢才出世了?」隨後一道靈光在他心頭閃過,「難道和會試有關?不過,這才剛到午時,怕是還沒有考生交卷,能有什麼消息?」話雖如此,李坤卻也知道,自己這位大伴,實乃消息靈通之人。
「官家聖明。」白面老人不再繞圈,既已讓李坤升起興致,也就是時候將事情說明白了,「老奴得了一個消息,說是在這次的會試考場上……」他抬頭朝李坤看去,一字一頓的說道,「有人以文思侵染考卷!」
「嗯?」李坤一愣,跟著站了起來,因為起身太急,把桌上的幾冊奏折給帶的落在地上,卻顧不得去看、去撿。
「文染考卷?可是如歷史上記載的那樣,近乎聖賢之紙?」
看到老人點頭之後,李坤卻又冷靜下來,皺眉問道︰「莫非,是下面的人投朕所好,捏造了消息?這文染考卷的事情,本就有諸多說法,難辨真假,況且也沒有異象降世。」在他的心里,老人不會說謊,但難保下面的人沒有欺瞞。
「這事應是真的。」白面老人從容回應,也不爭辯,但簡單的一句話,卻給李坤一種斬釘截鐵的感覺。
啪!
一聲輕響,手中的毛筆,被李坤按在書桌上,那筆尖兒上的墨汁,將半篇奏折和一小塊桌布染黑,但李坤猶無所覺。
隨後,他深吸一氣,吐字道︰「這事不能草率。」
看得出來,他還是有些懷疑,但同樣希望此事是真的,所以又道︰「不過,如果此事為真,那確實不是小事,歷史上,但凡能文染紙張的人,無論是什麼出身,最終都有不小成就,大瑞如今內憂外患,正是需要賢才的時候,可謂恰逢其時!」
「官家聖明,正是這個理。」白面老人點了點頭,「天下是官家的天下,朝中大臣,多數只顧自己的小家,堪稱鼠目寸光,如王公這樣一心為國的人畢竟少數,如今會試能出賢才,正好能給陛下分憂,更是國之祥瑞。歷史上,在科舉時出現這種事情的,當政的無一不是盛世明君,此乃上天給官家正名!」
這話,算是說到了李坤的心坎中了,使得後者越發迫切的想要辨別真假。
李坤離開書桌,來回踱步,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很快,他有了決定︰「既然如此,這便擺駕貢院,朕親自過去確認,若是屬實,也能立刻知曉賢人姓名!」
白面老人听了,卻道︰「官家,掄才大典自有法度,這次王公執掌,為的是選出變法之才,官家若是過去了,難免惹人非議。」
這話好像一盆冷水,令李坤的迫切念頭平息下來,他嘆息一聲︰「這次會試,我令王卿為主考,已經令很多人不滿了,若是現在前往貢院,確實要引來麻煩。」
他雖貴為皇帝,但一個人是不能治理天下的,並非事事能隨心所欲,如今有心中興大瑞,卻是處處掣肘,有力也難舒展。
過了一會,李坤拍了拍桌面,坐回椅上,又道︰「那就先不過去,但大伴可以帶著朕的口諭,去詢問一下賢才之名,再來回報。」
白面老人微微眯眼,似是感到了李坤心中想法,低聲道︰「家國大事,本不是老奴能夠過問的,但此事老奴還是要勸勸官家,現在還不是詢問的時機,官家不去貢院,是為了不給人口實,既然如此,不妨稍微押後。」
听了這話,李坤沉默了一會,過了幾息時間,才點頭道︰「也好,朕裝作不知,將賢人之事為餌,試探諸位愛卿的反應,倒也不失為妙招,只是希望王卿不要令朕失望才好。」
白面老人心中一凜,再向皇帝看去,入目的卻是這位九五至尊患得患失的表情,就听後者說道︰「說起來,史書上記載的兩位,在考場以文思染考卷的人物,都曾提到文落紙張有異象,為何這次城中卻無反應?」
白面老人知道這是皇帝又生懷疑,便將準備好的說辭拿出︰「前人作史,每每有夸大之處,官家想必也是知道的。」
李坤舒了一口氣,點點頭道︰「那就再等幾日,只是委屈了那位賢人。」話中,充滿了立刻就想見人的渴望。
而後,他轉頭看向書房深處,目光落到了萬里河山圖上。
此圖變幻莫測,而今正被一片烏雲籠罩,卻也有一點光亮坐鎮中央。
………………
仿佛是為了印證皇帝之言,沒過多久,會試出現文染考卷之人的消息,就傳到了興京的部分勢力耳中。
貢院戒嚴,能從里面得到消息的勢力,無疑都代表著背後權勢,其中更有不少人,在邱言破碎氣柱、牽引龍氣和城池意念時,就已察覺,而今不過是再次確認。
很快,在常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一股暗流開始在興京城中醞釀。
啪!
當消息傳入翰林院的時候,有一人失手打碎了杯盞。
邊上,一名儒雅男子道︰「楊兄,這是怎麼了?可是接連兩天編修《韻典》,太過疲勞?不妨先去廂房歇息一會,我先在這盯著。」
「有勞韓兄了。」那人听了,也不推辭,順勢退去,只是剛走出門,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兩日我被雜事拖住,城中竟生出這等變故!一個不好,翰林院中的布置,都要受到影響。」
………………
「氣運又有變化?」
客棧中,邱言剛剛踏上樓梯,就心有所感。
「從會試之後,我這血肉身的氣運就不斷變化,時有沖霄之象,時而又跌落低谷,那福祿壽三火竟也搖曳,當真奇妙異常,果是榜定人生,若不親身經歷,如何能有這等體會?」
感受著氣運和肩頭三火的變化,邱言宛如旁觀者一樣,嘖嘖稱奇,在這劇烈的變化中,一種人生無常的意境,慢慢侵染心頭,有明悟浮上心頭。
「會試之後,張榜之前,就像是一場濃縮的人生,考場上靠著自身拼搏,走出貢院後,那命運如何,就要受到諸多環境影響,再難把握,只有蓋棺定論的那刻,才能知道是輝煌,還是默默無聞。」
在這種感悟中,邱言繼續前行,突然伸手虛抓,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但五指並攏之後,掌中卻空無一物。
跟在後面的胡起和戴國面面相覷,卻未出聲打擾,只是那只被戴國拖著的土狗,卻是渾身一顫,接著一個翻身,將肚月復的絨毛暴露出來。文字首發。
收回手,邱言閉眼沉思了一會,再次睜開時,居然徑直前往金烏二老的房間,見二人還是盤坐床上,作著奇怪的動作,皺了皺眉,便不再多理。
「今明兩日,我要在房間中養神,早晚飯菜,就直接送到房里吧。」
隨後,給胡起交代了一句,邱言回了自己的房間,閉門謝客,他從包中取出幾本空白書冊,研墨提筆,隨後筆走龍蛇,那魂中的疲憊竟然凝聚起來,隨筆墨流淌出去,刻印在紙上。
紙張上立刻多了幾道詭異墨跡,宛如裂縫,隱隱侵染紙張,但卻並不強烈。
「這次會試染紙,讓我捕捉到了一點聖賢紙的脈絡,似能進一步看透人道迷霧,明白聖賢之道的根本,但沒有天時地利相合,看來是力有不逮。」
心中轉過念頭,邱言手上不停,竟將體內隱患用這等方法剔除,但神色卻越發疲憊,但思緒卻隨著一筆一劃,迅速聚集!
突然,他停下筆墨,眼皮子一跳。
「嗯?居然挑在這種時候找來,我現在可沒有時間與人爭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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